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女將含恨終。下篇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EJ9CvaEmf
醫帳內氣氛低沉。
張康平已處置好柳昭所有皮肉傷,也以硬板與繃纏固定其碎裂骨頭、敷以生骨癒肉之膏藥,卻有一事不解,乃柳昭胸前那五道如同人所抓之傷痕,然其並無充裕時辰探究,僅能萬分交代看照事宜後趕往其他醫帳,留四人面面相望、等待李瑒解釋他所講。
「阿瑒,依你所言,阿昭真是被不堪之物纏上?」
柳霖本還不太信,但見隊長心思重重也不敢大意,邊叨難:「若真如此,為何阿昭不願提起⋯⋯」隨後緩慢走到柳昭床畔坐下,手懸著老半天也沒能撥開弟弟額前被汗水浸溼的亂髮。
至於對道觀、陰陽、鬼神略有知曉的衛千本尚思索李瑒所云沒要開口,卻下意識想起兄長衛寧生平最痛恨怪力亂神,擔心其不悅、連忙出聲道:「李天玉,天策軍規,軍中不可言神鬼事⋯⋯」並同時看向長兄。
只是出乎他意料,向來對此等事嚴厲的衛寧不但未發怒,甚至反問:「是何等怨魂?為何纏上阿昭?」
其應答先使衛千愣了愣,半晌才注意自己都忘記近年有鬼醫跟在身邊的兄長已能直視過去所憎惡的陰物,長吁口氣安下心神,聽李瑒再次說明稍早曾與同隊提及之故事。
耳聞原由的的天殺營軍人表情極為凝重,皺眉複念幾個詞:「七月初七?十多年前?」
若營中有弟兄姊妹死去應為大事,尤其女兵人數稀少更易查點,怎可能毫無處置任其曝屍荒野、徒生怨恨?
難道⋯⋯
衛寧十來載軍旅生活直覺事必有異,不禁轉頭與胞弟對望。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xvZWfPLm4
衛千立即明白他意,頷首表示:「十來年前於初七身亡的女兵,我這就去調查。」隨後走到床畔再看了眼柳昭、輕撫其額後向眾人拱手並動身走出營帳。
至於衛寧則再三叮囑:「你們先在此照顧阿昭,我去請海清來。」語畢便也離開。
可當男人離去的剎那,帳中的柳霖與李瑒即刻被逐漸濕冷的陰氣所環繞。
耳邊竟迴盪啟那陰森之音。
來找我⋯⋯
快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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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影忽地凝聚。
然柳霖視線內並無他物,只感四周氣流緩慢停滯,軍人直覺使她就想撲到弟弟床畔保護之,而李瑒清晰可見彷彿腐泥般的黑色骯髒稠狀物自柳昭七竅中向外冒出。
「阿霖!」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fVjh38bQP
他急速伸手想攬住隊友往後帶、將其拉離幽黑暗影形成的漩渦,可男人反應仍多少遲了,忽有覆以腐肉的白骨枯爪自床底伸出掘緊女人腳踝。
刺骨寒冰機幾乎凍住柳霖,剎那寸步難行。
「甚麼東西!」她低罵,正抽出長槍就要刺下,可視線內並無敵人,只能不敢置信凝視看似毫髮無傷卻沒能再挪動的左腳。
場面極其詭譎,柳霖目中不見鬼怪仍能感之,李瑒眸中則見著蠕動污物貌纏緊同袍,他連忙下抽出腰間配劍朝看不清形狀爛的淤泥狀砍去,邊喊:「阿霖躲開。」柳霖聞後以能動肢體盡可能配合避開劍鋒,甚至接續以長槍戳刺隊友劈向處。
然那鬼怪極為機靈,非但迅速閃躲甚至同時包圍仍無甦醒的柳昭,更遑論軍帳空間狹小、難以出招,且陽間武器也似乎對其未有作用,使得柳霖左腳幾乎失去自主,柳昭則面色益發烏青慘白。
似乎藉由接觸生者得到內力,本還不成形的鬼物逐漸凝集成披頭散髮的女人。
「快來找我⋯⋯」
隱約微弱的呼喊在李瑒與柳霖耳邊響起,聞聲後男人猛然抬頭,只見那女子軍服破損,上頭盡是傷口,其面容也遭毀壞,傷疤橫越本應美麗的面容,至於頸項處則似有勒痕,接著其脖子處似乎折斷般發出恐怖的斷裂聲,接著血從其頭首處流下,很快浸染整張面容。
為與久別戀人相約而不小心晚歸、在外頭被野獸咬死的天策軍人?
怎麼看都不是如此。
李瑒心底帶著些許驚駭看著眼前膨脹的幽暗,頓時明白那傳言真假虛實相交、不可全信,更絕非事實真相,暗忖難怪方才衛校衛神色如此凝重,定有冤屈。畢竟帶著強烈怨恨的冤魂難以安撫,除非其心願安了,否則極可能長年徘徊此地不去,如深陷入泥沼無法自拔、沒能重入輪迴投胎再獲新生。
混亂中李瑒發現儘管自己的劍毫無武之地,可柳霖亂刺的槍尖卻能破鬼氣、讓女鬼生疼竄動。見此他連忙大喊:「阿霖,左腳前!右腳側!」
柳霖愣了愣後即刻明白其所講,握緊槍桿槍一把刺向自己左腳前方與右側。而李瑒立即見著被刺中的鬼手痛苦扭曲後收回,柳霖則注意到本發涼被禁錮的腳踝終於能動,連忙後撤至隊長身邊。
「這就是鬼嗎?」
她不可置信問道,然李瑒尚不及回答,就被腳步與叫喚聲打斷。
「阿霖!」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ZGxwoTUve
衛寧的低喝傳來,他急奔入醫帳擋在柳霖與李瑒前方,挽弓對向陰暗幽魂,低聲叮囑:「你們後退。」隨後其手中箭頭與箭身上的符咒發出火光般耀眼光芒、照得女鬼發出銳利尖叫。
同時,孫靜也趕至帳內,並持起筆桿向黑霧一揮,讓幽暗彷彿沾入筆尖後被帶離柳昭身邊些許,然剩餘鬼氣如墨般韻染開成畫、輪廓漸清。
見狀,鬼醫雙眸透露微微訝異,連忙拉住衛寧開口:「衛校尉,她有話要說⋯⋯」
聽聞孫靜所言,天策將士愣了愣,銳利目光本不敢從攀附於柳昭身上的女人挪開,卻終緩慢放下弓箭。
這刻,女鬼凝聚的形體再度散開,部分回到柳昭體內,使其緩慢垂著頭坐起,剩餘則化為畫卷上的人像,似乎在敘述遙遠故事,並透過柳昭的口說書般講出。
眾人動彈不得,僅能目睹女鬼仍活於陽間之憶。而其所見並非何等轟烈事件,而是隱匿於生活中,或許是為隨手可觸、名為鬼之軼聞。
天策府,秦王殿。
有女薛尋,荳蔻年華入策府,任於天殺營尉遲若門下。尉遲若善視將才,次年領軍於戰事大捷,薛尋因功勳升副手,使尉遲若與之朝夕相處,近二載,其心悅薛尋多時。
天策府,城門。
薛尋有未婚夫,休沐來策府與尋相見,尉遲若見後不敢置信,與副將爭執數時,未果,尉遲若以未按時辰歸隊,軍令責罰,削勳扣發銀兩、米糧。
天策府,城牆。
薛尋遭罰,不甘,與尉遲爭鋒,求一解釋。
黑霧化為高聳城牆與模糊人影,似乎將眾人囚禁於多年來女鬼被縛之處,陰冷氣息包圍他們,彷彿引領生者走過當初其生前所經地。而混沌與迷茫中傳來不真切對話,亦不知是回到過往又或是來自陰府交界處之控訴。
「尉遲副隊!」
女子應是柔和的嗓音此刻充滿憤恨,滿載質疑:「您究竟為何要如此?屬下並未有過錯,您竟如此責罰?此事是為不公!」
回應此等疑問乃一低沉男音,其聲相當急迫,同樣飽含怒意,甚至帶點未被查覺出的哀求:「阿尋,妳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3jmeNk9dk
問完,男人又忽地語調鋒轉、貌似苦苦哀求道:「阿尋,我以為我朝夕相處,共談兵法、演練軍事,是為兩情相悅⋯⋯我以為我倆情意相通⋯⋯」
然此話未完便被打斷,僅耳聞女子義正嚴辭,堅定搖首:「屬下萬分尊敬副隊您,但絕非男女之情,而他是屬下未婚夫,我倆自小青梅竹馬、彼此心悅於對方。」
可不管何等解釋,男人仍處無法接受之狀。
「我、我不相信!我們——」
「您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女人抽出、握緊手中長槍,用力在兩人之間畫出一道界線,並低喝:「您若再以此方法,我必會呈報上隊長!」
此番拒絕被視為全然否定,輕易毀掉過往建立的所有,易碎的自尊蕩然無存,最後引來羞憤,惹得男人伸手就是緊掐住女人的肩頭,咬牙低吼:
「住口!妳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怎麼可以——!」
說完在女人仍未反應過來前撲向對方,而兩人身影開始扭打糾纏,只見過去所有信任與同袍情誼逐漸崩塌破裂。
直到女子墜下城牆。
徹底摔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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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來救我⋯⋯」
男人驚恐趕到外城牆下,看著重傷躺地的女子正微弱哀號,心中頓時充滿懼怕,無論是可能會死亡的同袍與自己盛怒終造成的傷害,又或者下意識要上前替其救治,卻又被其懊悔、妒忌交融中拉扯至深淵底,促使他終是撕下自己的女人已沾染鮮血的袍子遮住其猙獰雙目,又堵住呼救的嘴。
最後伸出手掐熄女人最後的氣息。
黑霧終於平息,如緩慢飄下之花,在應是綻放之日被掐落墜至泥濘上。
而看著眼前發生之事,眾人無比沉默,誰也沒法出聲,誰都對這段回憶無能為力,只能凝視女人的鮮血化為黑霧,再次遮掩光明。又彷彿經過幾柱香那般漫長時辰,寂靜被急促腳步伴隨衛千呼喚聲傳來打破。
「阿兄,我問到了!剛剛詢問幾位前輩關於此傳言。」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GArMJazGy
青年難得口吻急促,趕忙說明。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VE3iK5c15
「秦前輩說十年前天殺營副領隊尉遲若曾心悅其副將薛尋,可這位已有婚約之女兵百般拒絕,尉遲鬱仍不顧千番追求,驚得薛尋終是逃離天策府不知所蹤,而尉遲鬱也因此被杖罰削職,最後在南紹戰爭裡中了千蠱蝕心之毒痛苦而亡,早已死去多年,只是不知為何會傳成鬼怪鬧騰之言。」
衛千話甫落,只見眼前幻象徹底散去,本僵直的柳昭指尖抽搐幾下,身子緩緩放緩,徘徊在床邊的黑霧也淡化至無蹤,殘存的亦從青年七竅中流出。
見狀,孫靜趕忙坐到床畔輕聲問:「這樣就夠了?需要我們將真相說出嗎?是否需要替妳尋骨安葬?」說完他沉默半晌、似乎正傾聽何言,隨後便伸手到柳昭雙眼前替不知何物解開面容上的束縛,又取出口中的異物,最後復原身上傷疤。
「我們找到妳了。」
鬼醫低喃完,清冷帳內此刻接續傳來一聲哀歎,隨後陷入漫長的沈寂。
未有任何人開口。
良久,柳霖方低聲問:「剛剛那個⋯⋯就是鬼嗎?」
孫靜無應答,衛寧沈著臉,衛千沒有說話,李瑒閉起雙眸深嘆,而蒼白的柳昭尚未轉醒。
徒留女人問話於此處飄蕩、消逝。
柳霖的困惑無人解答。
究竟何謂鬼?
為何徘徊於此?
又怎能透過生者的口訴說過往?
或許鬼是生者殘留於陽間的餘念,還有從未結束之傷痛。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nqx7ulbCd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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