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此刻。
呂懷安正領著一眾人前往呂家大宅,路上誰也沒多話。
夾在中間的小寶卻隱約察覺這對父女正透過“步行速度”在較勁。每當老東西走快一步,西瓜大嫂便刻意慢一步;老東西忽就不走了,西瓜大嫂便勾著娘親臂彎加快腳步,把老東西氣得寧可獨自走小路前往,也不願同行。
豈知,他們一家子明爭暗鬥下的最大苦主竟是個小孩子。
腿較短的小寶不得不小跑步跟上,氣氛實在壓抑,他連尿急都不敢哼一聲,後來感覺快憋不住了,只好拉著倪耕耘到草叢解放。眼看人都已走遠,這回不再逞能,主動跳至倪耕耘的背上把人當驢趕路。
經過幾番波折,戰場正式從大街轉移到呂宅。
「跪下!」方回到大廳,陳泉坤便不由分說喊道。
徐文麗啟齒欲緩頰,話到嘴邊也不過輕嘆了聲。為人娘親,她沒教好女兒已是丟盡夫家臉面,哪裡還有開口的餘地。
陳西瓜與倪耕耘自然得聽令,但最無辜莫過於小寶,非親非故,無端捲入其中,一雙膝蓋還特不爭氣,不過被吼了一聲便著地。
「與小寶無關。」陳西瓜與父親說話同時順帶將小寶拉起。
陳泉坤不反對,倒是偏頭與呂懷安,言:「老呂,借你們呂家板子一用。」
倪耕耘聞言神色驚慌,不確定那棍子將會打在誰身上,於是跪著挪到媳婦身前,默默牽起她的手,耳語:「媳婦,別害怕,不會打到你的!」
陳西瓜本就覺得冤枉,但凡心緒有些起伏都能讓她紅了眼眶。她回握倪耕耘那厚實的大手後,將額頭輕貼在他寬背上,不願被誰察覺她的淚水。
然而,除了陳泉坤與倪耕耘以外,誰都瞧見了地上緩緩暈開的水痕。
「喜安啊⋯⋯。」徐文麗見不得一向倔強的女兒委屈,心痛不已卻又不敢干預老爺訓斥,只好抹去臉頰淚珠,旋身不敢多看。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呂懷安身為局外人,沒像陳泉坤這般意氣用事。
他當年為官時,正是因為同僚在民間肆意散播流言蜚語引導風向,後期歹人緊咬此讕言誣陷,繼而因莫須有的罪名淪落至此,而今自會謹慎看待輿論一事。再言,村裡頭那些傳言一聽就有蹊蹺,若就此下定論,難免冤枉人。
思及此,或許身為地主的他來當這和事佬是在好不過了。隨後板子被老薑茶取而代之,他遞到人手上後不忘勸說:「且先聽孩子解釋再來處理也不急呀。」
「解釋?」陳泉坤冷哼了聲,「好,我倒要看你們如何辯解!」
陳西瓜面對嚴父多少有些餘悸,卻未露半分怯色。她跪得挺直,毫不示弱回道:「女兒未曾涉賭、耕耘亦沒有與其他女人交好。」
倪耕耘起先還不敢與岳父對眼,直到瞧見陳西瓜無所畏懼的模樣,倏然信心大增,有樣學樣,扯嗓喊道:「我只喜歡我媳婦!」語落,他怯生生的看著眾人眼色,深怕說錯話會遭人嫌。
「當真?」徐文麗得到女兒堅定的頷首後,終於有了笑意,「我就說我女兒乖巧聰慧,定是不會誤入歧途的!」
然而陳泉坤可不這麼認為。他手中茶杯重放,灑出桌面水漬斑斑:「胡謅!如今謊話張嘴就來!」
「女兒真沒撒謊,為何爹爹寧可聽信旁人所言就是不信我?」陳西瓜聲淚俱下,對父親失望不已。
「若真沒做過,又怎會被村民傳得如此難聽!」
陳西瓜擦乾淚水,不願低頭:「村民口中那位倪家賭博欠債的媳婦,說的是耕耘的小嬸娘,與我無關。還有是耕耘並未與女人勾搭,表妹一事是誤會,與那瘋⋯⋯阿歡姑娘更是不可能,這些小寶都可以作證!」
「作啥證?我一踏進村就聽聞那傻子在成婚後嚷嚷要和離,而後又聽到村人說他和女人有染!還要做什麼證!你還想被踐踏到什麼程度才會醒悟!」
「我⋯⋯我只喜歡媳婦,我很⋯⋯很⋯⋯」倪耕耘拍拍腦袋,結舌半晌終於想出媳婦提過的那詞彙,「我很“洗身自豪”的!」
眾人聽言皆是一頓,獨獨陳西瓜破涕而笑。
「是“潔身自好”。」她糾正道。
倪耕耘自知說錯後,羞得耳根子通紅,垂頭摳著指甲懊惱不已。殊不知,陳西瓜見著他各方面皆有所長進,為此深深感動。
一旁,小寶對於「潔身自好」為何意毫不在乎,整件事不就是謠言惹出的種種誤會,而眼前這位死腦筋卻偏偏揪著不放。
他心中煩悶,旋即跨步擋在陳西瓜與倪耕耘身前,指著陳泉坤的臉以下犯上,不吐不快:「哎呀!你這老東西真是聽不懂人話,就說了沒有的事,你非得往縫鑽,這不擺明欺負人嘛?」
陳泉坤哪裡聽得一孩童指責:「頑童!目無尊長,如此沒家教,長大還得了!」
「爹,您可以生我的氣,但不能波及小寶!」陳西瓜憂心父親一氣之下會像方才那般動手,著急地將小寶護在身後。
小寶最煩說教之人,但更厭惡有人說他爹娘不是,氣得再次衝向前理論:「說我沒家教?我看你動手打人的模樣和我爹娘無二,看來你家教也不過如此嘛!」
陳泉坤豈能料想得到都一把年紀了,居然被一孩童羞辱至此,哪怕家道中落也未曾受過如此大的氣。
氣血猛然上頭,一口氣險些喘不上,半晌,他單手按壓著心臟處,怒而拍桌,憤憤罵道:「你個劣童!」
屋內暴動一觸即發,安撫聲、怒斥聲、制止聲⋯⋯在這廳堂中肆意竄流。看似沒盡頭的爭執,不過片刻便止於徐文麗一聲咆哮。
「好啦——!都別吵了!」
眾人霎時收聲望向聲音來源。只見印象中總笑面迎人,說話和氣的徐文麗,此時氣勢騰騰,一雙眼似能燃出烈火。
徐文麗疾步走向陳泉坤,一反平時婦人家的恭順,揪著人的耳垂罵道:「你這歲數與個孩子計較不丟人嗎?」
旋身又指著跪地上的女兒、女婿,繼續念叨:「好一個老頑固啊!我寶貝女兒都說了是傳言!謠言止於智者這麼簡單的道理都理解不了,換個位置連腦袋也掉了?你才最是該回去重溫那滿屋子破書!」
「娘⋯⋯」陳西瓜咽了口唾液,不知從何平息娘親慍意。今日真是開了眼界,先是拿刀發狂的爹、後有震怒咆哮的娘。前十八年對爹娘知書達理的端莊形象,算是全然打碎了。
「起來!沒做錯跪什麼跪!」徐文麗對地上一雙可憐兒說道,偏頭又睨視自家老爺,「愛跪你自個兒跪去!」
話音方落,便領著女兒、女婿還有小寶回房。
「嫂子這是⋯⋯?」呂懷安難掩訝異,嫂子向來是城裡婦人家榜樣,沒想在家中竟這般潑辣⋯⋯。
面對妻小無視,陳泉坤深受打擊,怒鎚胸口哀道:「反了!都反啦⋯⋯!」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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