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的低鳴不斷回蕩在耳旁。
四肢鬆軟,任憑自己一下又一下隨波擺盪,莫珩只覺腦子暈得厲害。混雜了酸、脹、麻、疼的異樣之感充斥四肢百骸,幾欲使勁,雙手雙腳卻絲毫不聽指揮,壓根兒無法移動分寸。
接續不斷的氣流拂過周身,向上托住莫珩早已散盡氣力的身子,既像在水中、又像是浮游於半空,感覺甚是奇異。
……自己這是死了……是嗎……
暈乎乎的想著,奈何此刻腦子不好使,就這麼一句話自腦海中晃過後,他又是發了好一會兒的呆。直到某種冰涼輕觸掌心,他這才再次自恍惚中回過神。
那觸碰極為輕柔,似是微風輕拂,一觸即分,僅余些許冰涼殘存,可緊接著下一秒,腕處與指尖卻是驀地一痛!腦袋空白一瞬,只清晰感覺一股黏膩潛入體內、順著血液脈絡一路往下,轉眼竟分股便欲意朝心丶腦以及下腹丹田三處襲去!
人之根本,即在於三處丹田本脈相連:腦為髓海,上丹田;心為絳火,中丹田;臍下三寸為下丹田。下丹田,藏精之府也;中丹田,藏氣之府也;上丹田,藏神之府也,三者連貫,缺一不行。
誰想這次,卻正是此三處要害被襲,莫珩心下驚懼,身子卻壓根兒無法做出反應,眼看那般力量轉瞬將至,剎那間、一股豐沛的清泉之力湧現,竟是自行沖開了桎梏,自體內深處猛然炸了開!
純粹的水屬靈力滿盈,迅速遊走充斥全身脈絡,很快便斥退那股黏膩之感,轉而護住莫珩的血脈。那靈力冰冷徹骨,流淌過周身的剎那彷彿將全身血液於瞬間凝凍,滋味並不好受,可意識到此物為何,莫珩原本緊繃的神經卻是驀地一松,強撐起的精神頓時再度渙散,很快便不敵席捲而來的疲倦,渾渾噩噩的再次昏了過去。
待悠悠轉醒,迷迷糊糊睜開雙眼,映入眼帘的卻已不是前一刻面對的灰色天空,而是一大片木頭床板,以及一旁垂掛的朴灰色床幃。
莫珩眨了眨酸澀的眼,甫自昏睡中轉醒,眼底儘是沒反應過來的茫然。
靜靜看著眼前畫面反應了好一會兒,過於樸實單調的景象,倒是讓他很快意識到這並非萬劍峰裝飾華麗的寢宮,眉峰一蹙,眼底霎時恢復一貫的清明。
稍一回想,不久前的記憶便如潮水般回溯,然莫珩緊鎖的眉卻是再沒有鬆開的跡象,只覺打從步出破虛之境的那刻起,後續發生的一切便開始逐步超出掌控……也是這時,他才靜下心細想其中諸多不合理處。
包括祈清苑端著肅殺之息的面容,包括無法探測的天地靈氣丶後續突兀消融的靈力,以及正道眾人對自己的那分陌生……
──等等,靈力!
思緒中斷,莫珩下意識便欲意催動體內靈源,可動作卻忽地一滯,此一變故,當即令他沉下臉孔,臉色變得難看至極!
……沒有!什麼也沒有!
丹田處一片空蕩,無論再怎麼使勁也未有分毫反應,復而輾轉探測十二穴道經絡,本該是靈力彙集的幾個大穴,如今竟亦同樣感覺不到絲毫能量流轉!
與祈清苑對戰之時的靈力消融,竟不是錯覺!
饒是冷靜如他,此刻也再難以保持鎮定。欲撐起身,手腳卻一陣酸軟無力,少了靈源及修為支撐,此刻的凡身肉體竟讓人覺得無比鈍重難馭!勉強坐直身子,盤腿打坐、雙指捏訣,進入更深一層的內窺,一路望去的空蕩讓莫珩一顆心沉了沉,直至望見丹田處杵著的一物──觀其模樣,那竟是他已煉化成金丹的靈源!
有道是天有三十三重,丹則有三色之分,初為金光耀世丶中期紫光氤氳丶後期無色萬千,莫珩的靈源修鍊至金丹後期之境,顏色已是趨近透明無色,僅差一步即可升化本相元嬰……可如今一瞧,那蓮狀金丹卻是呈現黯淡枯槁的色澤,全然不見一分靈力浮動。
靈源尚在,莫珩一顆懸著的心勉強放下,可這卻也算不上什麼好消息。金丹被封,靈力無法運轉,如今的他,基本也與普通人並無貳樣。
從沒聽說過這種情況,莫珩心底空蕩蕩的,也摸不準該怎麼辦才好。那金丹外表看來仿若磐石,若要取回靈力,莫不是要打破它?可話雖如此,又該如何打破?
毫無頭緒下,他也只能幹瞪著金丹,鬱悶無比的探出精神力試著戳了戳,卻沒想到這一下動作,卻忽而引得丹田處猛然一陣劇痛襲來!
「……!」
忍不住面上一白,頎長的身子同時痛得一縮,強行便斷了內窺,只覺金丹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瘋狂躁動!
豐沛的水屬靈氣絲絲逸散,輾轉拉成了細絲狀,掙脫束縛後便歡快的原地繞了好幾圈。那靈氣乾淨而純粹,可對沒了靈源護持的丹田而言卻不亞於道道銳刃,一遍遍刮磨,簡直令人疼痛難耐!意識到那靈氣為何,莫珩只得趕緊分出精神力,粗暴鎮壓裡頭還使勁亂動的傢伙。
額上因痛楚而布滿涔涔冷汗,直到那不受控的靈氣縮回金丹之下,末了還委屈的抖了兩下以示抗議,終至消弭,他這才總算鬆了口氣。
再度進內窺,一切似乎與方才所見並無不同,唯莫珩這次知道金丹底下躲了個小傢伙,只得試著用精神力戳了戳,嗯……沒回應。
看來這傢伙還鬧彆扭了啊……
這不受控的主,名喚作天凝露,乃天地同生之神源,是莫珩甚久以前於某處洞天福地偶然尋得,還給取了個沒什麼創意名字,就叫天天。
天地間自古便有自生神源的存在,譬如最廣為人知的天地神火,即是同屬此類。天為陽,地為陰,煉化方式不同,故而屬性也會略有差異,共同點大概便是天地神源一般只生於蘊含靈氣之極端環境中,且須歷經百年甚至千年緩慢生成,故而極其罕有,自古有幸得之者屈指可數。
再說到那天凝露。
天凝露乃於萬古寒冰終歷煉千年煉化,是莫珩年輕時因緣際會而得。由於天水自存之處寒霜蓋盡丶冰結萬里,加上周遭魔獸受其影響,修為煉化極高,初遇此物之時,他可說是為此吃盡了苦頭,直至搭上百來條人命、身上靈寶盡毀,九死一生後才僥倖得之。
可惜當時他的靈源變異,不知為何竟與這天水互不相容,納為己身無法丶將之用在煉器附魔又沒特別的主意,更遑論是要拱手讓人,最後他便索性什麼也不做,就將這天水養著,有什麼想法了再說。
一直到之後,待莫珩順利坐上宗主之位,全心全意投入器修修行後,這才發現天凝露於他而言竟有一特殊妙用──絕對天然的冷卻水!且因天天自帶豐沛靈氣,與尋常的水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語,煉器事半功倍,簡直一試成癮!
天凝露不用被消耗吸收,莫珩也意外得其妙用──重點是還實用的緊,自然也開心,故而兩者各取所需,簡直合作愉快。
為掩蓋天凝露至寒之息,他一般習慣將之收在丹田處,藉由自己的變異靈源遮掩它的存在,雖天天偶爾會貪嘴偷吃他的靈力,但天水的靈氣卻也能聊勝於無的幫他溫養靈脈。
不過此次情況倒有些出乎莫珩預料,也才曉得天天平時待在丹田的位置竟是在自己靈源的正下方,這是拿靈源當被縟蓋了?再觀方才景像,嗯,這是被褥太重被壓住了?
只現下,他卻也無計可施,只能委屈天天再被壓上一陣子。取回靈力之事刻不容緩,如今也只能從長計議……且說靈力消融之事,也是他首先需要搞清的一點。
若有所思的想著,莫珩伸手一摸臉上,果然不出所料,臉上的面具早已不翼而飛。身上的衣著倒是未變,可卻似是大了一兩號,腰帶松垮垮的系在腰際,稍微動一下便幾欲滑落,腕上的防禦靈寶丶胸前的儲物墜俱在,只是目前靈力盡失,也不曉得這幾樣東西如今還管不管用。
這麼看來,遺失的似乎僅有自己的靈力與面具……偏是挑兩樣最重要的東西丟,老天這是在玩我吧?他無奈的心想。
左右看不出個所以然,莫珩索性放棄。稍整衣容後按照以往修鍊時的動作端坐,調息半晌,直至手腳漸漸來力,方一睜眼,二話不說俐落的翻身下床,環顧周圍。
自己所在是個很普通……或該說有點簡陋的房間,地方狹隘,傢具也不多,床的對面便是兩扇透著光的門板,左右兩側一邊是牆,另一邊則有扇雕花木窗。看了一圈也沒能看出個所以然,莫珩皺著眉頭,卻是忍不住扯了扯幾乎曳地的衣擺……怎麼回事?且視線……似乎變矮了?
未待他細想,外頭卻忽然一陣嘈雜,其中還夾雜著孩童的哭鬧及各種紛亂的腳步聲,似乎熱鬧至極。
沒了靈力,也無從得知外頭髮生什麼事,莫珩乾脆邁動腳步很快走至門前,伸手把兩扇門板朝後一拉。澄亮的日光灑滿整身,門板散出的沉頓聲響,亦在同時打斷外頭的眾人。
門外約莫十幾來人,因為聲音而同時一愣,紛紛將視線投注到莫珩這方,看著他齊齊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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