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我們不知道一個故事是如何開始的。
那就像是在一個有些熟悉的路口轉彎,但是沒看到應該在那裏的店鋪一樣。那裡盡是陌生的街景,讓人心生冒險的念頭--
不,然後我們會左右看看,發現要去的地方都太遠;而你手掌裡纂著的那幾枚小額硬幣,是這麼的少,你去哪裡都不夠回來。
所以,你只有轉過身來,在街角的麵包店外坐下,珍惜地抽一根久未見面的兄弟給你的菸,用食指和拇指把菸蒂撢走。
最後,你會走進店裡,發現你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用來支付,一些你現在真正需要的--
一塊貨真價實的麵包。
也許,也許故事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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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白髮稀疏、頭頂覆著濕漉漉的雪水的銀行家把那枚小小的灰色硬幣放進口袋。
說它是硬幣有些勉強。至少上面沒有刻上任何數字、標示及符號,也沒有哪怕幾乎磨平了的徽印,以供辨別它究竟是在哪些貴族,或哪些黑手黨之間流通的隱蔽性的代幣。他沒有蒐集奇特硬幣的嗜好,只是作為一個銀行家,他直覺它雖然不被需要,卻也不能就這樣隨便丟掉。
就像他自己一樣,保管著眾多保險櫃的鑰匙,卻不知道裡面裝了些什麼。
就在剛才,他在酒吧看到了一名女人。女人留著蜷曲的烏亮長髮、穿著俐落的灰色法式風衣和深紅色的細高跟鞋。那是個普通的女人,五官雖然帶點異國的色彩,深紅色高跟鞋敲出陰惻惻的聲響,與酒保的對話間偶爾使用不太當代的文法--
不過,作為一個銀行家,他直覺她仍然是個普通的女人,直到她伸手從口袋掏錢,一枚灰色的硬幣卻在他的目光中滑出風衣口袋、悄悄掉在了地上。
帶著一點僥倖的心理,他並沒有當下叫喚住那女人。等女人終於離開,而他得以彎腰時起硬幣、直覺這東西具有特別的價值的時候,酒吧裡早就沒有別的客人了。
作為一個有幸觸摸到、並暫時持有它的--平心而論,不能說是個好心人,但也不能說他是個心懷不軌的人,因為一般人如果有一樣的境遇,也會不知該如何是好--年邁的銀行家,他沒有把這個小東西交給酒保,好讓它有機會回到它該去的地方,而是把它帶回家,跟口袋裡的幾把零錢和鑰匙一起,扔在墊了布巾、從不闔上的保險箱中。那裡堆滿了一串串形色不一的鑰匙,還有一些零錢。
一個冬天過去,三個冬天過去,十五個冬天過去,那枚灰色的硬幣就這樣夾雜在其它合金硬幣中,日復一日被挑出、棄置,直到保險櫃中的鑰匙越來越少。有一次,銀行家終於瞇起眼睛,想看看這通體冰涼、光滑、帶著淺淺灰色的東西究竟是什麼玩意,它卻滑出了銀行家顫抖的指縫,一路滾過地毯,掉進了玄關中的一隻雕花皮鞋裡。
銀行家瞇起鬆垮的眼皮,沒找到它的蹤跡,便只又撈了一把硬幣,緩緩走向玄關、將麻木的腳掌塞進皮鞋中。
後來的另一個冬天,也就是現在,這位先生儘管極力避免,仍然被擦身而過的行車濺了一身融雪。
他一邊咒罵,一邊拐過下一個街口,狼狽地靠在剛改建完不久的酒吧門口,依次從兩腳拔下濕透的皮鞋,扶著門框用力把裡頭所有東西都甩乾淨,包含泥濘、雪水、以及一枚透明的硬幣。緊接著,瘋狂降下的大雪幫忙把這一片混亂都處理得整整齊齊。
那晚,曾經有著很多鑰匙的銀行家請了整間店的客人,自己也暢快地喝了一頓,隔天清晨就被一輛經過酒吧旁的小巷的馬車車伕發現。
根據鎮民們的小道消息,他那晚可能被輾過不只一次,只是最後那位還稍微有點良心。在銀行家破裂的頭顱旁,除了眼球和牙齒之外,那名車伕還發現了一枚通體透明的硬幣,並在鎮民們的圍觀中,毫不猶豫地交給了打著哈欠的警察。
因為這件小事,大部分的人,尤其是認識銀行家的人,後來對這枚硬幣的來歷都有不祥的猜測,關於死神、關於厄運。只是,在此之外,還有著一些不太為人所知的奇談軼事,它們證明了這枚硬幣跟其他任何一種貨幣一樣。
--那只是一枚能代表某些價值、而不具有特別的好運及厄運的硬幣。
若有人非要知道它從何而來,他能聽見一個擁有無數個版本、但大體相同的口傳故事,關於幾百年前的寒冬中,一個瞎了眼的玻璃工匠,收下了一千枚意料之外的金幣;但若有人非要知道它為何而生,那此刻還並不是時候。
那是因為,在它終於被正確地使用之前,已經流浪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歲月。 它吸納時間、耗盡時間,最終,它會達成它唯一且最終的任務。
等到時機到來,它將會像迪倫.托馬斯說的那樣,溫馴地殺死這個世界上最後的、唯一的、後無來者的,那隻曾在下齊科鎮的懸崖下方,面對英國的寶石之海海岸築巢,掠奪了無盡珍寶的古老黑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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