許是因趕著時間,一路上,男子腳下步伐邁得極快,匆匆穿梭於樹叢間,幾乎就是履不著地的行走。顧慮到後方還跟著莫珩,不時便回過頭瞅兩眼。
隔了段距離尾隨,由於身子尚未完全恢復,一路上彎彎繞繞的走下來,莫珩其實有些吃不消。可礙於面子,他仍是板著臉,未顯漏分毫疲態,就這麼走過一小段路後,兩人很快便輾轉來到一處林間的空曠地。
這空地並沒什麼特別,至少在莫珩看來與他不久前路過的並無貳樣,卻只見祈澔止住腳步,若有所思的四下張望了會兒,接著右手一轉,憑空召出靈劍。
仍是方才與地螭相戰時的那把,劍鞘以白色為底,基部簍空著繁複細紋,構成如雪花狀的圖形,往上則是以銀色細線交織裝飾,整體顯得分外精緻而華麗;手腕一轉,「刷!」的一聲拔劍出鞘,只見那劍通體瑩白丶略帶透明,且足有五指左右寬度,中央簍空一線,劍身極薄,似乎要比尋常的劍要再輕上幾分。舉劍注入靈力,就見那刃頓時像是活過來一般,渾身泛起了螢綠亮芒,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莫珩不禁眼神一亮。方才危機之時也沒能仔細瞧這劍刃,此刻一看,倒當真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劍!可惜就是劍刃略單薄,雖質輕好使丶也更為鋒利,可附魔後威力不足,顯然極講究持劍者的手法技巧,若施術不當或力勁錯誤便易折,可說是伴隨著明顯的缺點而生。
只是話雖如此,卻仍舊不掩其風采,那泛靈劍泛著流光,彷彿擁有自我生命一般煜煜生輝,讓莫珩一時忍不住發自內心讚歎了一聲。
「真是好劍……可問此劍之名當如何?」
見莫珩一對眸子徹底亮了起來,神情顧盼中難掩欣賞,身為劍的主人,祈澔自然是與有榮焉,不由得便放柔了目光,單手輕撫過那瑩綠透亮的劍身,輕聲道:「它叫……銀凰。」
說著,他的眼神卻頓時明顯一黯,一時陷入自己的情緒之中,半晌沒有言語。正當莫珩大感疑惑之際,就听祈澔壓著嗓音喃道:「此劍為師尊所贈,可伴我時日……卻終是不長。如今能再見到此刃,也算是了結心頭一個遺憾罷……」
刻意放輕的言語,隱隱夾雜著抹揮之不去的惆悵,顯然僅是自言自語的一席話被風吹遠,轉眼消散無踪,徒留兩人之間又是短暫的沉默。
並不曉得這劍與祈澔本人之間有什麼愛恨糾葛,事實上這也不是莫珩在意的,他只是看著那懸浮於空的劍身,若有所思。
靈劍出鞘,看來這是想御劍而行了。不過想想也是,修道者多的是方法可以代步,而非傻傻的靠雙腳行動,方才遇見祈澔,這人也是很囂張的憑虛御風,莫珩只是疑惑……既如此,那幹嘛不一開始就取出靈劍?難不成這御劍還得看天時地利人和,講究風景優不優美氣氛佳是不佳?
這問題被莫珩毫不拐彎抹腳的直問了,卻只換來祈澔淡淡的一眼:「沒靈力。」
「……」
這理由,真是直白到壓根兒讓人反駁不能。
想來是最後為自己渡氣療傷,倒將僅存的靈力也給貢獻出來了,這才不得不步行同時等待靈力回复。這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行為簡直不可取,莫珩只得悶悶的閉了嘴,假裝自己什麼也沒問過。
不過要說御劍飛行,對莫珩而言也是頗為新鮮。以往習慣了直接用裂虛刃移動,加上飛天靈寶他也鍛過不少,靈劍對他而言其實收藏的意義大過於實用,故真正憑劍飛行,那次數簡直是屈指可數。
見祈澔鬆手讓銀凰低低的懸浮於空丶動作自然的踩於劍柄一處,接著朝他伸手……他便也就順勢搭上了順風劍。極力壓下心中騰升的興奮,盡量維持面上平靜,由於不喜與他人接觸,莫珩踩在劍上左看右看,最終便刻意撿了最尾端的劍尖處,倨傲的昂首而立。
「……」於是祈澔沉默了半晌,平著語調道:「你站那兒,會掉下去。」
「不會。」
「你曾乘過御劍?」
冷冷的看了對方一眼,莫珩答曰:「不。」
「……」
於是這回答,招致的後果便是祈澔往前跨了一步,不由分說直接扯過對方的手臂,惹得後者頓時一陣不滿,憤怒抗議,「餵!放開!」
風屬靈力圍繞流轉,轉眼便簇擁著劍身逐步升高,而劍上的莫珩卻還在努力不懈的扭動掙扎,抵死不從。
祈澔不禁皺了眉,忍耐道:「你別動,會掉下去。」
「不會!」
「真的會掉下去。」
「我說不會!」
說著,卻突然對方的手一鬆,尚在兀自掙扎,莫珩一時不查,幾乎就要順著慣性朝後一倒,頓時心下一驚!還未來得及穩住身形,手臂卻又很快的被抓住,清淡的氣息近距離傳來,就聞祈澔語氣平板,特別淡定的道:「就說會掉下去。」
「……」
沉默。雙雙瞪視良久,最後還是莫珩眼一抽,心一橫……人在劍上不得不低頭,罷!老子不跟你鬥!想著,這才極度隱忍的妥協道:「行,我不亂動。你放開我。」
「會掉下去。」
「……你能說點別的麼?」
於是墨黑的雙眼定定的看了他一眼:「你脾氣真不好。」
莫珩:「……」
內心瞬間千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只是還未等他發作,祈澔卻是依言放開抓著他的手,改為扶住肩膀,力道不重,似乎僅是堤防他一個不穩真摔下去。由於乘劍速度有點快,腳下能踏足的區域又有限,故莫珩忍下心中的一口氣後倒也識相的沒再掙扎。
這之後,兩人便沒有再多言語。
莫珩一路注意底下景色變化,本是千篇一律的蒼翠樹頂逐漸混入溪流、山林小徑、簡單的木造房舍等等……他這才發現自己還真挑了條特別偏僻的路走,哪兒荒涼哪兒去。只是不容他再多想,乘著風飛行、不過轉眼,那后城便已近在眼前。
此處為后城通往外頭的道路其一,便也是莫珩與何駱天分道揚鑣的那側門。由於天色漸晚,只見許多獵戶或是旅人裝束之人正匆匆朝這兒趕著,原本冷清的門口一時半刻人來人往,頗有些熱鬧。
在這當頭,劃過天際乍現的靈劍自然引人注目。隨著光彩溢目的流光掃過天空,大夥兒幾乎是不約而同的齊齊抬眼,間或發出一聲兩聲的感嘆。
畢竟凡人與修仙之人間,自古便橫著道無法跨越的溝塹,基本就是分屬兩個世界的人。加上擁有修仙資格的僅有少數,多又不喜張揚露面,故而雖各地修仙大家名號妥妥的擺在那兒,但走在路上真要遇上真正的修仙者卻也不是什麼易事。
也由於普通人對修仙之人總有些盲目景仰,故此刻望向天上的道道視線,泰半皆是乘載著敬畏丶好奇之類的情緒。
對此,身為焦點中心的祈澔倒是淡然以對,從頭到尾就是目視前方,我自巍然不動,莫名還真有種仙風道骨丶皎如日星之感。在驅劍放緩動作,將莫珩平穩送回地面後也未作多留,留下意味深長的一眼,加之淡淡一句「後會有期」,便再次踩著靈劍銀凰瀟灑離去,身影化作一道炫麗的湛藍流光,眨眼消失在另一方向。
於是被留下的莫珩理所當然成了全場注目的焦點。
莫珩:「……」
哪兒不好選,就偏挑這人來人往處放,那傢伙一定是故意的吧……
誰說修道之人心存善念不妒不忌剛正不阿的?出來,咱們需要好好聊聊人生!
默默在內心捏爆幾個對方,莫珩心中驚滔駭浪,表面上看來卻依舊一副雷打不動的冷漠。怎麼說也曾是那萬人之上的魔尊,大場面過見識了不少,故內心不平衡一瞬,他倒也很快調整過來,同往常一般負手而立,只冷冷的拿淺色瞳眼睥睨眾人一輪。
多年以來練就的氣質那是深刻在骨子裡的,不過這麼一掃,頓時便給掃出一股威懾之感,屬於上位者的狂傲伴隨著冷氣四溢,幾個與他對上眼的人頓時不約而同的小心肝一顫,莫名覺得背脊有些發寒。
……錯丶錯覺麼?
「宗……少丶少爺!」
方杵在原地沒多久,一聲熟悉的呼喚便接著傳來,朝側門邊一瞧,毫不意外便是人早就等在那的何駱天。見莫珩幽幽地望過來,連帶的還有四周齊刷刷的目光一併尾隨而至,何駱天頓時便覺得有些壓力山大。
明白自家主子的脾氣,他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使命感,當即擰起面容凶狠的環視眾人一圈,一邊腳下未停,幾個跨步便湊到莫珩的身旁。
小心翼翼觀察自家宗主的臉色,可視線卻總不由自主的定在後者一身雪白上,何駱天到口的話語不知怎的頓時便咽了下去,好一副欲言又止。在莫珩眼神愈發冰冷下,這才尷尬的開口道:「那啥,宗……呃,少爺啊,您這身衣裳,好白啊……」
不論什麼場合看來,這基本就是一句廢話,見莫珩眼神一瞇,他這才趕緊補上一句:「不過您穿上挺好看!真好看!少爺您不論穿什麼都好看!真的!」
「……」
莫珩無語。這馬後砲的一句,還不如不說來的好。
由於回城免不了得面對人群,赤身裸體實在有損顏面,加上原先的短褐粗衣泡了水丶穿上嫌涼,想想不過一段路程便罷,莫珩方才在離了湖邊時便將祈澔的這身白衣穿整齊了,過長的袖子往上反折了幾折,腰帶就撿了原先那身粗衣的胡亂在腰際纏了兩圈,身前揣著半乾的衣物連同其餘物品,整個人的模樣與幾刻鐘之前截然不同,何況那刺眼的白實在搶眼,也難怪何駱天第一時間便將視線放這兒了。
不過說也奇怪,那祈澔怎麼也是名成年男子,可這身衣物卻約莫就是十七八歲的青少年適穿,饒是莫珩這發育不良的身板子穿著,竟也沒大上太多,也不曉得這衣物對方是打哪生出來的。
只是此刻這衣物當不是重點,何駱天自知不便過問太多,便也只是簡單一句帶過,朝天際瞧上一眼後,當即壓低聲音疑惑提問道:「宗主,方才那是何人?竟是名劍修?觀其穿著打扮,莫非是咱們這邊的人?可那氣勢……不像啊?」
這一問問到關鍵,莫珩輕啟唇角,也不故作玄虛,淡然便道:「確非吾道中人。不過,倒是個挺有意思的傢伙。」
「啊?」
何駱天不出意料的露出滿臉困惑。只是莫珩卻未再多言,只淡淡一瞥對方後便徑自領頭,邁步朝城內走去。
雖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但莫珩未繼續言說,這話題便只得告一段落。何駱天嚥下疑惑,只得匆匆跟進步伐,待進了城內,便改由他領頭繞進了一處不起眼的巷內,輾轉路過幾個破屋瓦舍,很快來到了個堆滿稻草稈的矮牆邊。
由於此番淨往那山里頭鑽,終是以找尋食物為目的,理所當然得確認下彼此的收穫如何。何駱天的成果斐然,由於東西多了帶身上不方便,這便暫放於這附近,解釋的同時邊忙活著,不過三兩下就見他自草堆中摸出一個環抱大的淺竹籠,右手還拎起一隻五花大綁的野兔,看見兩人頓時渾身不住顫抖,眼神驚恐至極。
「宗主您瞧,這是咱在山里挖到的!嘿嘿……」邀著功的同時,何駱天也不忘將那野兔現寶似的朝莫珩晃了晃,還特別展示了下兔子特別豐碩肥嫩的肚子。
只是這麼一瞅,卻是給莫珩瞧出了端倪。這兔胖歸胖,卻也不是光長肥油的那種胖,那肚腹微腫,看來似乎還是只哺育中的母兔。果然接著就聞何駱天繼續道:「本來看這兔長得肥,動作也不敏捷,我便跟著它一路走,想著摸到這兔兒的老巢看能否有什麼收穫……嘿,結果還真讓我猜著,這兔竟然還生了一窩崽!那小兔崽子傻頭傻腦,娘被抓了也不曉得要逃,我便乾脆全抓起來啦!」
說著,他順勢略為傾斜手中那淺籠,角度變化下,那擠在一起的小兔子眨眼便揭了光,六坨毛茸頓時顯露無遺。
小兔子還小,每隻勘勘僅有拳頭般大,六坨暖呼呼的毛球看起格外糯軟,眼睛各個都瞇成細細一縫,大抵是出生不過十日內,還是未開眼的奶娃兒。被何駱天粗魯的用個淺竹籠兜一塊兒,幾個毛團跟沙丁魚似的擠在那狹小範圍,倒也是挺安分,就是偶爾扭個幾下,大半時間就是在睡覺。
這麼小的兔子,就是要吃丶含在嘴裡那八成也只有毛,若養大了再吃倒是不錯的選擇。只是那母兔大抵就得留著一陣子了,怎麼說也得等小兔子斷奶了才行。
這部分自然是無異議的。況除了兔子,何駱天還手腳麻利的打了好幾隻野鵪鶉,連帶的揣了幾個鳥窩,一時半刻這吃食部分倒也不捉急了。
而據他所言,由於家裡孩子多,本想再抓個幾條魚,可無奈手頭工具不足,試了幾次都讓那魚給溜了。就是等莫珩會合的期間在附近悠晃時,便用兩隻肥鵪鶉跟農婦換了一小袋約半斤重的麵粉,而這大抵也就是何駱天忙活了一個下午的勞動成果。
顯然何駱天是標準的肉食主義者,這找的全都是肉食。也幸好莫珩走的路線與他截然不同,這采的野菜野菇野莓倒是很好的與前者互補,再接著見莫珩從懷抱的布巾中摸出三條肥亮的鯉魚後,何駱天眼睛瞬間便亮了!
「哎是魚!還這麼大隻呀!宗主,還是您行啊!」
「……」
糾結了一會兒,最後莫珩還是面無表情的淡淡說了聲「嗯」,雖然這魚不是他抓的,不過總歸是拿在自己手上,來源什麼的,莫珩也不想多說。加上方才體力靈力各種消耗,他也著時累了,到此時就是硬撐著不願讓人看出疲態,話自然是能少則少,這事便也就簡單揭過。
而稍作整頓後,兩人不再耽擱,揣著算是挺豐盛的收穫便朝原路折返回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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