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東督傳奇系列 - 鬼醫。上篇

鬼醫

|簡介

人鬼相遇，陰陽相衝，皆為逆天行事。1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FhQdNOvx1
然而即使如此，我仍願在道別時替爾求得，來日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不正經簡介

原本以為死了可以過上輕鬆的生活，卻被強制召喚繼續工作。

過勞醫者悲憤指責：「沒病為什麼要來看醫生？」

初、醒

幽冥風穿透衣袖，剛死去不久的男子環顧四周。

僅見自己被荒蕪土地、枯木、斷垣和永夜蒼穹環抱，還有無數屍身與兵殘片，雙目可即處皆是被燃燒過的土壤。

他嘗試挪動身軀，卻發現雙腳如鉛石般沉重，胸口隱隱作痛。

此為何處？

吾為何於此？

緩緩舉起手，掌心傷痕累累，他卻沒有任何印象。

吾是誰？又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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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怪疾

天寶六年夏始，天發異象數月有餘，地氣不順，策府以西怪疾現，病延十里。

「大夫，小犬究竟患上何疾？」

孫玄妤替眼前氣弱懸絲的幼童切診，態度肅穆，其爹娘則守在床緣，心急如焚，又不敢太過於靠近。幼童時而面色烏青又忽地蒼白，氣血不順多日，躺在床上彷若死屍，已百求良醫卻皆束手無策。

「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他，我們就這麼孩子——」

泣聲聽在耳裡，讓她心情特別凝重，三指更穩實仔細地搭在孩童的腕上，以指腹感受脈相跳動。

只是，愈細探孫玄妤眉頭愈緊鎖，泛起不安。

這脈很熟悉，卻非陽間之脈，難道是⋯⋯陰陽氣失和？她暗忖，感受到微微的陰氣沿著指尖而上，趕忙以內功逼退。

丈夫為純陽修道者，孫玄妤對於神鬼之事略有所接觸，知曉眼前的病癥非她能處理的範圍，便輕柔地將男娃的手放回床上，盡量溫和地開口：「莫慌，此等症狀，老婦略有所聞，只是不好說明，但絕對是可醫治之症，請您倆老遵照老婦囑咐。」

「一定一定。」

身著華貴的婦人眼角帶淚，卻在聽聞孫玄妤的話後明顯放心許多，趕忙應允。

「夜半將令郎單獨置於房內床上，床頭放碗水，混上米糟與令郎的一滴血，再準備五張紙，寫上令郎名，與求醫之語。」

「這⋯⋯.」

異於尋常的治療方式，使婦人猶豫。她不忍親兒受苦多時，請來被譽為仁醫的孫玄妤，卻得如此方針，她與丈夫對視，兩人皆未得其解。

他們的憂慮，孫玄妤亦懂，卻苦於難以說明，內心歎息後，加重語氣：「照辦即可，老婦會親自處置，毋須擔憂，事成後再同您解釋。」

不願放手任何可能的良帖，男人出聲示意妻子去準備所需之物，再回頭朝花谷弟子抱拳。

「若犬子癒，必定重謝。」

當晚，孫玄妤叩上門窗，將四張寫滿墨字的粗紙拿至燭火邊燒掉，撚起小撮灰燼扔入盛滿水與滴血的碗中，剎那燭火搖曳又旋即平息，轉為凝滯。

耐住性子，孫玄妤又燒上第二張金紙。

她反覆如此之舉，莫約半刻後，空氣忽地又流動起來，忽地，某個男子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從模糊逐漸清晰，一雙澄澈眸子的視線盯著孫玄妤。

「靜祖宗。」

她開口呼喚仰望外貌比她年輕許多的男子，孫玄妤行大禮，恭敬道：「晚輩無能，竟讓您奔波。」

「無事，此事關忽陰陽之事，汝未能處理。」

被喚祖宗的男人淺笑，不多言，直接以指畫針，打進幼童穴脈中，只見幾道黑氣纏繞著白絲逐漸從他體內溢出，隨後立即被男人收入掌心。

當霧散去，男娃的面色緩緩地轉安定，呼吸平靜下來，孫玄妤懸著的心終於安放。此狀讓男人對她笑了笑，身影再次慢慢淡去，在孫玄妤叩首時，消失於火光明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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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厭鬼神

犬子疾癒，爺娘悅，建廟予神醫，香火鼎盛。

鬼醫治病之事很快為人所知，無數為怪疾所苦的百姓皆來求醫。然此舉本應成美名，卻傳至負責此次疫情的天殺營中，而總隊長衛寧生平最不欲見得病不求醫反問鬼神之事，更因這回疾病來自人為亂求鬼神，聽聞後勃然大怒，令人立即將孫玄妤押至天殺營。

擰眉望向跪地的萬花大夫，衛寧厲聲問道：「何等妖道，妳身為醫者，竟然帶頭怪力亂神！」

「大人冤枉！」面對肅殺的天策軍隊，孫玄妤忍住不去握住扣於腰間的點穴筆，直喊冤。

「法器與符咒都在這裡，人贓俱獲，妳還有甚麼要狡辯的？」

衛寧以掌擊桌，眼看就要命士兵把自己帶下去，她趕忙提高聲量解釋：「且慢，衛校尉有所不知，請讓愚婦說明。」

這聲且慢，讓衛寧將即將往下扔的令牌又放回案上，面容稍作和緩。畢竟孫玄妤在這帶是小有名氣的醫者，又師出萬花谷，在他的怒氣過後亦認為對方並非妖道邪教之徒。思至此，衛寧擺手示意壓著女人的屬下退開，取來椅，請她坐下。

「妳說吧。」

「此人確實存在，是愚婦的先祖，且醫術高超，加上此疾關乎人為蓄意召換陰氣至人間，導致陰陽之氣失衡，故使用召魂召此祖宗，愚婦雖醫術平平，但從未有害人之心，請大人明察！」

孫玄妤字字鏗鏘，態度不亢悲，使衛寧另眼看待。

「是嗎？」

指尖敲打桌面，他望其神態不似說謊，思量幾許後做出自己都未曾想過的決定。

「那好，妳將此.....大夫請來。」

說完起身。

「讓本隊來會會這個鬼醫。」

夜晚至，衛寧命人嚴守他營帳準備開始進行召魂。

冬日甫過，春初夜裡應當微涼舒適，然衛寧的掌心和後背是ㄧ片冰寒。

招魂儀式剛完成，他聽孫玄妤的指示盯緊眼前的碗，原本毫不畏懼，卻突然發現裏頭清澈的水似乎開始渾濁，有漩渦盤繞其中，滴進去的血不但擴散到整個瓷碗，轉成濃稠並漫出來。

而四周燭火忽地搖曳明滅、逐漸黯淡，燈火不亮，白色的蠟燭卻燃燒地異常快速，毫無暖意。

這甚麼妖術？

內心大惶，未曾接觸玄妙之事的衛寧咬緊牙關，放聲大喝：「大膽妖孽，還不速速現身！」吼畢，原本的怪象竟都剎那消失，詭譎的氣氛散去，讓他鬆了口氣，抹掉掌心冷汗，心中卸下大石。

不過怪力亂神爾爾。

當衛寧內心浮出此等想法時，驀然地，平和的男音在天策校尉耳中響起。

「妖孽？」

誰！

「吾行醫數載，從未被如此稱呼。」

何時？

怎麼進入緊鎖的室內？

「衛校尉，吾乃孫靜孫海清。」

衛寧驚得欲轉頭起身，未料身體卻如磐石僵硬，只能聽憑身後沒有腳步音仍逐漸接近的話語聲，還有淡淡的藥香朝自己傳來。

他抬起頭，黑袖自眼角飄過，來人身著玄衣帶紫，眉梢刺著一朵血紅的梅花，在蒼白的膚上異常顯眼。

「汝無疾，為何喚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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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陰陽偶遇

衛寧聘請道士前來驅鬼，結果不甚理想。

「滄塵道長，你說驅不走是什麼意思？」

天殺營主帳中，衛寧雙手環胸、耐住脾氣，目光從正坐於椅凳上的紫裝男人移動至跟前身著純陽修道服的青年上，最後再瞪眼立於旁側憋笑的友人，等待修道者解釋。

「稟衛校尉，貧道與孫大夫談過。」

身為修道者，滄塵多少接觸玄道之事，他先向衛校尉深深作揖，態度溫潤，見上位者不悅亦未有動搖或恐懼，眉目安定地向衛寧解釋。

「衛校尉請孫大夫之方式，乃以自身疾患被治好為契約，可衛校尉現在無病無痛，孫大夫的契約未完成，故無法離去。」

衛寧表情僅有不可置信，內心對於鬼神極為排斥，卻又不得不認這鬼今日就出現在自己眼前。他再度瞥幾眼玄色衣帶的身影，眼神不自覺地無法轉開。

他說自己叫孫靜。

心中峰迴路轉，萬般思緒，衛寧仍難以相信滄塵所云，卻莫可奈何，更何況此鬼還是自己命令孫玄妤召請而出，怎麼說都責任在己。

「孫大夫醫者仁慈，又修為足夠久留陽間，實屬難得，讓他留下，也能替軍裡眾將士多份平安。」滄塵見著對方變化的臉色，也不戳破衛寧心中掙扎，只是善意提醒：「盼衛校尉下次召魂，定要詳知契約內容，貧道告退。」

語畢作揖告退，連帶介紹滄塵道長前來驅鬼的友人都趕忙跟著離去，還不忘回頭給個憐憫的眼神，氣得衛寧只想騎馬把對方連人帶盾踩地上。

「讓本隊想想，先散，該去做啥的都去。」他眉頭緊鎖，揮手讓此事告一段落。

孫靜見那男人的表情不甚好，本以為自己得強制破除契約返回陰間，但意料之外，原是極為抗拒的衛寧待在大帳內思索整夜後，翌日竟向孫靜道歉，並以軍醫之禮相待。

此人似乎非他所認為初見就稱呼自己妖孽的莽夫，孫靜沉思，並允諾盡力救治任何策府士兵。

衛寧則是訝異於自己從未想像的神鬼之事。他見孫靜除晝不走於日下、需於朔月三更時汲取陰氣，還有面色蒼白外，生活幾乎與活人無異，甚至同軍旅雞啼而起忙於抓藥問診，餘輝西沈後伴隨燭光挑燈夜讀醫書。

而天殺營的將士皆知此事，有人無法認同，但多受孫靜照護過的弟兄姊妹皆對其敬重，只是平時不會過度親近，除了衛寧。

他彷彿無視生死界線，日夜與孫靜相處未有任何不適，甚至能無事地接觸孫靜。此事也讓定期關切他們的滄塵相當訝異，竟有如此怪奇之事，無法解釋卻確實存在。

日夜輪替，時光流逝。

這些向來對孫靜應是毫無意義，然這次他卻注意到變化。

衛寧對他的稱呼從孫大夫、孫靜兄，又到孫海清，最後成為海清。

生前不可考，從他死後亦無人如此呼喚，儘管陌生，他卻總能在被呼喚海清時感受死人不應有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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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豈曰共生？

轉眼陽間已過夏秋，天寶七年冬無戰事，天策將士依序沐休還鄉，孫靜自然跟隨衛寧歸家。而衛寧年幼喪父母，其與胞弟衛千從小被天策府收養，故僅有軍配給的宅邸，離天策府幾十里路。

踏入深鎖的大門，衛寧進入主堂，道：「寒舍，海清你就將就一番吧。」他說著，伸手擦過桌上厚實塵埃，與地板的砂石蛛網，連不修邊幅的他都忍不住頭疼，示意孫靜在旁邊等待自己清掃屋內後，放下行囊去取畚箕。

「請讓吾幫忙。」孫靜伸手想接過掃帚，卻被衛寧拉住衣袖，帶到旁邊的草蓆，尷尬道：「別，這些塵埃，連我都快被嗆死就，還有天冷碰水會過寒，而且來者是客，豈能讓客人勞碌。」

望向褪去軍裝竟開使話多的衛寧，孫靜也不再堅持，淺淺地笑著點頭，坐至椅子上等待。

收拾整頓，已過午時，兩人隨意用膳後稍作歇息。到近黃昏時，衛寧提起弓出去狩獵，孫靜則卸下兩人的行囊，將衣物用品取出。夜間，衛寧與孫靜對坐於案，一人鑽研兵法，後者將針灸之針排開，細細擦拭。兩人未交談，只有在燈芯即將燒盡前，收起太素九針的孫靜輕聲喚道：「衛校尉。」

「嗯，我去換。」

衛寧起身更替引線，也將桌旁的爐子增添柴火，又入座繼續閱讀。同時孫靜也離席去提壺暖茶回來，順帶拿了兩個陶杯，放置桌上平穩地斟滿，再捧杯淺嚐。一切無需多言，彷彿呼吸般自然。

見孫靜鬆開攤平竹簡，衛寧將燭台向他推進，言道：「海清，你不怕冷？」

「吾未能感受冷熱。」搖搖頭，孫靜攤開蒼白的掌心，再次提醒對方自己並非生者。此舉讓衛寧想到，孫靜講過自己雖然可以用活人的食物，卻吃不出任何味道，不過，若將其插上香朝西方三拜後，他便可以稍微嚐到，跟他淡薄記憶中相當類似的香氣，熱茶亦同。

「原來。」衛寧頷首，注意力，與最初對於神鬼之事排斥他不同，很自然地接受他所云。

孫靜則再次笑了笑，兩人繼續各自看著各自的書。

平淡無奇，卻遠離戰火、煙硝。

人鬼同屋簷下生活，說來難以置信，倒也過了一載，接著結束年尾，又是新的復始。

元月初子時，衛寧已沉沉睡去，孫靜起身步出宅邸，忽然注意到宅外有陰使現身。此差特地前來告知他，由於孫海清在陽間超過三年，即使修為深厚如他者，亦是大損，必須立即前往安葬地附近的極陰之處，休養元神至少半月，否則契約也無法保他，必強制離開人間。

聽完，孫靜沉思半晌，想到可能被召返回地府，便不再猶疑，迅速留下書信予衛寧，跟前來提醒他的陰差回到萬花。

久未歸，這片他曾採百草的山谷已經與片斷的記憶中大相逕庭。畢竟彼時東方宇軒尚未在此處建立萬花谷，這裏仍是遍地山林花草。他在花谷待了半月，避開諸多門內弟子，日出飄盪於林間、水邊與山陰處，夕沉則躺於花海中央，接觸地氣，凝神匯陰。

直至月缺望月十五，夜未央，孫靜未盤坐，反而起身眺望遍地紫花綻放燦爛。此時，遠方忽地閃爍微弱移動的燈火吸引他目光。孫靜看到一花谷弟子與僧人，趁著夜色採收藥草，後者談笑風聲。

他忽然起了興致，隱匿鬼體移動至兩人身畔，仔細端詳。

月光明亮照清少年僧侶的每個神態、眼角笑意，他伸手拉住花谷弟子的手叨叨絮絮，孫靜看著，指尖撫上自己嘴角，赫然發現他想起衛寧時神態如眼前的少年。

衛寧。

衛河晏。

他的衛校尉。

孫靜心底知曉，自己逐年壘月跨過那條不該超越的界線，未止步，更無法前進。

只能看著。

少年溫熱的指間輕觸對方、擁抱彼此，那是他再也無可行之事，即使衛寧體質再特殊，自己仍不願意去冒險增加生者的負擔，這三年已經不可思議。

只要能陪在他身邊，至少還能伴他左右⋯⋯

又向前跨一步，在孫靜眼中，少年們的臉彷彿模糊成自己與衛寧的面容，嘗試感同身受，彷彿如此，自己就同樣能無慮地歡愉、去經歷那些人與人間的情感，伴隨著心跳，既溫熱且真實。

可嘆那樣的快樂轉瞬間凝結於那花谷弟子與僧侶臉上，就在他倆歸途上，孫靜嗅到血腥與逝去生命的悲鳴。

不過幾炷香的時間，他從幻境中清醒。

（下回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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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醫。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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