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東督傳奇系列 - 鬼將。下篇

鬼將。參、君非昔君

孫靜未忘醫者本份，記憶雖受損，仍逐步憶起他曾於陰間為醫，便接受自己乃陰間十殿閻羅御用醫者，而其隨行於陰間執法者左右，自然知曉十殿閻羅們對自己與衛寧的處置相當頭疼，就算閻羅之首也暫無法門，僅能將孫靜交予其喪失記憶前較為親近的秦廣王照應。

至於衛寧，本應受審入輪迴的他竟被留酆都城內，被酆都王傳喚。

聞此消息，鬼醫萬分不解，望向正審視完今日陰魂的秦廣王，低聲問道：「您說衛河晏生前護國有功，應輪迴投胎好人家，為何特別留他？」

闔上陰兵冊，秦廣王雙眸澄澈，盯著孫靜的目光卻難辨心思，只聞祂：「汝不希望衛寧留下，而是去輪迴？」說完，首殿閻羅起身，踱步到醫者面前。

而孫靜被秦廣王問得微愣，回望對方，沉默幾晌才開口：「吾並不認識衛寧，又為何會盼其留下？」

吾並不熟識於衛寧，為何全數人都認定與他有關？

只因胸口這道符咒？

歛下雙眸，孫靜緩緩讓掌心貼胸，感受靈力流轉於符咒紋理間。不知為何，思緒一來到生死咒紋上，衛寧數日前凝望自己的眼神就如亡魂般浮現，久久不散。

腦中似乎存在某些遙遠追憶，卻又怎麼都抓不著。

召魂、兵營、燭光。

墓碑，酒壺，染血山谷。

散亂的景象斷續浮於腦海，然而孫靜無法順利連貫此些回憶，它們皆支離破碎，彷彿未完之作，而所有畫中之人沒有面容。

「吾等應該認識嗎？」鬼醫低喃，不知在詢問誰。

回憶起那時自己所問，衛寧也僅僅是面未改色道：「不相識。」之後他倆再無交集。

他曾想追上前問清楚，但對方似乎漸行漸遠，到其無法觸及之處。

注意孫靜眉首微擰，不似其所云毫不在乎，秦廣王見此不禁搖首嘆息：「唉，爾等並非不識。」，隨後解釋方才孫靜提出之惑。

「汝問為何特別留衛寧？」祂頓了頓繼續說：「只有酆都王陛下能更動亡者去留，吾等實際上並無權責，陛下莫不是看中衛河晏將帥之才，將其留下，吾推想應是欲任以兵將，領陰兵守衛酆都。」語畢，見孫靜無反應，再道：「有傳言，爾等在陽間極為親密。」

首殿閻羅語調近乎冷淡，卻不掩憂慮。

「若衛河晏被封將便能留此地，不入輪迴，汝不去同他敘舊？或許能回想起昔日過往？」祂問。

敘舊？

孫靜閉眼，淺淺嘆息。

今朝他倆都不記得彼此，即使過去再親密，若時光無法回流，眼下不過是偶逢之人、君非昔君，實為命定，又何需強求？

衛寧⋯⋯

他莫願再次見他那雙眸子寫著不相識。

「現在吾不認識衛寧，衛寧亦同，又為何──」

他仍欲反駁，卻被秦廣王打斷。

「孫大夫，汝在害怕些甚麼嗎？」

未等孫靜思量應答，祂便以掌心輕拍他背，擺手離去，留下最後話語於殿內飄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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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將。肆、契約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pMJQcaRJH

衛寧被封為將，領陰兵鎮守酆都，而他緩慢憶起生前戎馬。

天策府、兄弟、疼愛他的師姐、師姐的孩子、還有同門戰友。

怪病蔓延、墓碑、酒壺。

歲月流逝、直至烽火四起、血染山谷。

回憶紛至，就是沒有那個男人。

腦中浮現孫靜雙眸，如此平靜祥和的眼睛，衛寧相信自己不可能沒有印象，所以定是有甚麼力量使他忘記對方，男人時常照著銅鏡，凝望鏡底，那傷口斑駁的胸口上之咒文。

衛寧，是自己。

孫靜，是他。

重要到讓他願意刻印在胸口之人，究竟為誰？為何他想不起來？或者此即為命運，要他忘記孫靜？

讓生前之事僅止於此。

忽有小鬼敲門打斷其思緒。

「衛將軍，孫大夫有找。」小鬼恭敬鞠躬傳報，而衛寧沈思半晌頷首應允：「請孫大夫稍待，立即過去。」

待小鬼退離，衛寧便掌心貼緊鎧甲，隨後扣起內里，披戴戰袍，熄滅燭火跨出房門。

陰府寒氣旺，各陰民、陰官皆面目慘白，除此之外與衛寧片段的記憶中的陽間幾乎無異，不管是建築、擺設、服飾、甚至語調，皆使其熟悉，而他踱步到大廳，見本坐於客位的孫靜注意到自己出現便立即起身，喚道：「衛......將軍。」

十殿閻羅御醫與往常的平淡不相同，雙頰竟帶微紅，且滿身飄散藥酒之味，看得衛寧眉頭皺起，語氣多上不解：「孫大夫怎會來軍部？又為何⋯⋯如此？」

吾為何如此？

對方之疑亦是孫靜之惑，自己究竟為什麼要灌酒走來這裡？是想起眼前男人也曾在自己墓前飲過酒？抑或是希望能得到哪種回應？想言、欲問之事，全堵在胸口無法道出。

他該詢問什麼？

衛寧想起自己了？

他們究竟是什麼關係？

左思右想，百般不得其解，孫靜僅能斷續說道：「雖衛將軍道吾等不相識⋯⋯但吾有想起一些事，或許仍可嘗試⋯⋯」

「孫大夫。」衛寧聞其言只是苦笑。

鬼將軍並未糾結，即使喪失記憶，生前軍人果決的習性仍刻於魂魄之中，因此只是把手按向孫靜肩頭，低聲道：「上輩之事想不起來也沒關係，我有聽聞，此乃生死符之代價。」

「不，吾真記起些甚麼⋯⋯」

而孫靜向來穩重的神色不再，似乎有些急迫，卻甚麼都講不出話來。「吾等⋯⋯」

注意孫靜眉眼間憂愁，衛寧心底萬分雜念，若他倆生前之情牽連身後之事，甚至使孫靜為難，不如⋯⋯

「有些事情，如果上輩子已無憾，此生又何須強求？孫大夫可以不用執著於衛某⋯⋯」他搖頭嘆息，輕拍對方肩膀幾下後表示：「孫大夫似乎有些酒醉，還是盡早休息。」同樣作揖告辭，轉身要走。

見他退開，孫靜伸出手想抓住衛寧衣襬，又在最後收回，僅是凝望男人離去背影，耳聞他聲，卻看不見其表情。

就讓他離去？

孫靜自問。

就要這樣讓他離去？

心緒鮮少波動的醫者突然升起某種衝動，再次伸出手抓住衛寧的手腕，開口：「那與、與吾重新簽定契約！吾能保將軍無痛無傷！」

衛寧轉頭，神態不掩驚訝，目光從握住自己的手到從未看過表情之面容，腦海忽地浮現這雙手替自己包紮的畫面，還有明明沒有出現於記憶裡之話語，此刻模糊卻又清晰。

汝無疾，為何喚吾？

他愣了愣，下意識回應：「我無疾，又何能喚你⋯⋯」

見衛寧所答，孫靜轉而握緊他掌心。

生死符讓他已見到想念之人，那想說的話呢？

「無論疾傷痛病與否──」

或許冥冥中生死符所付出的代價，也轉為孫靜勇氣，講出清醒時絕不會出口之語。

「汝皆可喚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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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將。伍、知君安好？

孫靜與衛寧仍未完全憶起彼此之間曾有的情意，那本在他們指上、依稀可見的姻緣紅線終於隨著時間流逝無蹤，沾染孫靜身上的陽氣卻未隨之消除，似乎成為其魂魄的一部分，難以割除。

十殿閻羅為此頭疼不已。

但或許是天注定，也可能稱之命運，雙方又被新的連結相繫於此，衛寧終是讓步，應允孫靜所提起的契約並重新簽訂。而閻羅之首得知後閉起雙眸，決定放棄讓他們想起、回到從前。

命格不斷變化更動，誰能確保昨的自己今日又會變成甚麼模樣？無論是誰終究僅能向前行，或許他們當初兩個用生死符許下剎那的期望不是生死再會，是只求對方半輩平安罷了。

知君安好即可。

思及此，祂把秦廣王傳來的訊息在陰火中燒去，讓灰燼落於地，歸去其所在，將關係還予衛寧與孫靜，要各閻羅們莫再提及。

和人間烽火不同，地府歲月凝滯緩慢，衛寧與孫靜花上些許時間重拾在凡間相伴之回憶，儘管片段不完整，衛寧仍想起自己為何戰死，但身為亡者，他沒法干涉陽世事，僅能於眺鄉台艱難觀望戰爭無情。

他看師姊的長女──柳霖在其身亡後接下天策天殺營之職，被賜姓李，是為李霖，而次子柳昭、幼女柳霰亦同，李霖親念衛寧入葬輓文，沒掉一滴眼淚。

他注視天策府陷落又收復，同袍屍骸遍野，年僅十五六的孩童也上場殺敵斬狼牙，改名李霰的女孩騎在過於高大的戰馬上，雙手染滿血跡。

他目睹見胞弟衛千因救援前線死城而重傷，埋沒於屍骸中，其他被俘虜的將士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大地在燃燒，家園被毀，生離死別，絕望籠罩，不見光明。

「阿靜。」

衛寧咬牙呼喚，握緊望鄉台之圍欄，低下頭問：「難道沒有任何我能做之事？你那時候不是以甚麼契約，也能重返陽間？」

他想到當初自己將孫靜召來陽世之舉，可孫靜搖首道：「除非以生者之力召之，或酆都王有令，否則不得私往陽世。」

聽聞後，衛寧亦知所難，僅能閉起雙眸，眉頭緊皺，看得孫靜心緒沉重，又如同想起何事般開口：「不過，吾離開前有留咒文予阿霰。」

「甚麼符？」

「若遇不幸可以符召吾。」他語氣溫和卻滿懷愁慮，走至同將軍身畔並肩，輕聲道：「但不知阿霰是否還怨恨吾隱瞞亡者身份，都莫願使用──」

然話未完，孫靜手背猛地燃上淡藍火炎，衛寧右臂則燒起赤色烈焰，天策府章紋刻印顯現於其，在幽微燈火中異常顯眼，似乎隱約能聽見金鳴，馬蹄，廝殺，刀劍碰撞，撕裂肉身，還有女孩哭泣求援，卻隨即破碎，飄零消逝，歸於沉寂。

「這是甚麼⋯⋯」

陰將不解其意，孫靜倒立即會神，瞳孔緊縮，抓住衛寧手臂，低呼：「是阿霰。」

此次鬼醫未猶豫，牽起鬼將之手。

「走，吾等速去陽間。」

只是他們皆未料到，人間煉獄正在彼方等待。

知君⋯⋯安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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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將。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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