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溫修看見他的養母在哭,站在家門前不知道多久了,一直朝倉庫的方向張望,好像是在等他回來。而養父則是輕輕搭著她的肩,雖然露出擔憂的表情,但還是不忘安撫養母。溫修走到他們面前,想說自己沒事,要他們不要擔心,但他發現他們好像看不見自己。他就像是一縷幽魂,觸碰不到他們,他們也注意不到自己,於是他只能不斷喊著:「不要哭,媽媽……我在這裡……」
溫修突然被一聲清亮的響指聲給喚回神來,他猛然睜開眼,發現自己並沒有站在家門前,而是躺在漆黑的倉庫裡。他腦中還很混亂,還沒記起來睡著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就先看見金龍的頭朝他靠近。他嚇了好大一跳,連滾帶爬地縮到牆角邊,愣愣地看著金龍,同時也注意到牠後方裸著上身正在包紮傷口的柏塵。
床被溫修給占據了,柏塵只能坐在一旁的木箱上。他淡淡地瞥了溫修一眼,用牙齒咬斷繃帶,熟練地在傷口處打結。
溫修瞬間冷靜下來了,因為他想起昏迷前發生什麼事了,惡魔身上的傷……好像是他弄的?
但是為什麼?怎麼會……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啊……
溫修腦中有無數個疑問,卻不敢問。他直勾勾地盯著柏塵看,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而床邊的金龍還在居高臨下地俯視他,讓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我……」
「牠沒惡意。」柏塵終於開口了,「你應該感覺得到吧。」
確實。溫修只是被嚇了一跳而已,要說多害怕也沒有,畢竟任誰突然能看見未知的生物也無法保持冷靜,他順勢把自己的疑問問出口:「怎麼會這樣?我到底是……」
「你是嚮導。」柏塵頓了一下,好像是在斟酌用詞,隨後又繼續說道,「是跟我一樣的……同類。」
他不在意自己被人說成惡魔,但他並不想把這個詞用在溫修身上。
「同類?」溫修不知道該怎麼理解這個名詞,他還是覺得茫然,覺得不真實。
「簡單說,嚮導擁有強大的精神力量,能感受和影響他人的情緒,但同時也容易被他人的情緒影響。共情能力遠高於一般人。」柏塵沉默寡言,連話也挑精簡的說,他對嚮導認知並不只如此。只是更複雜的事情,現在的溫修還不需要知道。柏塵隨後又說:「剛才你睡著的時候,意識就飄到別的地方去了吧,這很危險,你得學會控制自己的力量,避免陷入混沌。」
溫修突然想起喚他回神的那個響指聲,原來是柏塵做的。他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因為這樣的交談使得他們的距離更近了點,溫修也不像剛開始那麼怕他了:「所以你也是?」
柏塵解釋道:「我是哨兵,跟你不同,五感較常人敏銳。你才剛覺醒,要學會建立精神屏障保護自己。」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為什麼要讓我知道……」
嚮導與哨兵向來是密不可分的關係,即便不是伴侶,也可以是並肩作戰的搭檔。但柏塵並不打算用這麼迂迴的方式解釋,他只道:「因為我需要你。」
溫修能清楚辨識他的精神體是什麼,與他的契合度肯定不低,柏塵相信這一點,縱使這只是第六感的直覺。在這世上覺醒的異能者太少了,哨兵少,嚮導更少。他不是沒遇過其他的嚮導,但沒有一人可以辨認金龍,在同類缺稀的情況下,尋找契合度高的伴侶似乎已經是一種奢望了。但就算如此,柏塵也不願意將就,尋覓三年好不容易才終於找到。
溫修沒能明白柏塵所說的需要是哪種關係。他從小就在山中長大,思想單純,純粹認為柏塵可能只是需要幫助而已,怎麼樣也想不到那種關係上。他看著柏塵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回覆什麼,目光卻掠過對方的身影看見外頭的天已經黑了,難怪屋裡這麼暗。他到底睡了多久?
他想起了方才睡夢中所見的情景,養母站在家門口哭泣的樣子,如果他所看見的不是夢的話……
他立刻下床,著急地想趕回去,但又怕柏塵不讓他走,開口問道:「我能不能走?我該回去了,我父母該擔心了……」
柏塵輕輕地嗯了一聲,也沒阻止他。在溫修昏睡的時候,他已經透過村長了解他們家裡的情況了。以溫修這樣溫順乖巧的性子,他不擔心人會跑了,只是在溫修走之前提醒他一句:「今天發生的事不要對任何人說,包括你的父母。如果有人問起下午爆炸的動靜聲,就說是我做的。」
「為什麼?」
「不必問為什麼,照做就是了。」柏塵瞪著他,冷冷地警告道。
溫修被嚇得連忙點頭:「好……」
「還有,明天開始,半夜到我這裡來。如果你不想能力失控害了村子的人,就聽我的。」
溫修思索一會之後,還是回答:「好。」
溫修暫時不去想嚮導到底是什麼了,他只想讓他的養父母安心。他一路跑回家,果然看見養父母站在門前等他回來。
「沒事吧,沒受傷吧……」養母摸了摸溫修的臉,又讓溫修轉身來來回回看過一遍。
溫修連說了好幾次我沒事,才讓養母安心下來。被問起倉庫下午發生的事時,溫修也是按照柏塵的意思說。
養母上前抱住溫修,喃喃自語地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們往後離倉庫遠一點,別接近那個惡魔了,別再接近他就沒事了……」
溫修臉上的笑意漸漸歛了下來。他好像突然明白柏塵為什麼要叫他這麼說了,柏塵是希望自己不會受到與他相同的待遇,也被村子裡的人當成惡魔對待嗎?
就像柏塵明明替他們村子擋下山壁落下的巨石,卻也不解釋一樣。是因為解釋也沒用嗎?因為沒有人會相信惡魔所說的話,所以他只能用這種威脅的方式及冰冷的話語來表達自己的意思。
溫修心裡總覺得有些難過,但他已經答應了柏塵。
沒關係的,他想。他知道柏塵是個好人,他可以代替其他人對他好。
隔日一早,溫修被村長叫過去,問了昨天下午在倉庫裡發生什麼事了。惡魔自來到他們村子之後,好像就不願意走了,但也不說原因,行事神祕。尤其是他竟然親自點名溫修,怎麼想都不太對勁。
溫修回答同樣的話,但村長對他的話似乎有所疑慮,深沉的目光盯在溫修身上不放。
溫修被村長盯得發毛,忍不住問:「村長,怎麼了嗎?」
「好孩子,我問你啊,你喜歡這個村子嗎?」
「喜歡啊。」
「你能為了這個村子或者你的父母付出某些犧牲嗎?」
溫修沒有去思考要犧牲什麼,但如果是為了他的養父母的話,他什麼都願意做:「那是當然的。」
「很好,很好。」村長欣慰地點了點頭,才道,「你去忙吧。」
溫修覺得莫名其妙,但他也沒有太在意。他們的村長雖然年事已高,但確實是個盡責的好村長。他昨晚一直在想著柏塵跟他說過的話,又想起養父母的提醒。他不想讓養父母擔心,但也謹記著柏塵交代的事。儘管他仍有些怕他,還是半夜從被窩裡爬起來,瞞著父母外出,偷偷去到倉庫。
他悄悄離開家的時候還不忘帶上傷藥與繃帶,因為他想起柏塵身上有傷,很可能是他弄的。他昨天離開的時候太匆忙了,連一句道歉也沒有。
倉庫被炸燬的地方村長今天已經讓人修補上了,新舊木板拼湊出不同的痕跡,但同樣是山林裡的木材,看上去又異常和諧。
溫修才剛走到倉庫門口,就聽見屋裡傳出聲音:「進來吧。」
溫修四下張望,確認沒人看見之後,才開門進入屋裡。倉庫內沒有點燈,但窗戶都沒有封起來,還有月光照在窗臺邊,不算太暗。只是溫修剛從外頭進入,還是要讓眼睛適應一會,才看得清裡面的情形。
柏塵正看著他,還有那條金龍。
溫修本來想問柏塵為什麼不開燈,目光卻被金龍給吸引了,原本應該有一個成人高的金龍,身形縮水到只剩一半。他不由得問:「牠怎麼變小了?」
「怕你又嚇到了。」
「還可以自由改變體型的嗎?」溫修沒有聽出柏塵是在調侃他,好奇地往金龍的方向更靠近一點。金龍也靠了過去,圍繞在溫修身邊,牠的體型變小之後,不再那麼有壓迫感了,龍角小小的,好像也變得可愛起來。
柏塵瞥了一眼自己的精神體,淡然說道:「牠的原身是你昨天看見的兩倍大,改變型態只不過是為了方便而已。」
溫修好像對金龍十分感興趣,畢竟這種傳說中的生物不是每個人都能見到的:「我可以摸一摸牠嗎?」
柏塵頓了一下。溫修並不知道,觸碰別人的精神體是很親密的行為。精神體就如同自己的化身,能反應主人最真實的想法與性格,若是在作戰上,則會體現在戰鬥能力方面。但柏塵並沒有解釋,只是說道:「可以。」
溫修得到允許,便大膽地伸出手,他嘗試要去碰小金龍的頭,好像還是有點怕。小金龍注意到了溫修的動作,居然低下頭來讓他撫摸。
溫修便順勢摸了上去,摸到冰涼光滑的鱗片,不知道是不是金龍體型變小的緣故,龍鱗摸上去柔軟堅韌,並不扎手。他覺得很微妙,明明是普通人都看不見的精神體,卻能有實質的觸感,好像寵物一樣。
柏塵能感覺得到溫修撫摸的動作,但他的表情卻沒有任何異樣,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
溫修並沒有摸得太過分,只是很羨慕:「我沒有精神體嗎?」
「有。嚮導或哨兵覺醒之後自然就會出現。」
溫修往自己周遭左看右看,還是沒有看見:「那我的在哪裡?」
柏塵說:「我覺醒的時候還太早,早就忘了當時的情形。是到某天發現這條金龍一直跟著我,才明白過來。等吧,遲早會出現的。」
溫修難免有些失望,看見了柏塵的金龍之後,他也想要有一個這麼帥氣的精神體。但溫修很快就恢復過來,沒有忘記自己拿傷藥及繃帶過來的目的:「昨天對不起,我……我幫你包紮?」
柏塵沒有拒絕,脫了上衣坐到床邊,讓溫修把舊繃帶拆開,重新上藥包紮。
溫修撕開紗布,看見柏塵的傷口範圍很大,從前臂到肩上都是,有新傷也有舊傷,應該不只是他弄的,還有柏塵自己擋下巨石的時候造成的。他沒有問,但也沒有忽略,他同樣看見了小金龍身上纏著一條細細的鐵鍊。
柏塵並沒有表現出疼痛的樣子,反倒是溫修看得都皺起眉頭來,手有些抖。柏塵不知道他是太緊張了,還是害怕,主動找話說:「你適應得真快。」
「嗯?」
「通常,知道自己與別人不同時,不會像你這麼冷靜。」柏塵甚至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要是溫修排斥自己嚮導的身分的話,他就會想辦法強迫他面對現實。在異能者並不普遍的時代,是受到世人排擠的,就像柏塵被稱為惡魔一樣。他就曾見過接受不了的哨兵或者嚮導,他們最後迷失自我,徹底沉睡在自己的精神圖景之中。但溫修並沒有,他的適應力與包容力強大得出乎意料。
「大概……因為我是棄嬰的關係吧。所以比較樂觀,沒有什麼接受不了的。雖然我一開始也很怕……但不信又能怎麼樣呢?我還是看到金龍了……」溫修笑了笑,語氣真沒有消極的意味。正因為是被沒有血緣的雙親撫養,所以更能感受到世上的溫暖吧。
真是個好孩子。柏塵不由得這麼想,他跟自己是完全相反的類型。
這晚柏塵什麼都沒有教他,只是讓溫修先習慣黑暗,嚮導的感知能力不應該被雙眼所限。他也告誡溫修,只有待在自己身邊時才可以釋放嚮導的力量。
溫修還不會控制自己的能力,便答應下來了。
就這樣兩天後,溫修半夜從被窩爬起,正要像往常那樣去找柏塵時,突然發現有東西在被子裡蠕動,小小的,細細長長的。他本來以為是蟲子,掀開棉被一看,居然是一條小藍蛇。小藍蛇太小了,大概只有一個巴掌大,渾身略為透明,就像藍綠色的湖水那樣清澈,黑色的眼珠圓圓的,十分可愛。牠蠕動細小的身軀,正在努力地爬向自己的主人。
溫修剛開始還覺得疑惑,怎麼會有剛出生的小蛇,觀察了好一會之後,才發現這個小東西居然是自己的精神體。
溫修的精神體跟自己想像的完全不同,並不高大威猛,但他還是很開心,用雙手捧著小蛇,像獻寶一樣遞到柏塵眼前:「你看,是我的精神體。」
小藍蛇圓圓萌萌的眼睛盯著柏塵,朝著他吐蛇信子。小金龍體型再小,還是大了小藍蛇好幾倍,牠靠近過來時,小藍蛇還會緊張得瑟瑟發抖。
「挺可愛的。」柏塵總覺得這條小蛇的眼睛跟溫修有點像,又黑又圓,性子也隨主人一樣溫馴。但更可愛的是溫修的舉動,他居然要自己摸他的精神體。
柏塵也沒有拒絕。他把左手伸出來,讓小藍蛇爬到自己的手中,用指頭輕輕地順了順牠冰涼的身子。
溫修原本是很高興的,但突然感覺不對。怎麼柏塵摸小蛇,他卻有感覺,就像是自己的身體也被撫摸一樣。
「惡……柏塵。」他差點要脫口而出喊他惡魔,情急之下才不得不喊他的名字,「不……不要摸。」
柏塵忍不住笑了,終於發現了。
溫修這才知道,精神體被觸摸的時候主人也會有感覺。所以當時他摸了小金龍的頭,柏塵也是……
溫修羞紅了一張臉:「你……你那時怎麼不說。」
「用身體學會教訓,才會記得住。」柏塵的笑意收斂了點,把藍色小蛇遞還給溫修,「以後不要隨便給別人摸。」
溫修接過自己的精神體,這才注意到柏塵剛才笑了,就連小蛇也一直盯著他看,呆萌呆萌的。主人跟精神體果真是驚人的相似,柏塵差一點也想要伸手摸溫修的頭了,連忙把手收了回來。
溫修平靜下來後,臉上的羞赧漸漸退去,低頭看著自己的精神體,又提出疑問:「但是我的……怎麼會這麼小?」
「你還控制不了自己的精神力,這是正常的。但精神體的大小與能力無關,不用太擔心。」
藍色小蛇對著溫修吐出軟軟的蛇信,但在察覺到金龍好奇的目光時,立刻在溫修的手心裡蜷縮起來,把自己盤在一起。
柏塵突然道:「你很怕我嗎?」
「嗯?」溫修有點心虛地道,「沒有……」
柏塵似笑非笑道:「精神體會呈現主人最真實的反應,你瞞不了我的。」
溫修頓時又有一種渾身上下被看透的感覺,想要辯解,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我不是怕,我只是不了解你而已。畢竟……」
「我是惡魔。」柏塵替他接下不好說出口的話,「我知道刻板印象很難更正。但你是嚮導,從現在開始要學著用精神力替代雙眼,去重新認識世上的一切。我是不是對你有害,你應該要比我更清楚才是。」
「那該怎麼辦?我應該怎麼做?」溫修直視著柏塵的目光帶著一種純粹的天真。
柏塵突然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無論自己說什麼他都會聽。他看著蜷縮成一團的小藍蛇,小藍蛇也微微抬起頭偷覷著他,眼珠圓亮,像是好奇又敬畏。他看向溫修,面不改色地說道:「把牠留下來吧,跟金龍相處一天應該就沒事了。」
「好。」溫修居然真的答應下來,顯然把柏塵剛才說過的話都忘了。
柏塵不知道溫修是因為太信任自己,還是不把自己當成外人看。但溫修對人的戒心明顯不足,精神體離開宿主後被殺死的例子也不是沒有,而最後那些嚮導或者哨兵的下場就像失了靈魂一樣,身體成為空殼。柏塵不會責備溫修,比言語更強而有力的做法是,讓溫修親身汲取教訓。
溫修在離開之前,果然把小藍蛇放了下來。小藍蛇不肯離開他,緊張到用尾巴在他的手指上纏繞好幾圈。恰好這時金龍湊了過來,吐息時噴出的熱氣讓小藍蛇的身子搖搖欲墜,小藍蛇在空中搖晃了幾下,最後不堪負荷,終於掉了下來。
溫修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接,就先被金龍用頭頂接個正著。小藍蛇顫抖著看向溫修,好像是在求救,要不是蛇不會叫,溫修差點以為牠要哭了。他柔聲對小藍蛇道:「別怕啊……」
宿主與精神體之間應是心靈相通的,不用言語也能溝通,但溫修明顯還沒領會到這一點。柏塵不動聲色地看著,完全不阻止。最後溫修乖寶寶居然還非常有禮貌地對柏塵說:「我的精神體就麻煩你照顧了。」
柏塵嗯了一聲,看向溫修離開的背影,而後又低頭看向努力想要追過去的小藍蛇。他不必說話,金龍就已經主動擋在了小藍蛇身前。
小藍蛇看前看後,大概是覺得人類比較可親一點,便朝柏塵的方向爬了過去,可能是想要尋求他的庇護。
柏塵順手把小藍蛇抓了起來,看這個小東西又用圓圓的黑眼珠盯著自己:「你喜歡我嗎?」
小藍蛇不會回答他,但察覺到金龍沒有再湊過來之後,好像也漸漸放鬆下來了,開始在柏塵的手心裡滾來滾去。滾累了就一動也不動,是睡著了。
宿主與精神體的作息是同步的,大概是溫修回家之後睡下了,於是小藍蛇也跟著閉眼休息。
柏塵沒忍住,還是用手指頭在小藍蛇光溜溜的身上摸了摸。小藍蛇翻滾了半圈,卻沒被驚醒,依然一動也不動。
溫修天亮睡醒之後,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身上有點癢。
溫修這一整天都覺得身上有些不對勁,刺刺癢癢的,好像肌膚被人輕輕刮過,又好像身體某些部位被搓弄過揉捏過,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怪異觸感。他原本想是不是柏塵在玩他的精神體,但柏塵看上去那麼正經的一個人,應該是不會做這種事的,所以這個疑問很快就被他自己給否認了。
這日他約好跟村民們一起上山採野果,一路上注意力都無法集中,好像有人在摸他耳朵,摸他後頸,讓他總忍不住敏感地顫了顫,渾身發癢。他好不容易熬到下山了,又熬到半夜,才匆匆忙忙跑去倉庫。
一到倉庫裡,他就看見小藍蛇趴在柏塵的手背上,細細的尾巴勾住柏塵的手腕纏了一圈,末端晃呀晃的。牠好像已經不怕小金龍了,睜著圓圓的大眼朝小金龍吐蛇信,被小金龍舔了一口,渾身溼黏黏的,歡快地在柏塵的手臂上滾來滾去。
柏塵原本在閉眼休息,聽見溫修的腳步聲後突然醒了過來:「來了。」
「嗯。」溫修心想大概是小藍蛇在跟小金龍玩耍的緣故,所以他今天才感覺這麼不對勁。他原本是想問柏塵的,但走近時才察覺到柏塵的臉色似乎不太好,連自己進屋了才警醒過來,跟平時不太一樣:「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沒什麼。」柏塵在月光下的臉色異常蒼白,他像是不想讓溫修察覺異狀一樣,身體往陰暗處靠了靠。
但溫修還是注意到了,柏塵身上的傷好得很慢。不僅如此,就連小金龍好像也是很倦怠的模樣,身上的光澤都變得黯淡下來,原本細細的鐵鍊好像變粗變緊了,是他的錯覺嗎?
溫修還在想鐵鍊的事,但柏塵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像平常一樣開口問:「今天怎麼樣?有沒有感覺哪裡奇怪的地方?」
溫修今天渾身都癢,但他總覺得可能是哪裡誤會了:「嗯……沒有。」
「真的沒有嗎?」柏塵瞇起眼睛來,見到溫修露出一臉迷茫的樣子,還是忍不住道,「真呆。」
以溫修這樣的性格,要等他察覺可能還要再等上好幾天。但柏塵等不了這麼久了,他就算有耐心,身體可能也撐不了了。他抓起小藍蛇的尾巴,小藍蛇順勢纏上他的手指。然而他卻沒有像先前那樣溫柔地撫觸牠,而是用兩根指頭捏住了小藍蛇細瘦的頭部,微微施力。
溫修感同身受,立即就覺得脖子被無形的手勒住了,呼吸變得難受起來。
小藍蛇在柏塵指尖中掙扎起來,尾巴在空中晃呀晃的。柏塵隱在黑暗中的面容情緒難辨,語調也是刻意為之的冰冷:「我跟你說過的話這麼快就忘了嗎?精神體如同你的分身,你不能讓別人輕易碰牠,自然也不能給任何人傷害牠的機會。」
他只是想給溫修一個切身的警告而已,並沒有打算真的傷害他,只不過這樣的方法也算不上溫柔。
溫修雖然有些呼吸困難,但還是有喘息的餘地,他斷斷續續地解釋道:「我沒有忘……因為、是你……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
柏塵頓了一下,不知道溫修對自己到底是哪裡來的信任。但他還是微微鬆了手,小藍蛇身形不穩地搖晃幾下,沒有排斥他,只是有些委屈地用尾巴捲住他的指尖,圓圓亮亮的眼珠盯著他看。
人或許會說謊,但精神體的反應卻是最誠實的。柏塵便明白溫修說的是真的,銳利的眼神瞬間柔和下來:「就算是我也一樣。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他們結合,達成精神連結。這確實也是柏塵一開始的目的,只是溫修什麼都不知道,他不但得強迫他成長,還得強逼他做這些事,對他來說是不是不太公平?柏塵自認自己不是好人,他的目的性明確,只是面對過分單純的溫修,也難得罕見地有點下不去手。
溫修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發現自己沒有受傷。他還是有點怕這樣的柏塵,但比起害怕,他好像更看不慣柏塵孤獨一個人。會幫他們村子擋下巨石,會替他著想,還會在半夜教導他的人,心地肯定不壞。他想了想,終於還是問道:「你上次說過你需要我,是跟……金龍身上的鐵鍊有關係嗎?」
「你看見了?」柏塵有點意外,這東西是他自己弄出來的精神禁錮,照理說應該只有他自己看得見。他不禁懷疑,他們之間的契合度究竟有多高?
溫修疑惑地看著他:「很明顯啊,不是嗎?」
柏塵輕笑一聲,突然覺得自己可能是在自尋煩惱,在結合熱還無法有效抑制的現代,這一刻真的來臨的時候,恐怕也不是他能克制得了:「你真的想知道嗎?」
「如果不方便說的話……」
「不是,我怕你接受不了。」
溫修愣了一下,他連自己是嚮導這件事都接受了,還有什麼接受不了:「你說吧,我想知道。」
「你看見的鐵鍊是我強加上去的精神束縛,為了防止失控。哨兵的五感敏銳,對感官負擔很重,需要嚮導進入意識中進行精神梳理。但這樣的行為等同於交換彼此的記憶,情感,思緒,或者更私人的祕密,凌駕於肉體之上,是十分親密的行為。」
溫修認真地思考柏塵的話,沒有察覺哪裡不對勁:「所以?」
「這樣你還不明白嗎?」柏塵站了起來,慢慢朝他逼近,「我問你,你能接受一個男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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