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10天前)
R國L市的國際刑警部與L市本地的刑警總署都在城西的一座大樓裡,這樓建得並不高大也不威風,反而敦敦實實一副「苦幹實幹」的模樣。內部裝潢簡單粗暴,倒是與那一張張堆滿東西的辦公桌相得益彰。
姚遠拎著熱水壺挨屋給領導和同事們送「溫暖」,心裡難免抱怨這建築實在老舊,一層才一個熱水間,還都在最東頭,害他這個人力飲水機每天早上都得來來回回跑幾十趟。
他爬到三樓,從空無一人的國際刑警部辦公室取了半空的水壺,等回來時正趕上警司大人來抓壯丁。
「小姚?!哎呀,太好了!」趙警司原本站在這空蕩蕩的辦公室裡發愁,看見制服筆挺的姚遠就像看見了救星,眉開眼笑地招呼道:「我這邊有個緊急任務,正愁找不著人呢,我這就跟你們督察說一聲,你今兒就歸我了。」
姚遠從警校畢業才三個月,還是個實習警員,出於熟悉環境的考量,他們督察讓他串著屋給傢伙兒打下手,做些沏茶倒水、複印傳真的活兒。拜這個安排所賜,再加上姚遠這個人長得白白淨淨漂漂亮亮,他被當作丫鬟使喚的同時,也被大大小小的警官們都記住了。
但姚遠此時很高興,他壯志未酬在警局裡幹了這麼久雜務,終於有機會執行「緊急任務」,根本不在意被趙警司說得跟童養媳似的,立刻放下五顏六色的熱水壺,端端正正敬了個禮。
然而一個實習警員能執行多緊急的任務呢?等姚遠從趙警司辦公室裡出來時,他就開始懷疑人生了。
「哎呦,姚妹不開心啊?」會議室的門打開,國際刑警部的老油條們陸陸續續走出來,高督察見到從老大屋裡出來的姚遠就打趣問道。
「……」姚遠讀書時一直是校草,喜歡他的妹子猶如過江之鯽,但到了警察這個糙漢群體裡,他這比女警都標緻的長相就成了叫人又愛又恨的東西。老刑警們都對他很照顧,可綽號也都取得娘裡娘氣,導致身高體型完全符合國旗班標準的姚遠想抱怨也抱怨不了。
「怎麼著?老大欺負姚姚了?」資歷最久人稱「二叔」的老田,也圍過來問道。
姚遠假裝沒聽到自己這些娘炮的「愛稱」,搖著頭走回辦公室裡放好了水壺,才去二叔那裡要警車鑰匙。
「大佬給你派活兒了?哎呀,姚姚,你這就出息了呢!」二叔樂呵呵地把鑰匙拿出來。
「是讓我去機場接人,說是S國派過來的一位國際刑警,要來尋找失聯的遊客。」姚遠接過鑰匙,正要給自己打打氣,想著不管怎麼說接待他國來訪人員也是個進步。
不料,身旁那幾個開完會就收拾東西準備出任務的刑警一個個都圍了上來。
「S國?!是我想的那個S國嗎?」綽號「大壯」的壯碩年輕刑警八卦兮兮地問道。
「不會真的是那個傳說中的S國吧!」身材比大壯小一號卻也很健碩的「二壯」拍著手裡的文件夾驚嘆。
「傳說中的?」姚遠一頭霧水地看著幾個前輩。
「神祕而富庶的S國啊!姚姚沒聽說過嗎?」二叔也跟著起鬨,「亞非歐交接處的一個小國,人口不多但盛產石油與鑽石。據說那個國家的人啊……」
「都是狗變的!」大壯趁著二叔沒說完用極其頭條新聞標題黨的用詞接話說道。
「信奉自己的祖先是狗?」姚遠沒聽說過S國,但知道非洲有些部落有著奇奇怪怪的信仰。
二壯拚命搖頭,他雙手握拳放於胸前,又甩了甩舌頭,神祕非常地說道:「真的是狗變的,汪汪汪……」
「去去去,當警察還傳謠言?!」高督察用文件夾在大壯和二壯頭上一人敲了一下,罵道:「你們是親眼見過嗎?傳說也信?」
二叔雖然資格老,卻是高督察的下屬,立刻順著領導的話頭安慰姚遠:「對,別聽他們瞎說,他們也沒見過S國的人。那就是個傳說,S國太小了,又不怎麼積極參與國際事務,咱們以前根本沒機會和他們打交道。其實還有個說法,是S國的人會訓練狗做很多複雜的工作。」
「哦,哦。我不會接到一個怪人吧……」姚遠小聲嘀咕,他第一次出任務,生怕不小心搞砸了。
「就算是有點怪,也當作沒看見,要注意外交影響。」二叔給出了自己的經驗之談。
高督察則拍拍姚遠的後背,安慰道:「你就是去接人而已,不要想太多,一兩個小時的路程,不會出問題的。」
姚遠感受到來自領導的鼓勵,立刻挺直後背精神抖擻地答道:「保證完成任務!」
他算好時間離開警署,雖然開的是警車,卻依舊規規矩矩既不超速也不使用緊急行車道。結果進入機場高速後,竟然堵起了車。
眼看著航班信息裡他等的那趟飛機已經降落了,姚遠開始琢磨要不要打個報告申請打開警報器。正在這時,警務內部無線電臺沙沙作響,機場的特警部門提供消息說機場因一起持刀劫持人質的突發事件暫時關閉,讓各機關單位注意維持周邊秩序。
其實突發事件給了姚遠一個鳴笛前進的藉口,可我們這位毫無耍滑頭經驗的實習小警察哪裡懂老油條們的套路?他自覺只是去接人,一定不能再添亂,所以毅然決然留在壅堵一片的高速上,震懾想要非法使用緊急車道的民用車輛。
直等到電臺裡通報說歹徒已被抓獲,機場重新開放,車流才重新挪動起來。只不過這樣一耽誤,姚遠抵達航站樓時,已經遲了一個多小時。
他拎著寫有對方姓名的紙牌子快步穿行在人群之中,等走到接機口才想起自己遲到這麼久,那位國際刑警可不一定還留在繁忙的接機口擋路了。於是姚遠高高舉起手中的紙牌圍著大廳打轉,希望由對方來發現自己。
他仔細觀察路過四周的旅客,但凡有人轉過頭看自己,他都會露出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可他不知道,在別人看來,一個肩寬腰窄腿長臀圓的制服帥哥如同拳擊場上的舉牌女郎一樣對所有人露出甜美溫柔的笑容,是一件多麼令人側目的事情啊。所以人人都看他,卻都不是他要找的目標對象。
姚遠感到了一絲絕望,他一邊責怪自己,一邊又給自己加油打氣,甚至舉著牌子去廁所裡轉了一圈,卻仍然一無所獲。
他抱著紙牌垂頭喪氣地從廁所裡出來,已經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回去挨罵了,卻忽然被旁邊的嘈雜吸引了注意力。
「這是剛才那位被挾持的乘客的寵物嗎?」
「不知道啊,得調監控看看,那位乘客的確是在領取寵物專用航空箱的櫃檯被劫持的……」
「人都送去醫院了,這怎麼處理?」
幾個穿著員工馬甲的地勤人員正圍著一隻棕黑色的大型犬發愁。那狗真的是好大一隻,坐著也有半人多高,幸好不叫也不跑,只抬著頭用冷漠又了無生趣的眼神看向這幾個地勤,這情形在姚遠看來,就像一隻狗翻著白眼在看人類說傻話。
出於一個警察的自覺,姚遠下意識就打算上前提供幫助,但他只走了兩步,就與那隻大型犬來了個四目相對。
姚遠產生了一種錯覺,那狗似乎警惕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後在看到他手裡的牌子後,一雙又大又黑的瞳孔猛然一亮,緊接著這隻面相凜然的大狗就站起來。
那狗長得是真凶,乖乖坐著時還好,一站起來簡直是隻野獸。姚遠小時候養過狗,卻沒養過這麼大的狗。
而此時,這隻龐然大物如同一團黑雲就這麼直勾勾地向他衝了過來……
姚遠嚇得抱緊紙牌往後倒退一步,用盡了在警校訓練出來的堅強意志,才沒有一屁股坐到地上。
幾個地勤人員也慌了神,奈何那狗的脖子上連個項圈都沒有,想拉都無處可拉。就在眾人都以為必定要出大事的時候,那隻大型犬一個急剎車穩穩地停在了姚遠面前,還伸出前爪拍了拍姚遠手裡的紙牌。
姚遠與地勤人員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也沒人開口,過了好幾秒,一個地勤人員才心虛地試探問道:「這是……你的狗……」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眼姚遠身上的警服,又改口道:「你的警犬?」
姚遠維持著後退一步半身仰倒的姿勢,僵硬地搖搖頭。
那狗立刻露出個看「蠢貨」的神情又在紙牌上拍了拍,然後搖搖頭回身將一個放在角落裡的行李箱拖了出來,十分俐落的用嘴拉開箱子上的拉鍊,咬出個巴掌大的深棕色小冊子對著姚遠揚了揚下巴。
姚遠看著那狗挺胸抬頭威風凜凜的模樣,才覺出自己現在這個姿勢實在是太慫了,趕緊慌慌張張站直身子,試探著伸出手去接那冊子。他那手伸得如同慢動作,生怕自己領會錯了意思,讓這野獸以為自己是把手當作肉肘子送給牠吃。
所幸,那狗雖然面帶不屑,卻十分平靜地將小冊子交給了姚遠。
姚遠翻開一看,哎呦我去,竟然是警官證!證件上壓著鋼印的照片一隻黑棕色短皮毛、兩耳直立、表情嚴肅的狗,而姓名欄則端端正正列印著──威爾士──正是他那紙牌子上寫著的名字。姚遠難以置信地盯著這個警官證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唯一不同尋常的新發現,是這個警官證的真皮外殼上壓著LV的暗紋……
神祕……富庶……都是狗變的……也可能是訓練有素的真狗……
前輩們的話在姚遠腦子裡飄飄忽忽地閃現。傳說到底是真是假?他作為實習警員第一次接到的「緊急任務」原來是接一位闊綽的外國狗警官回總部報到嗎?
姚遠對自己的職業生涯又一次產生了懷疑。
而此時,終於等到接機警員的威爾士抬頭看著那幾個沒主意的地勤人員與這個大眼睛的小警察交涉,無法交流的煩躁讓他覺得又累又煩。
每次出國辦事,大家最怕就是遇到這種情況,偏偏就讓他趕上了。他咬著行李箱把手盡量不引人矚目地安靜前行。
那個小警察時不時偷看他,然後眼神又閃爍著轉開,真是隻菜鳥啊,臉上都藏不住事兒的嗎?怎麼幹這行啊?
在氣味繁雜的內部員工通道輾轉許久,他們終於來到了悶臭的地下停車場,威爾士忍住嘆氣的衝動,盡量不吸進更多的空氣。排風系統實在太差了,這些人怎麼受得了?
小警察對地勤人員又道歉又道謝,一個勁兒地賠笑臉。可那些人一走,小警察的臉就僵住了,慌張而無助地問道:「我……我……我幫您把行李裝到車上?」
算了,算了,一看就是沒經過事兒的小孩兒,我們老警員要關照和愛護下一代,威爾士勸慰自己,然後適時地鬆開了嘴裡的行李箱把手。
可一坐進車裡,威爾士立刻收回了前言。
太髒了!這是在警車裡養過豬嗎?!
雖然明顯被收拾過,看不到垃圾與雜物,可一聞就能聞出15個小時之內有起碼5個不同的人在這車裡吃過餅乾、泡麵、牛肉乾,其中還有老菸槍,啊,還有一個人在副駕駛上脫過鞋!
這個認知令威爾士極其厭惡用嘴去叼安全帶,可他的習慣又令他必須戴上這個骯髒的玩意兒。
「咱們把安全帶扣上吧。」小警察探過身子貼著他的脖頸拉住安全帶幫他扣好。威爾士聞到小警察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氣味,沒有花裡胡哨的香精,就是最基本的洗衣液與太陽晒過的味道,這讓他煩亂的心情平靜了許多,可緊接著這小警察又開口了,「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您可能不習慣,這個安全帶的設計可能也不太合適,但還是得戴上,這是我國去年出臺的新交法規定的……」
好好好,遵守規矩,有條有理,是個好事,但我已經提前了解過這些了,你不用再特別介紹了,威爾士在心中默念道。
可小警察根本聽不到這些,車子開到路上,威爾士就覺得來接自己的人恐怕不是個警員,而是個導遊。
「這是去年新建的歌劇院,流線型設計……那邊是國家博物館,最近好像有新展出……這裡是舊都城原址,但重新修建過……」
威爾士本就十分疲累,偏偏這小警察喋喋不休,和尚念經一樣沒完沒了。他轉頭看向這個年輕人,目光裡滿是「請你快點閉嘴吧」的暗示,奈何那小警察每次下意識轉過臉來後都像受了驚嚇一樣又慌裡慌張地收回了視線,導致威爾士的暗示全部被空調口裡噴出來的冷風吹散在臭烘烘的車廂內。
不過小警察似乎察覺到他的意興闌珊,於是滿臉沮喪地轉換了話題,「我今天遲到了,對不起。我才到警署三個月,還是個實習警員,工作經驗不足……我不是找藉口,肯定是我的問題,但我們趙警司其實是非常重視您的到來……等我帶您做完交接,他一定會找一名優秀的刑警來協助您的公務……」
這小孩兒倒是個工作認真負責的態度,可嘴真是太碎了,威爾士無奈想道。
他轉向窗外,用幾乎看不到白眼球的眼睛翻了個隱晦至極的白眼。他想忽略小警察的碎碎念,專注思考一下之後要怎麼和對方的上司交接工作,奈何敏感的聽力將所有毫無用處的景觀介紹都收納進來。
威爾士只好閉上眼睛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假寐。他想,這樣,你總該適可而止了吧?
終於車廂裡恢復了寧靜,與此同時,排山倒海一般的睏倦也席捲而來,想要裝睡的威爾士竟然就這樣睡了過去。
他這一覺睡得很沉,朦朦朧朧聽見有人在叫自己,偏偏神志恢復些許卻又睜不開眼。上一次執行任務受的舊傷多少還是有些影響,不然他也不會面對這樣的窘境。
鼻尖忽然傳來溫熱的氣息,威爾士聽見一個十分清晰的吞嚥口水的聲音,然後有什麼柔軟的東西碰觸到他的臉頰,他想動,身體又似乎被什麼束縛住了,這一切都令他記起上次出任務遇到美人殺手施展色誘手段時的情形。
威爾士猛然抬頭,本能地張開滿是尖利牙齒的大嘴,胸口和喉嚨裡都滾動出帶有壓迫感的低鳴。
「我,我,我,我只是想叫醒您……到了,我們到警署了……」小警察哆哆嗦嗦的聲音傳過來。威爾士立刻收斂了殺意,可或許這已經晚了,因為小警察的臉上滿是慌張與歉意。
糟糕的開始,聒噪的車程,不合拍的同事。煩躁,無奈,這是威爾士對本次出國公幹的初評。
尷尬的氣氛一直延續到警司辦公室裡,兩人一狗對坐著,時間彷彿凝固住了,只有姚遠剛剛給警司和警犬沏的茶徐徐冒出白色水氣,彷彿在表明「此處並非定格畫面」。
趙警司拿著那本LV外皮的警官證,看了又看,好不容易才維持住作為老領導的尊嚴,沒有露出什麼不合身分的表情。
「這個情況確實特殊,我們以前沒有遇到過,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需要和貴國的國際刑警總部聯繫一下。」趙警司把話說得有條有理,但心中也覺得對著一隻狗說話十分詭異。
但警犬立刻點頭表示同意,讓趙警司與姚遠都再次意識到這隻狗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狗。
電話接通,趙警司與對方寒暄之後,非常謹慎地表述了自己的疑問。電話那頭似乎也愣了愣,然後十分客氣地要求與「威爾士警官」進行溝通。
於是,整個警署三樓都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犬吠聲。
「威爾士?」
「汪!」
「這是怎麼回事?」
「汪汪汪汪汪汪……」
「原來如此,你不要緊吧?」
「汪!」
「不然你先回來,我這邊另外再……」
「汪汪!汪汪汪汪汪……」
「……也不是不行。這種任務對你來說的確不是多麻煩的事……」
姚遠聽這段對話時,下巴都快掉了。哎呀天啊,他這輩子沒想到過自己能見識到這樣的奇觀。人狗交流毫無障礙,難怪S國會有「人是狗變的」那種傳聞,也難怪狗能被訓練得如此厲害!
姚遠維持著驚嘆的神情,看見趙警官重新接起了電話,對方似乎非常低調地做出了解釋,而趙警官也點頭同意了。
外事任務果然非同凡響啊,也不知道是誰要跟這位狗警官合作呢?事後,我是不是能打聽打聽其中的細節來長長見識啊?姚遠絲毫不覺得自己這種想要學習進步的心情其實帶有一種十分八卦的傾向。
真是學好不容易,學壞一出溜,師兄們的辦案經驗還沒來得及實踐,八卦的毛病倒是已經學會了。
掛掉電話,趙警官已經接受了外籍警官的特殊情況,可這並不能解決接下來的麻煩。
L市最近連續有幾個國家和國際級的重要會議要開,警署的任務特別重。相比起來,尋找失聯公民根本還不算個案子,如果不是S國特立獨行,這種事常規上都是由大使館協調處理,哪裡需要特地派個國際刑警來?
而且這外籍警官還一看就不是個人,不僅工作上需要協助,恐怕連日常生活都需要分派個警員來解決溝通問題。
沒人手啊沒人手,趙警司沉吟片刻就看到坐在一邊的姚遠了。這孩子不錯,工作態度認真,也任勞任怨,雖然沒有什麼工作經驗,可這個找人的任務正好可以作為一次鍛鍊,挺合適!
趙警司愉快地做出了決定,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對威爾士說道:「你的情況,我已經大致了解了。很高興我們兩國警方能有這次合作以及相互學習的機會。這樣吧,就由姚遠來陪同你完成這次的工作。」
「?」姚遠看著領導指向自己的手指,慌張地嚥了口口水。
這是什麼意思?我只是想聽聽八卦,但我並不想成為八卦本身啊。姚遠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於此同時,他身旁的那隻狗也轉過頭來上下打量他。
「姚遠是位非常優秀的警員,在校成績優異……」
不是,我已經告訴他,我是沒有工作經驗的實習警員了啊。姚遠恨不得時間倒轉去摀上自己的嘴。大狗果然再次發出又沉又重嘆氣聲,然後投過來一個充滿懷疑的審視眼神。
「正好是他去機場接你,你們也算已經認識了……」
領導,我遲到了,而且是大遲到,害人家在機場被地勤人員圍了一圈,差點被送去有關機構啊。姚遠欲哭無淚。而狗警官已經重新將頭轉開看向別處。
「我看你們相處得不錯,搭檔嘛,就算是臨時的也講究緣分……」
如果有的話,也可能是孽緣啊,警司大人!姚遠此刻只想蹲到牆角去面壁思過。而那隻狗正好也看著牆角。
「姚警員,我們難得有與S國警方的合作機會,你一定要認真協助威爾士警官,展現出我國刑警應有的精神風貌!」
「是!長官!」姚遠聽到這裡趕忙振作精神起身敬禮。他把腰板挺得筆直,神情也無比鄭重。
領導說得對,無論任務多麼艱巨,作為一名警察,都應該以最好的精神風貌來完成!姚遠拋開雜念,決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
只是他站得太猛,椅子被膝蓋窩頂著與瓷磚地面摩擦發出又長又尖銳的「咯嗞─嗞─嗞─」聲,令旁邊的大型犬立刻歪過頭拚命地抖耳朵。
威爾士是S國國際刑警部的高級督察,他是因為前一次任務受的傷才養好而自請了這麼個小任務。雖然出師不利,但他是絕不肯回去的,否則必定又要被警司分派去與堆積如山的文件作伴。
所以,即便嫌棄自己的臨時搭檔是隻菜鳥,他也只能忍了。然而這菜鳥小警察從警司辦公室出來,就去了警備物資處,扯著脖子對正在庫房裡忙碌的一位老警員喊了句「劉叔!幫我找一套警犬裝備吧!」
威爾士想著身在異國他鄉要學會入鄉隨俗,於是沒做計較。可小警察拆出那麼個顏色醜、材質差、手工爛的玩意兒就要往他身上套,實在過分了。
就算是狗,也不能這麼糊弄啊!這破東西透氣嗎?怎麼能貼身穿呢?得了皮膚病可怎麼辦?!
然而那小警察卻絲毫不懂得他這個血統有多嬌貴,只十分殷勤地勸道:「穿上吧,不然好多地方禁……禁……進不去。」
你是想說禁止寵物進入吧?威爾士也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意外狀況,窩火得要命。等他看到小警察又從塑膠袋裡掏出項圈與牽引繩,立刻就不幹了,露出個威壓十足的表情。
「姚姚,趙警司怎麼派了隻這麼凶的警犬給你啊?這是杜賓啊,可烈性了,不是從小養起來的訓練員根本拉不住。」警備物資處的老警員在旁邊搭話。
哈,姚姚?威爾士湊過去聞了聞小警察,心說,他如假包換是個男的啊,怎麼被叫得這麼娘氣呢?
不過威爾士這麼一湊近,剛好給了小警察機會,小孩兒手腳還挺快,「咔噠」一聲就把項圈也扣上了。
威爾士頓時覺得脖子上一沉,他從生出來直到剛剛都沒戴過這玩意兒,第一次戴還戴了個批量生產的便宜貨,說不出的難受。
小警察似是看出了他的煩躁,伸手在他脖子和下巴上輕輕地揉起來,小聲說道:「沒辦法,這是規定。等我幫你安排好住處就能拿下來了。」
小警察說話的語氣也分不清是討好上司,還是哄騙小孩,威爾士可不吃這套,但他實在喜歡脖頸附近的撫摸,本能造成的愉悅感暫時地壓住了躁動的情緒,甚至還往小警察跟前湊了湊。
只不過這愉悅感也就勉強維持到小警察給他打開車門。威爾士看著那個腳臭味的副駕駛,立刻又覺得脖子上的項圈令他感到窒息。
「我帶您去警署招待所住下,您先休息一個晚上,明天再開始調查工作吧?」小警察又幫他繫上了速食麵味兒的安全帶。
戴著項圈的威爾士哪裡還願意再多等一天,他恨不得速戰速決趕緊找到人,然後和這身廉價裝備以及這輛養豬車說拜拜。
於是他抬起前爪在小警察手裡的檔案袋上重重地拍了拍,並斯文盡毀地吠叫了一聲。
「啊?您要看資料?您等等啊。」小警察說著開始動手拆檔案袋的封口。
威爾士抬頭嘆息,這資料他在飛機上都看過百八十遍了,還看什麼看!總部的「翻譯機」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寄過來,解決一下這種啞巴與弱智交流的尷尬?!
可小警察完全領會不到他心中惡毒的腹誹,神情認真地拿著一頁頁資料大聲讀了起來:「失蹤人員,姓名,羅伯特,年齡,33歲,性別,男,職業,雜誌簽約作者……」
不不不,不要念了,你少說兩句吧!你要是沒看過,就快速瀏覽一下,你這麼念要念到什麼時候?你要是非得念出來才能記住,那咱們就去車外頭念!
煩躁的威爾士甚至又吠了兩聲,卻仍沒打斷小菜雞的朗誦。他絕望地看向車窗外的綠化帶,直等到小警察念到羅伯特住的酒店名,才又伸出前爪粗暴地拍在資料上。
「我讀錯了嗎?是四季大酒店啊,沒錯啊。」小警察對著資料頁看了又看。
威爾士只好,非常精準的找出資料上的「四季大酒店」,用前爪在那五個字上點了點,又拍了拍方向盤,再衝著擋風玻璃指了指。
小警官終於露出茅塞頓開的神情,問道:「您是要去住四季大酒店?那不行,警署有規定,不是簽約合作的酒店,就不能報銷……」
老子是要去看羅伯特住的房間!而且老子那邊沒有報銷規定,限額以內住哪都行,就算老子想住超五星酒店,也超不了限額!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不管威爾士被項圈折磨得如何崩潰,他都只能耐住性子,不斷重複剛才的動作,賭上他高級督察的職業素養,來敲開小菜鳥的腦袋瓜。
姚遠好容易弄明白狗警官的意思,懊惱地拍著腦門,發動了車子。
太笨了,太笨了,他一邊開車,一邊埋怨自己。幸好那狗警官很快又開始打起瞌睡,否則這半個多小時的車程簡直要尷尬得他用腳摳穿車底盤了。
姚遠將車停好,發現狗警官仍然在睡,他這次沒敢再冒冒失失去叫醒人家,而是趁著這個時間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資料。
失聯人羅伯特是S國一個旅遊月刊雜誌的簽約作者,定期出國旅行來收集素材,大約35小時前其家人聯繫了S國的警察,說已經超過2天聯繫不到他本人了。S國警方與雜誌社溝通,得知羅伯特的截稿日是昨天,編輯在5天前曾發郵件詢問稿件完成度,卻一直沒有得到回覆。而昨天,趙警司已經派人調集了L市及周邊各醫院最近兩週的急診信息,並未找到與失聯人相同特徵的病人。
而作風獨特的S國雖與R國外交關係穩定,卻並沒有在R國設立大使館,所以才派出了國際刑警。
這資料上的信息其實並不多,可見姚遠與他的新搭檔有許多線索需要尋找。
啊,終於要實踐出真知了!姚遠此時的心情被躍躍欲試的興奮沾滿,把之前的尷尬暫時的拋到了腦後,甚至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他握拳在眼前用力一晃,激動地大聲說道:「姚遠,加油!」
結果一放下手,就發現被吵醒的狗警官正用看白痴的眼神看著他。姚遠立刻紅了臉,但他實在等不及,於是對著狗警官傻笑一下,說道:「您醒了,正好,咱們已經到酒店的停車場了,這就出發吧!」
他說著就伸出手去推車門,可他的腿才邁出去一半,警服立刻就傳來撕扯感,原來是狗警官咬住了他的袖口。
「哦,哦,哦,我忘了解開您的安全帶了……」姚遠趕忙收回腿。但安全帶彈回去後,狗警官仍然不讓他下車,而是用爪子拍拍他的手機又指指酒店的正門,然後……也許可能大概是做了個帶有疑問的表情。
「電話?酒店?打電話給酒店?給您訂房嗎?前臺也一樣能……」姚遠說到一半就看出狗臉上那可能是「疑問」的神情變成了非常確定的「懷疑」,所以他趕忙閉上嘴,重新思索狗警官的意思,「打電話……讓他們……提前安排……安排我們去羅伯特的房間?」
話一說出來,姚遠自己就想通了。是啊,一家頂級五星級酒店,毫無徵兆的在大堂裡出現穿制服帶警犬的警察在前臺出示證件,得給人家造成什麼樣的負面影響啊?而一旦因此令對方產生抵觸情緒,很多不經意的小細節可能就問不出來了。
姚遠此時絲毫不介意自己的智商被隻狗給碾壓了,立刻露出個「受教」的乖覺表情看向狗警官,而那狗似乎完全不吃這一套,一個勁兒盯著手機,似乎在催促他快點打電話。
果然,酒店經理聽完姚遠的來訪原因,立刻請求他們留在停車場,說是馬上過來接他們。姚遠掛上電話,又看向狗警官,異常誠懇地說道:「幸好有您啊,不然我又要闖禍了。」
大狗的表情似乎因為這句話而柔和了一些,但很快就又變成了凶狠。因為姚遠從車門的置物格裡拿出了牽引繩……
「這是規定……不然您……嗯……咱們都進不去……」姚遠滿臉為難地解釋道,「就一會兒,等進了客房,我就取下來……就意思意思,我保證不拉……不對,您就當是您牽著我還不行嗎?」
車內頓時響起一人一狗無奈的嘆息,你一聲,我一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最終還是狗警官高風亮節做出了妥協,在經理到來之前背過身去露出了項圈上的牽引繩扣環。
酒店經理十分感激這位姚姓警察的細心周到,所以直接帶著接待過羅伯特的前臺工作人員以及房間所在樓層的負責人員一起來到停車場。看過警方提供的相應文件後,經理帶著一行人從員工通道進入,乘坐貨梯上到27層。期間,他還一直囑咐下屬一定要全力配合警方的要求。
說起來,這姚刑警可真是一表人才。作為酒店經理,他和警察也沒少打交道,但長得膚白眼大這麼俊俏的還是頭一回見。只不過,姚刑警帶著的那隻高大而健壯的警犬竟然邁著優雅步伐,很有領導威嚴地走在前頭,反而是姚刑警一直非常「恭敬」地跟在後頭。
這真讓人有點分不清,到底是誰跟著誰來的。
經理努力保持禮貌的微笑帶著這對奇怪的搭檔走到2716號房間,指著房門把手上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說道:「這位先生入住後,大部分時候都掛著這個牌子,我們的服務人員只進來打掃過兩次,而且每次他都在場。」說完,他敲了敲門,確定房內無人後才讓樓層負責人刷開了門鎖。
這房間雖然不常由酒店工作人員打掃,卻並不髒亂。被褥是居家式的疊法,物品也擺放得井然有序。
威爾士橫過身子擋住其他人想要繼續往前走的步伐,然後看著小警察搖了搖頭。結果那小傻子竟然打算繞過他,威爾士只好一口咬住了小傻子的褲腿。
「啊?」小警察站穩身子,反應了幾秒,這才一拍腦袋,說道:「我們還是要預防各種小概率事件的發生,大家一定不要隨意碰觸房間裡的任何物品……最好什麼都別碰……就站在玄關這裡。」說著他掏出背包裡的鞋套和手套給自己穿戴上。
簡直是腿瘸還趕上一根折了半截的拐杖,拿著也不是扔了也不是,威爾士默默嘆氣。
他真是想不出這樣缺心眼的孩子,是怎麼能「成績優異」並順利當上刑警的?如果他是教官,必定讓這個小傻子今晚就抄寫外聯及保護現場規範一千遍。
威爾士用牽引繩拉著小警察打開房間內所有的櫃門,發現屋裡一共有兩個托運行李箱和一個雙肩背包。行李箱是空的,衣物都十分有條理地掛在衣櫥裡,各類用品也都按照使用習慣分別放在適合的活動區域中。
他想,看來羅伯特是個非常有條理的人,這也符合他從編輯那裡得到的信息──羅伯特一向能按時交稿,每次雜誌社與之討論稿件問題,羅伯特也都能積極有效地做出回應。
雙肩背包個頭不算特別大,裡頭除了專業的單反照相機、三腳架,還有一些出門時常用的小物品,但是沒有錢包和手機。
威爾士拍拍行李箱又拍拍背包,再指指玄關的方向,然後用一種無可奈何又不指望什麼的表情看向小警察,幸好小警察這次機靈了一點,立刻走出臥室問道:「你們還記得這位客人一共帶了多少行李嗎?還有,他平時出入都帶包嗎?」
「登記時好像是有兩個行李箱,還有……還有……」負責前臺的妹子皺眉想了好久,又道:「好像還有一個背包。但平時出入究竟帶了什麼就不知道了。這個房間是預付房費的,客人直接支付了一個月的費用,而且還掛了一張額度非常大的信用卡,所以我們並沒有特別注意客人的動向。」
「可以調取監控看看,我讓保安部安排一下,把這位客人入住後的錄影記錄都拷貝出來。」經理非常配合地出主意,然後用手裡的無線電直接聯繫了保安部。
雖然到目前為止,羅伯特的失蹤還不能說是刑事案件,但在國外找人也並非易事,因為無法輕易知道羅伯特的活動範圍以及都與什麼人接觸過。
監控記錄的確能給出不少信息,但冗長而漫無目的的記錄也會帶來巨大的工作量,並不是很快就能看完的。這需要警署技術部門的支持,著急也沒有用。
要不是脖子上的破玩意兒實在煩人,深諳此事的威爾士根本不會像現在這樣煩躁。
幸好小警察適時得伸出手,在他頭頸處一下一下地順毛,不然他可能會想在地毯上撓出個洞來。
但等威爾士冷靜下來,他又覺得這小警察實在有點以下犯上。怎麼還摸起來沒完了呢?我這身毛皮是好摸,但也不能往禿了擼啊,你這是真拿長官當狗摸嗎?
於是他不耐煩地抖抖頭,小警察立刻慫兮兮地拿開了手,然後指著寫字臺上的電腦問道:「這個也得打開看看吧?」
門口的經理聽完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己,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下屬,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姚刑警究竟是在問誰。
倒是那警犬立刻有了反應,牽著姚刑警就往寫字臺那邊走。牽?經理感到一陣違和,他怎麼會覺得是警犬牽著刑警走呢?
輕薄便攜的某果電腦被啟動,可惜被設置了登入密碼。又是個需要技術人員的活兒!要不是碰不到,又開始心煩起來的威爾士恨不得咬爛了脖子上的項圈。
那小傻子警察卻抬手就要去碰鍵盤,被威爾士及時咬住衣袖,才如夢初醒般小聲說道:「哦,哦!對!不能亂來,得帶回去交給督察才符合規定。」
經理忽然又一次靈光乍現地想道,難道姚刑警剛剛是在問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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