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費了幾千年的時間,安特雷娜四處蒐集煉金術士和設計家,終於打造出了那枚硬幣。它能解析周遭的時間、吸收時間,並收納時間。銀行家的案例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但凡擁有了它,就必須使用其中儲存的時間,直到硬幣恢復空蕩為止。
這是時間的囚籠。
這個囚籠如今正在世界各地漂流,隨著它持續收集、持續耗盡,總有一天,它會回到安特雷娜手上。她知道事情會這樣發生。
只不過,依照現在的情況,看起來她似乎要在這不見天地的濕黏洞穴裡,等待一段漫長的時光了。
熟悉的噪音從洞穴入口傳來。她的朋友回來了。
「又去找新娘了?」
回應她的,是一連串混和了世上所有語言的聲音。那彷彿是由嬰兒鳴泣、兒童哭號、青少年的嘆息、成年人壓抑的怒吼以及年邁而沙啞的嗓音組成,千萬種口音和文法密集地縫合,若是當年那個小說家聽見了,肯定會立刻發瘋。
「不,謝謝,我不需要。」
安特雷娜拒絕了漆黑、粗大的黏膩觸手放下的少女。對方又咕噥起來,被安特雷娜喊了一句閉嘴。
她使勁抬起下半身,背部離開牆面時拉出了濕潤的絲線。她並不是要去察看少女的情況,因為當然地、無庸置疑地,她早就死了。她只是走到其中一隻觸手旁,觸碰那滑膩的表面,感覺指尖下肌肉的收縮。
「我的朋友,謝謝你招待我,但我必須走了……我有事要做。是的,我在等一樣東西,那跟你完全無關。」
安特雷娜將手往後抬,梳過濕黏的頭髮,滑膩的分泌物變盡數滴落,黑髮重回亮麗蓬鬆。她在黑暗中向前踏了一步,接著又停了下來。
她停在那裡,停了好一會,以人類的角度來看,至少有十個小時。
粗滑的觸手也在她面前編織出一座散亂的牆,維持了至少十個小時。
「你知道我想做什麼。」
觸手扭曲,作為回答。
「那你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決定要做出那東西的嗎?」
觸手沒有反應,但是發出了介於「嘶」與「嘩」之間的噪音。洞穴裡雖然濕黏,卻仍能聽見幽微的回聲,對於這種空氣不流通的場所,安特雷娜討厭極了。
於是,她左右扭了扭脖子,從肩胛骨展開了一對漆黑、銳利、光亮的爬蟲類翅膀,塞滿了整個洞穴,接著把對方從洞口轟了出去。
「我的朋友,我們蒐集的東西很像,卻完全不一樣……」安特雷娜停在坍塌的洞穴入口,沒有被任何一塊石頭砸中:「你蒐集人類,是為了他們的絕望,而絕望會帶來希望,所以,我想我不能退讓。」
連帶著新娘被轟出洞穴的觸手,正躲藏在洞穴外不遠處的樹林陰影間,嘶聲低喊了幾個音節。看到他們躲藏的樣子,安特雷娜似乎又看見了當年德國殺光納馬族的光景。那可是世界上第一場種族滅絕。
在那裡,她看見了無數值得打磨的原石,一顆顆前所未見的寶藏。全部、全部都潛藏在那些人類所感受到的,有如被活活壓入海溝一樣的恐怖之中。
恐怖讓人的靈魂出類拔萃。
「希望是恐怖的敵人,而絕望是希望的夥伴。因此,我不能把它交給你……不然,人間就會充滿希望了。」
有著龍翅的女人在日光下徹底伸展開雙翼,籠罩住超過半畝樹林。在那翅膀的陰影下,觸手憤怒地尖嚎了一聲,接著又一聲,絕望的尖嘯能讓方圓百里的居民都因此自殺,或是尋求神的庇佑。
「我當然知道。沒有希望的話,絕望就不再是絕望了。那樣的話,你會死……會不再存在。」
安特雷娜將頭猛力一仰,巨翅在空中呼嘯一聲,縮回了她精巧的身體裡。她走向觸手,拾起了少女的屍體,抱在懷中仔細端詳。那張巴掌大的臉已經開始泛紫,皮膚僵硬、眼皮空洞地半睜著。
忽然,少女屍體穿過安特雷娜的手,融化在地面,重為了草皮上方,一灘立體油畫似的畫作。
「那就成為恐怖吧。」安特雷娜說:「那東西所能帶來的,是一個只有恐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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