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意思……?」藍唯欣不解道。
「在這個地方死去的話,會在你的工作地點復活,每次死去都會回到工作地點。」
她所表達的就是表明你就算自殺也無濟於事,藍唯欣覺得十分荒謬,因為你永遠都死不了,每次死後就會回到工作地點,然後重覆著做不完的工作。
「這些都不算什麼,死亡只是塔循環的其中一環,死亡之後你就會失去死亡時的記憶,然後塔就會將你某段記憶抽走,最後你就會復活,卻不知自己死去,更不知自己失去了哪段記憶,更恐怖的是,珍貴的回憶全失去後,就連你日常的記憶、對自我認知甚至是生活的常識都會消失……結果就是變成行屍走肉的人。」大嬸以一種可怖的口吻說。
「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死了?」藍唯欣發出顫抖的聲音,難怪張秀惠說即使再相遇,也有可能會忘記彼此,然後她幻想著如果自己忘記了母親會怎麼樣?會一直自殺嗎?直到所有記憶都消失殆盡嗎?
「嗯,所以在塔裡,如果你見到誰死了,再遇見她時,千萬別向她提起,不然那隻會增加對方的痛苦,就讓對方成為一個快樂的笨蛋吧。」
「知道了……」
「除非你想對方崩潰吧。」大嬸對著藍唯欣露出奸詐的笑容。
「我……我不會的。」
「好孩子。」
大嬸走到護士站前,盡顯她那交際能力,同時也表露出她經常跟塔裡的人打交道,不管是前台還是護士站都認識她。她們都叫她做阿央。
在她們交談過程中,藍唯欣又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進塔以後,她就沒見過男性,一個也沒有,這裡只有女性,說不定塔也有男女之分。正當她疑惑萬分時,阿央高興地跟她說「醫院」剛好有多餘的制服,只要她願意就可以到「醫院」上班。
「有工作我當然願意做,只是想問一句,如果不工作的話會怎樣?」
藍唯欣的問題,讓在場的人紛紛放下手上的工作,一同看著她,眼神中充滿了恐懼,這讓她感到了不安,難道不工作比死亡更可怕嗎?
「對……對不起……」藍唯欣不想在這問題上繼續下去,只要好好工作就行了。工作是她在現實生活中求了多年都求不到的奢侈品,在塔裡這麼輕易就取得就向天感恩。
「不用對不起。」阿央拍著藍唯欣的肩膀說,「你才剛來到塔不知道塔的情況,塔的前十層是工作區,第十層之後就是無人區。以前的無人區是真的沒有人,現在不同了,那裡有著不工作的人。那些人因為不工作而逐漸失去記憶,失去自我,最終在塔裡無意識地流浪,到某個時候她們會規律地往上集中,沒人知道她們向上走的目的是什麼,她們想逃離這座塔還是在上面轉變成我們所見到的愁恨者。」
「愁恨者?」
「就是追著我們的怪物,我們懷疑她們是由失去所有記憶的人變成,牠們追殺我們的目的是為了奪取記憶。牠們發出怨愁的聲音,恨著所有擁有記憶的人,所以我們稱牠們為愁恨者。」
「原來如此……」藍唯欣想起愁恨者的行為,確實和人類有點相似。
「別一直在旁邊吵著我們工作,真是煩人。」一個年紀較輕的「醫院」護士不耐煩地說。
「好好,別生氣,我這就離開。」阿央邊道歉邊笑著說,然後轉頭跟藍唯欣說,「那你好好工作,別胡思亂想,我也要回去工作了,小心一點不要成為愁恨者。」阿央說完就轉身離開,幾秒後就消失在樓梯間裡。
「喏,你的制服。」一個黑眼圈相當嚴重的女生遞了一件制服給藍唯欣,也沒跟她說應該在哪換衣服。
「那個……洗手間在哪裡?」藍唯欣害羞地問。
「洗手間?沒那種地方,這裡都是女生,怕什麼。」曾在藍唯欣眼前死去的中年大嬸說。
「這個……」
接下來藍唯欣再怎麼詢問,都沒有人理會她,大家都在埋頭苦幹手頭上的工作,似乎忙得不可開交,但附近並沒有患者也沒有病房,她們到底在忙什麼?將要成為同事的人再沒有理會她,她只好找了一個沒人的走廊換上了護士服。護士服配了一雙鞋子,代替了那雙差點害死她的高跟鞋。鞋子的尺寸剛剛好,就像是為她訂造,而護士服就更不用說,非常貼身。
換好衣服後,藍唯欣就捧著自己的正裝回到「醫院」。這套正裝陪伴了她很長時間,如今卻變得破破爛爛的,即使把它丟棄也不會可惜,就像那雙高跟鞋。不過,她決定先留著,說不定有一天會再次穿上。她回到「醫院」後,見到裡頭有一個鎖頭仍插住鑰匙的儲物櫃,應該是供她使用的。
藍唯欣正打算把鑰匙拔出來時,一個坐在附近的同事阻止了她,並說道:「因為你不算正式入職,不能使用儲物櫃,儲物櫃是留給正式員工的。」
「但現在也沒有人使用……」藍唯欣聽到打零工三字感到有點委屈,沒想到無論在那一邊,她都只有打零工的命,連普通的合約員工都算不上,她還有一種感覺,這是赤裸裸的辦公室霸凌。
「你就是不可以用。」那人再次強調。
藍唯欣不想自討沒趣,只好放棄儲物櫃,就衣服而已,放在椅子上當坐墊就好,而且她沒其他隨身物品需要放進儲物櫃。她離開儲物櫃的範圍,找到一個沒有人坐的辦公位置,她將衣服放在椅子上,鋪平衣服後坐在上面,一種舒適感讓她覺得沒有儲物櫃也無礙。
看著眼前古舊的電腦設備,她記得小時候曾經用過這種電腦。一台正方體式的螢幕再配上灰白色的外表,主機則放在螢幕的底下,這樣的放置方式讓周圍多了些空間,就只是對頸椎不太友好,她不知道當年這樣放電腦的人他們的頸椎還是不是健全的。這種電腦設備,她不知道還能不能運作。找到開機鍵後,螢幕閃著windows98的開機畫面,畫面流暢得出乎意料,想不到早就被外邊世界淘汰的電腦居然可以正常運作。進入主畫面後,她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她偷偷看了其他人在做什麼,她們的行為詭異得讓她感到不寒而慄。她們居然一致地看著桌面,手指雖然敲打著鍵盤,但畫面上卻什麼都沒有,她們就只是在假裝工作。這些行為簡直就跟外面世界的打工人在摸魚時一樣。面對這千古不變的行為,藍唯欣不得不把塔當作是外面世界的另一面,。
藍唯欣不知道是不是要跟她們一樣,看著螢幕無目的地敲打鍵盤就這麼過完一整天,而且不只這一天,還有明天、後天和從今以後。真難怪生存在塔裡的人那麼奇怪,除了缺少熱情之外,還不知為何而生存。她們無法死亡,只可以做著千篇一律的工作,不知要工作到何年何月,不時還要躲避愁恨者。
此時,她有一種細思極恐的想法,在這個地方死去就會失去記憶再復活,本人卻不知道。有沒有一種可能,她已經死過無數次,在這個地方不停找工作,說不定她珍貴的記憶早就所剩無幾。最後明知道逃不掉死不掉,就只能接受現實,慢慢成為她們的一員,失去對生活的希望,就這樣在電腦面前進行無意義的重覆動作。之前人事部同事所說的比死亡更可怕的事就是這些。
她不想失去記憶,更不想成為她們的一員,日復一日漫無目的地生存,即便如此,她還是不想回到外面的世界,那是一個比塔更糟糕的地獄。外面的世界看似有多種選擇,看似每個人的人生都有所不同,但那只是人的自我安慰。在外面的世界,大部分人的人生都相似得驚人,就像塔裡的人一樣,每天重覆著同樣的工作,更可怕的是外面世界的人還要面對各種車貸房貸、無法追上的通貨膨脹、結婚生兒育女的壓力和隨時爆發的戰爭。外面的人為了上演一齣好戲,成為社會的好演員,捨棄自己的人性全力投入,最後連自我都忘掉,臨死之際還不忘大話連篇,為了國家社會家庭,過了一個精彩的人生,比起在塔裡被愁恨者殺死而失去記憶的人更加可悲。
所以,她和之前的想法一樣,至少這裡沒有虛假的人、父親和迫在眉睫的賬單。這裡還有關心她的人,人事部不知名字的同事、張秀惠和阿央。總有一天她會去找張秀惠的。排除愁恨者和失憶的風險,這裡簡直就是天堂。不就是機械式的工作,連腦子都不需要用,就可以得到平靜的生活,這不正是她想要的嗎?居然還想著回去,她自覺太蠢,只要小心一點就不會失去記憶,就算失去記憶,如阿央所說當個快樂的笨蛋不是更好嗎?快樂的笨蛋無論是什麼工作都無所謂。
藍唯欣自認為想通後,就開始思考其他問題,例如饑餓和睡眠,想到饑餓她才發現自己一點都不餓,塔裡說定不需要進食,如果進食都不需要時,那麼廁所也就沒有用處。
「我們不需要進食嗎?」藍唯欣向周圍的同事提出了疑問。
同事們再次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她,就像她問了一個蠢問題。同事們不再理會她,再次埋首自己的「工作」中,而她的問題像是從不存在似的,「醫院」回歸在鍵盤雜亂的敲打聲中。
就算在原本世界的工作環境中,別人也沒義務回答你的問題,顧好自己就很好了,別把私人情感帶到工作中,公司不是交友的好地方。只是塔的冷漠比起原本世界更是強烈,明明她們手上所謂的工作是裝出來的,這裡的人卻失去了人該有的情感,那虛假的工作就是她們的人生,隨此之外就沒有其他。
不過,塔裡沒有生活可言,她們眼中只剩下工作就不足為奇,即便她們工作的本質是無。在塔裡能有一份工作和不失去記憶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她們還會祈求什麼。藍唯欣也不能對她們多說什麼,因為在外面她就像她們一樣,眼裡就只剩下工作,沒工作連生存都成問題,更不要說生活品質,生活品質就不是她這種社會底層可以大談的。沒朋友的她只能在網上訴說自己的苦況,就被網民說她無病呻吟,「去找工作不要一直家裡蹲」、「大家都在努力生活,別唧唧歪歪」,「裝抑鬱哦?有病去看醫生,不要在網上討關心」、「哇,是公主病!」、「想想非洲的人,他們連生活都成問題,你已經很好了。」網民們大放厥詞彷如他們跟她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大家的生活都很艱難何苦要為難對方,就只貪圖一時的口舌之快?
後來,藍唯欣就不在網上「討關心」,沒有其他宣洩的途徑就只能一直憋在心裡,想跟父親談談未來只會換來一頓毒打。他毫不在意剝削他女兒的情感和金錢。酒才是他最好的女兒。
「爸……你就好好生活在那邊吧……浸泡在酒精中腐爛而死……」藍唯欣嘀咕著,微小的聲音騷擾不了旁邊像機械般的同事,這個世界就像為她而設立的一樣,只要她不做出出格的行為,別人不會理會她發什麼瘋。
藍唯欣開始學著其他人,無目的地敲打鍵盤,無靈魂的動作治癒了她,鍵盤發出「噠噠噠」的聲音,清脆地在她腦海裡迴旋,麻醉了她對現實生活的百般無奈,而那由始至終不動的畫面,深深地催眠她,使得她忘記時間的流逝,在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工作環境中,真是一種消磨時間的好活動。
此時,一旁的同事突然把手機推過去給她,她看了一眼手機,手機上的備忘錄上寫著:「你也是瘋子嗎?」
手機上的幾隻字讓藍唯欣感到不安,旁邊的同事一直在聽著她自言自語嗎?還用手機來跟她搭話。那同事臉上的表情仍舊平淡,就像電影裡的殺人犯般。想到人事部同事說的話,能來塔裡的人都是有罪之人,說不定她附近的同事都是殺人犯。在塔裡殺人沒有後果,被殺的人更是沒記憶被誰所殺,真是一個完美滿足那群心理變態的地方。
藍唯欣故作鎮定,裝作沒有看見手機,她專注於螢幕上的畫面,希望對方不會有進一步的行動。然而她錯了,那個同事沒有因此放棄,她忽然站起來,將頭伸到她面前,輕聲道:「喂,看手機啊。」
藍唯欣被嚇得猛地向前一推,隨椅子往向跌倒。周圍的同事看見藍唯欣發出巨大的聲響,仍無動於衷,像是沒發生過任何事。把她嚇倒的同事上前抓起她的椅背,她以為她要連同她的椅子一起擺正,沒想到她將椅子扶到八十度時,突然拉著椅子向後放手,讓她再次向後倒下去。這次痛得她眼冒金星,但其他同事依然沒有回應,連阻止事情發生的想法都沒有。
那位同事蹲下來,雙眼瞪得老大,一副凶神惡煞地對她說:「給我記住,別人跟你說話,你要回應啊,下次再沒禮貌,我就把你殺死……不對,把你殺了就不長記性,應該要好好地將你毒打一頓,讓你長長記性,不能像我那白癡兒子一樣,不小心打死就不能再教訓了。」
藍唯欣面對如此瘋言瘋語,她受毒打的驚駭畫面讓她抖動不已,啞口無言,那位同事見她沒有回話,馬上賞了她一巴掌,手指掐住她的臉又說道:「我不是說過,要有禮貌嗎?我想你不是金魚吧,為什麼記憶力那麼差?你是在塔裡死過幾遍,失去了禮貌的記憶?看來真的要讓你長長記性。」
藍唯欣不停顫抖,根本就回不了話,只能含著淚對她點頭,她見藍唯欣點了頭才把掐住臉的手指鬆開,站起來後就指著藍唯欣,再用手在脖子上抹了一刀。
藍唯欣驚魂未定,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因不理會同事而差點被殺死,她從未體驗過。外面的世界都是動些陰謀詭計,絕不會動用暴力。在塔裡,一個不存在法律的地方,暴力才是主流。在暴力之下,她柔弱得連父親都反抗不了,怎麼反抗一個瘋子,未來的日子她不知道該怎麼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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