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鑄的星辰 - 一、慣犯

　　「距離最完美的採收時刻，只需再等待三分鐘。」

　　昏黑的山壁裂隙內，赫黎抬起頭，雪銀色雙眸一眨不眨，直勾勾盯向岩壁上方生長的一串花。

　　十字狀的靛紫色花瓣尾部尚有些捲曲、未完全舒展，隱約閃爍螢綠光澤，散發清香靈氣，猶如一盞壁燈。

　　其名希拉莉花，生長於幽暗乾燥的岩縫之內，極其特殊。也因此，它是附近一帶苟到最後的「色彩」。

　　「轟！」

　　高山突遭不知名的巨物狠狠撞擊，天搖地動。

　　一群士兵倉惶奔逃，驚嚎此起彼落。他們跑過一條狹小山縫時，完全沒發現裡面藏了一個男孩。

　　方才的衝擊令岩壁龜裂，花朵垂下幾公分，同時抖落不少指甲蓋大小的碎石，砸歪赫黎頭上懸浮的一頂荊棘冠冕，敲他頭頂。

　　灰塵弄髒了烏黑柔順的短髮，還有一身精緻的衣裝。

　　他淡定地扶正冠冕，把身上拍乾淨，繼續等待。

　　這時，一位盔甲破爛、滿身傷痕的士兵拐了個彎，闖進來。

　　「你怎麼還在這？逃啊！噬獸馬上要把這座山吞了！」

　　宏亮嗓音配上場地加持，震得赫黎短暫耳鳴。

　　他微微瞇眼。

　　「還要再等一下。」

　　「等——？」

　　士兵的聲音高亢撕耳，拉斷小提琴弦似的。

　　「軍隊已經潰敗，鑄星者大人那邊也還沒有趕來支援的消息。這裡，還有山後面的柯諾特鎮今天都完了！快跟我走，至少遠離噬獸！」

　　眼看溝通無效，士兵採取強硬措施。把這個災難臨頭，還守著一串花的古怪小男孩綁走。

　　但赫黎就像是釘在地板裡，使勁拔、使勁扯都不動分毫，比山還牢靠。

　　本就沒剩多少氣力的士兵跌坐地上，大口喘氣。

　　赫黎瞥了對方一眼。

　　「不用管我。你再不逃，待會就真的逃不掉了。」

　　聞言，士兵雙拳攢緊。

　　「我絕不逃，作為士兵，必須將平民的安危擺在自己生命之前。」

　　「半小時前初遇你時，你說這一戰柯諾特軍隊贏不了，要我快逃。我不還是衝上去作戰了嗎？」

　　「所以今天必須把你護送到安全地方！」

　　頭盔之下，一雙翠玉色的眼睛燃起火光。

　　士兵猛地站起身，走近幾步。

　　赫黎以為對方又要想辦法將他帶走，輕嘆一口氣，徒勞罷了。

　　結果士兵突然高高跳起，一把扯下希拉莉花！

　　他身軀一震，睜大雙眼，當場裂開。

　　「看你一直乾等，一定是因為身高夠不到，在等那朵花垂下來。來，拿好，現在可以跟我走了吧？」

　　士兵強忍傷口帶來的刺痛，將花朵塞到赫黎左手中。

　　赫黎顫抖地捧起軟爛的希拉莉花。

　　差十秒，就差十秒，它就能完全盛放！

　　然而沒時間為希拉莉花哀悼，緊接而來的是整座山被暴力開瓢——

　　漫天星光沒有普照此處，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刺骨冰寒的視線落在兩人頭頂。

　　士兵渾身發顫，汗流浹背。昂首望去，內心一涼。彷彿高可攀天、吞星食日的黑蛇，咀嚼嘴裡的山，注視兩人。

　　「可、可惡......小孩子，你快跑，這裡交給我！」

　　士兵大喝一聲，舉起斷裂的槍桿衝向黑蛇，那背影帥氣、偉岸。

　　赫黎看見對方身上悄然覺醒一抹獨特的色彩，令他雙眼一亮——

　　下一秒，士兵被一口吞入蛇腹。

　　深不見底的漆黑與腥臭之中，劇毒的浪潮狂湧而至，士兵緊閉雙目，感覺整個世界天翻地覆。

　　「對不起，我超爛——」

　　這是士兵最後留下的話。

　　赫黎愣得微微張口，回過神後當即扯下背包，抽出沙漏與畫筆。

　　他拉開上下兩邊瓶蓋，左手一掐，花朵碎為齏粉，落入空瓶沙漏，穿越中心時再次轉換，化作流光淌落畫筆中，一氣呵成。

　　螢綠色光輝凝聚筆尖，靛紫為其增添鋒芒，形似一柄利劍。

　　黑蛇瞪大瞳孔，發狂衝來，似是見到什麼威脅，非除之而後快！

　　赫黎直視二度襲來的黑蛇，其色彩污濁醜惡，是千百色彩毫無章法地融混一處的混沌。

　　他的眼神絲毫不掩厭棄。如此不堪入目的畫作，該讓色彩回歸純粹了。

　　斬！

　　劍光飛掠，挾帶淨化之力的劍氣將黑蛇大卸八塊。污濁的色彩於此解放，亦如一束強光照破重重烏雲。

　　士兵從半空中摔落，多虧赫黎出手快，也幸好劍氣消除了劇毒，否則他就要被消化液溶解。

　　左看看、右看看，附近沒有其他人，還是只有他們兩個。士兵立刻明白是誰救下自己，投向赫黎的目光充滿敬畏和感恩。

　　調取「色彩之力」，那可是鑄星者的技藝！

　　士兵一瘸一拐地趕回赫黎身邊，卻見他平靜的面色下隱隱顯露愁苦——希拉莉花一丁點都沒留下。

　　「謝謝你救了我，還有很抱歉......」

　　敬佩、感激、內疚......士兵此時心情很複雜。赫黎擁有如此本事，為何不早些出手？但仔細一想，對方沒有義務，這話也不該他來問。

　　「我能問問，那朵希拉莉花，你原本打算用來做什麼嗎？」

　　士兵蹲下身，輕聲詢問。

　　赫黎嘆了一聲，打開側背包，取出一本繪本，翻動。每頁圖畫皆是他與不同人共處的時光，歡樂、溫馨，卻唯有線稿和少許底色，大部分皆是黑白。

　　他翻定一頁，是一位婦人教他切菜做飯的過往回憶。食指點在她的衣服上，指給士兵看。

　　「給佩蘿德阿姨的衣服上色。」

　　「她......他們是你重要的人，對嗎？他們現在都在哪？」

　　士兵方才瀏覽一遍所有圖像，近一百人，沒有一個曾在鎮裡見過，赫黎果真不是本地人。

　　「對，是家人。爺爺和叔叔阿姨他們幾年前突然不見了，再沒回來過。直到不久前才有一封他們的親筆信寄回家裡，說是當我看到信時，大家都回歸星海的懷抱了。」

　　赫黎語氣平淡。

　　士兵瞪大雙眼，面色一僵。回歸星海——那可是輓詞！

　　「對不起......」

　　士兵恨不得給自己來一拳。

　　赫黎搖搖頭。

　　「其實沒什麼感覺，也許是這幾年來我已經變得獨立。」

　　「但記憶在褪色，我不想要遺忘大家。所以打算尋訪世界各地，找到記憶中最適合他們的色彩，繪下往昔種種。」

　　合適的顏料並不好找，即便色彩相近，其中蘊含的能量可能截然不同。

　　而且要給家人們上色，顏料必須用最好最合適的。

　　「可如今龍族引領噬獸大肆破壞，菲爾席恩大陸很多地方都很危險，你......」

　　「我不在乎。只要能完成繪本，怎樣都好。」

　　赫黎收起繪本。

　　他不在乎自身安危，且龍族肆虐菲爾席恩各地，這意味著隨時都可能有顏料滅絕，必須趕在那之前完成繪本。

　　忽然，他想起什麼，走向士兵。

　　「對了，你身上的色彩有點意思，讓我汲取些你的顏料。」

　　「啊？什麼色彩？」

　　士兵頓時傻了眼，不曉得赫黎想幹嘛，下意識抬手擋住。

　　「別擔心，你的色彩還不成熟。我先預約，下次回來取。」

　　赫黎留下一道極淺的微笑，轉身離開。

　　「你要走了？但現在鎮守這一帶的那位鑄星者大人啟用了結界，分隔與封鎖他管轄範圍內的各區域，持有鑄星者徽章的人才能穿行。」

　　「你似乎不是正式的鑄星者吧？有徽章嗎？」

　　士兵疑惑地跟著赫黎，穿過被噬獸吞滅色彩的死寂大地，抵達柯諾特的邊界，一道透明的牆壁若隱若現。

　　「我的確不是，但有其他辦法。」

　　赫黎從背包裡抽出一張——白色書籤。

　　抬手一劃，刷卡似的，身前空間綻開一條裂縫。

　　「很......厲害。可這樣沒問題？」

　　士兵憂心忡忡，這要是被那位大人抓到，保不準會受到怎樣的重罰。畢竟擅自開啟通道，可能會破壞結界，讓噬獸有鑽空子的機會，釀成大禍！

　　「沒事，前幾個地方我也是這麼幹的。」

　　赫黎回以淺淺的微笑，笑中帶點自信與驕傲。

　　「好吧，祝你順利。再次感謝你拯救了柯諾特！」

　　即便是無心之舉，士兵依然感激涕零，他獻上祝福。

　　「再見。」

　　赫黎抬起右手準備揮手道別——喀嚓！

　　一股異樣的冰涼包覆手腕，一道異常的聲響傳至耳畔。

　　面前士兵嚇得瞳孔震顫，赫黎微微顫抖地回頭，一位陌生的金髮男子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身後。他的右手被戴上鐵銬，與金髮男子的左腕鎖在一起。

　　男子低頭看向赫黎，勾起一抹和善的微笑。

　　「剛道完別？看來我時機抓得不錯。初次見面，我就是鎮守這區的鑄星者——留恩。跟我走一趟吧，屢次擅自開啟通道的慣犯小朋友？」29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8OtktzAq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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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慣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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