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宅院途中總有些必經之路,避無可避,可許是折騰了一整天,莫珩渾身上下犯懶,這會兒也沒那力氣再去計較什麼,故而在經過那花巷處時,冷臉目視前方,腳下步履如飛,風一般的迅速掠過,倒也沒出什麼波折便順利回到宅院門前。
揚手推開兩扇門扉,他面無表情的同時邁步進門,卻沒想到霎那間映入眼簾的一幕,卻讓他渾身一僵,腦袋一片空白。
不大的庭院中央,三,四來張草蓆一字鋪開,彼此拿捏著間隔整齊排列。每張席子各直挺挺躺著一名孩童,且動作整齊劃一,皆十指交叉置於肚腹,闔眼斂息,一動不動。
活像停屍場的一幕極刺激眼球,讓人就是欲另作他想也難,莫珩一時怔愣在原地,心中混亂,更多的卻是在瞬間意識到自己竟無力到連幾個孩子都沒能護好。只是尚來不及有所表示,很快他便發現情況似乎......呃,哪裡不對?
那幾具草蓆旁,就見唯一的女孩,許黛月,手執著把缺了好幾處毛的蒲扇,前一刻似乎正悠哉的幫幾個孩子搧涼,模樣如常。見莫珩出現倒是一愣,很快便垂下眼眸,矜持點了下頭權當作問候。另外不遠處,餘下的三隻毛孩兒正湊成一塊兒,其中兩個不改吵鬧,似乎正爭論著什麼,另一位則坐在位置稍高的大石子上,百無聊賴的撐頰盤腿,睨視一切──正是那外表年齡倒退成奶娃的天璣護法,林諾。
與尚拘謹著的許黛月不同,早已坦承身分的林諾本就沒啥顧忌,見宗主歸來,雙眼一亮,模樣頓時精神了許多。輕輕「哎」了一聲,他順勢將手上東西一彈,接著這才優雅的撢了撢衣袖起身。
只是這看似隨性的舉動,卻引得本猶自爭鬧著的李崇一,孫琥二人目光齊刷刷的別了過去,霎時間彷彿獵人盯准獵物,目光如狼似虎。手上本是互相推阻的動作這下倒變成彼此牽制,互相緊抓著,誰也不讓誰。
不過到底還是李崇一有那麼點身高優勢,雙手不好使,他倒是反應迅速,踮起腳尖靈活的一探頭,轉眼便將那拋出之物咬進嘴裡,咂吧咂吧的嚼得歡樂,氣得爭奪失敗的孫琥上蹦下竄,一時之間抗議不斷。
......這前後氛圍之迥異,讓莫珩愣是好一陣無法反應過來。只不由得嚴重質疑是否真是這開門姿勢不對?否則為何每次看到的景像都如此讓人匪夷所思?
還想著到底是門的問題還是自己的問題,目光忍不住朝後一掃,卻見落後一步的何駱天手扛大包小包,正好「喀」的一聲將門關上,順道落上了栓。
於是等何駱天轉過身,瞧見那邊齊齊挺屍的景象,接著再掃向一旁又是舞拳又是揮掌的兩個孩子,饒是粗神經如他也不禁僵了一下,嘴巴張了張,半晌後這才吶吶的道了句:「哦......好熱鬧......」
發現自己這反應並不是一個人,莫珩頓時有些莫名欣慰。
而與此同時,那邊早拾步而來的林諾轉眼已行至跟前,朝著莫珩便恭敬的作揖,邊用稚嫩的嗓音奶聲奶氣道:「恭候宗主回府,屬下參見宗主!」
「......」深深的停頓足有三秒,莫珩這才回應道:「免禮......天璇,這是怎麼回事?」
現下這詭異情況,想來能問的也只有眼前不過及腰的林諾。
而似乎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問,後者回答的語氣倒是挺稀鬆平常,雲淡風輕道:「哦,沒什麼啦。方才孩子們吵著要玩巡撫辦案的遊戲,那些躺地上的,都是猜拳猜輸接著演死人的。本來還打算在臉上蓋著方布力求真實呢,但月兒說這樣看著不吉利,硬是不給放,嘖......」
語句中隱隱帶著惋惜,林諾末了又補上一句:「不過演著演著,大概是太融入,一個沒注意就全都睡著了呢。」
「……」於是莫珩與何駱天兩人深深的沉默了。
誰想內心糾結自責半天,到頭來根本只是虛驚一場,可以說方才有多震驚,現在就有多憤怒。莫珩一貫的冷著臉未有表示,何駱天則憤憤難平的忍不住怒道:「我操,嚇誰啊?特麼你這傢伙這都幾歲了還跟一群孩子這種扮家家的玩藝兒!要玩也不玩點別的,存心嚇人啊?!」
聞言毫不掩飾的朝何駱天送去一枚特大白眼,林諾的眼中鄙視意味十足,「不好意思,我今年剛滿九歲。你這年紀一大把的,還跟一群孩子計較,怎麼就不嫌丟臉呵?」
一句話反唇相譏,噎得何駱天好一陣無語論嘴皮子功夫,一直以來他也不曾贏過林諾這滿腹壞水的傢伙,索性也不糾結,果斷轉話題:「那行,既是辦案,那其他人呢?只有這些個演死人的?」
勾唇,輕蔑的冷「呵」一聲,林諾稚嫩的小手先是一指李崇一,「欽差。」再一指孫琥,「仵作。」最後一指卻是直直指向自己,森冷笑道:「兇手。」
莫珩與何駱天:......
欽差跟仵作打得你死我活,兇手卻在一旁哉看戲......等等是不是哪裡反了?
也虧得莫珩走在前頭,相較何駱天,看到的畫面又多了些,明白欽差跟仵作打架的原因八成還得歸功於林諾這兇手最後丟出那物,乾脆便順勢問出口:「天璣,方才你丟了那什麼?」
「哦,那是糖豆!」聽聞宗主問話,林諾話語對像一轉,一張稚氣的臉蛋頓時露出了個可愛燦爛的笑容,邊說還邀功似的從腰間摸出一個繡著山茶花樣的紅色錦袋,朝莫珩兩人晃啊晃,「唔!還剩一些呢,宗主要嗎?」
「......不了。 」末了,這才想到重點,忍不住再問:「你哪裡來這糖豆?」
「哦,是外邊那黃衣服的姐姐誇我長得可愛,塞給我的。」
只這方,何駱天頓時又湊過來加入話題,聞言毫不留情的訕笑道:「唷還懂得賣萌啊?真當自己是奶娃娃了是吧哈哈哈哈......」
於是林諾回過頭又是一聲冷笑:「呵,總比你強,你要賣還沒人肯買,可憐。」
何駱天:「……」
正吵鬧著,另一邊廚房的門卻頓時「咿呀」一聲被打了開,一個背著嬰孩的身影出現,正是回來以後還未見著人的天璇護法,王宗巽。淡然自若的無視庭中一片熱鬧,朝著莫珩這邊恭敬說了聲:「屬下參見宗主!您總算回來了,正好有些事兒要問您意思呢。」卻是準備談起正事了。
說來王宗巽本就是七大護法中最盡忠職守之人,個性相比之下也有些一板一眼,不過也虧得此,玄戮宗內務方面一向有條不紊,始終未曾出亂子。加上眼看這天也快黑下,幾人這才紛紛收了心思,轉而開始忙活。
就莫珩與何駱天離開的這會兒,王宗巽與林諾二人也沒閒著,夥同幾個孩子便合力將庭院整頓了遍,雜草都給拔乾淨了,故一眼望去視野寬敞順眼許多。而考慮到一群人不分男女大小總擠在大廳就寢也不是辦法,東廂便也是著手重點,待清理出不必要的雜物,大肆整頓清理過後,最後用屏風簡單隔出大中小共三個空間──大的給孩子們,小的則給唯一的女孩許黛月,護法三人齊齊擠在距主臥最近的那中型隔間,整體便也算大功告成。
不得不說林諾那袋糖豆起了不小的功勞。畢竟食物有限,幾人午膳將剩餘的食物吃空,卻勉強只有半飽,孩子們一到下午餓肚子了更難管教,有這麼袋糖豆充當獎勵,一群孩子倒也忙活得樂此不疲,連帶得效率也高出許多。這會兒也是忙累了,這才遊戲玩到一半忍不住酣然入睡。
左右時間也過得差不多,許黛月便將孩子們一一喚醒,就著王宗巽自外邊提來的井水洗臉醒神後,拿過內邊翻出的幾盞燈籠與打火石,就這樣帶著一群孩子輾轉繞到宅邸各個角落掛上點燈。澄黃的光芒不一會兒便照亮整個宅院,溫暖的色澤倒是增添了抹額外的溫馨之感。
趁著天未全暗,幾人便打算先處理何駱天帶回的各種肉類食材。
首先是那母兔,雖暫時吃不得,卻也是關照的第一重點,這不還有個襁褓中的娃兒要養呢!在場就一群臭爺們,那是想擠也沒奶可擠,這幾餐就著煮爛的米粥勉強餵了一些,但想也知道不是長久之計,這母兔還脹著兔奶,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只是擠兔奶說來簡單,幾個粗手粗腳的漢子折騰了半天卻怎麼也擠不出,足把母兔搞得驚恐連連,後腿不住蹦噠,叫聲淒厲至極。
沒辦法,最後還是王宗巽取了幾個鵪鶉蛋,打散了和水,在柴火上煮滾了以後放涼,暫時就拿這蛋羹加減餵著嬰孩吃。幸好明漪這孩子也著實好養,吃進嘴裡的東西完全不挑,吃飽了繼續睡,特別不折騰人。
最終幾人索性在院子角落圈了個範圍,拿木板疊起高高的牆,將母兔與小兔放在裡頭養起。重獲自由的母兔先是警戒的豎著耳朵原地觀察好一會兒,見幾人沒再動作,這才吭叱吭叱的挖洞,挖一下停一下,隨時警戒眾人,待夠深了後便趕緊把自己的毛團孩子一個一個塞進去,最後探出半張臉,門神似的,於是圍觀的眾人開始一一下評論。
王宗巽:「加點蒜末與蔥段爆炒,三杯去腥。」
林諾:「才不,要裹上蜜汁下去燉煮,最後再用薑汁提個味兒......」
何駱天:「啊,我倒覺得直接烤上就好,抹上鹽巴,多簡單!」
母兔:......嚶OAQ
圍觀夠了以後,幾人這才著手開始準備晚餐。
由於何駱天帶回的肉類數量挺多,眾人身上又沒有能保存食材的儲袋,只得先行解決這部分,共六隻鵪鶉肉先是燙了熱水拔毛,清洗後連同一尾足有臂長的鯉魚直接架在火上烤,簡單撒些鹽巴提味,最後拿鍋子悶煮些穀米,再燉上一鍋野菜鮮魚湯,相較昨日,還算挺豐盛的一餐便也大功告成。
晚膳完畢,幾人忙活一天也累了,便各自帶開就寢,莫珩則是在最後命何駱天幫忙提了桶水進房間備用,接著便端坐於床上,也不睡,就是再度試著閉眼斂息,暗自運行靈力。
不出所料,當氣行至胸口處時便有些悶疼,連帶得還有股窒礙受阻之感。那靈力暴衝造成的傷害,僅憑祈澔渡氣療傷也僅能治好七成,馀下三成如今便是藏在這筋脈之中隱隱作祟。若要根治,也不曉得得花上多少時間才能等它自愈......
聯想至此,莫珩不免又是一嘆。到底還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能力倒退成這般,竟連紫品靈寶也無法護自己周全。
想著,复而朝旁一摸,拿在手中的赫然便是祈澔留下的那藥罐。
不過手掌大小的瓷製藥瓶觸感冰涼,打開朝瓶口一聞,撲鼻而來陣陣濃郁的藥草香。瓶中藥丸僅存三顆,通體烏黑,效用是什麼暫時未明。
雖這藥功能與來歷未知,依莫珩謹慎的個性,本是能不碰則不碰,只是聯想到給藥那人,他卻不免猶豫了。
怎麼說身上這傷有大半也是祈澔治好的,最後這藥,多半也是對自己的傷勢有所幫助之物吧?若真要加害自己,那祈澔打從一開始便也沒必要做這些。
拿著藥瓶思考了許久,到底他還是決定一試。倒出一顆藥丸置於手心,沒多猶豫,當即便就著口咽了下去。
胃部頓時揚起一陣熱燙,接著緩慢分支成道道暖流,往四肢百骸灌注而去。那溫煦的暖流,與祈澔當初渡氣療傷之時給予的靈力幾乎無貳處,舒服的簡直讓人忍不住喟嘆。
感覺腹中的天凝露也未有反抗,果真非是什麼害人之物,莫珩索性便閉目調息,順著那熱流,暗想祈澔渡氣之時凌厲於體內游走的脈絡,跟著那軌跡試著緩緩運行靈力。
時間過去多久,莫珩全然未覺,只一味沉浸於調息之中,任憑時間流逝。卻不知,就在他專注於吐故納新之時,周遭環境的五屬靈氣卻是陡然一變,先是一絲兩絲......接著帶動越來越多靈氣,竟是繞著他,開始規律的緩慢旋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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