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火戰記 - 第三章 | 來自遠方的注視 (1)

　　隔日清晨，儘管完全沒有睡飽，艾蓮娜還是在太陽昇起前就醒了。

　　她整夜在碩大寬敞的營帳裡難以入眠。夜深人靜後，她覺得自己糟透了。

　　她想著昨日發生的事情。她先是搞砸了初弓儀式。就只是厚甲豬而已，明明平時就不會對這種等級的獵物失手。

　　她更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對賽吉爾生悶氣。

　　他說的話沒錯，甚至為了安慰自己，不惜提起她父親不希望提及的舊事。確實，賽吉爾是因為自己實力不濟而反對獵捕魔物的計畫，但那也是自己的問題。

　　艾蓮娜一面懊惱著，一面爬起了床。

　　一陣簡單的梳洗之後，她發呆似地看著銅鏡裡的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覺得今天自己的長髮特別凌亂，貌似也有點長了。她一面想著回薩爾溫城後該剪短一些，一面用手指順了順髮，將其重新綁成一束馬尾，並且穿上一套簡潔、淺灰色的連帽斗篷，將自己才剛整理好的紅髮以兜帽蓋著。

　　她看見母親送給自己的弓靜靜地立在銅鏡的一旁。

　　她將這把火紅色的弓放進弓袋，斜斜地揹在身後，繞過屏風，走到帳篷之外。

　　昨日初弓儀式的廣場映入眼簾。此時這裡空無一人，廣場上只有凌亂的宴會擺設與昨晚篝火的餘燼。陽光初昇，照射在濕潤的地面上，露珠閃閃發光。

　　外頭兩名負責夜哨的年輕護衛看見艾蓮娜後，先是驚訝一下，然後馬上站挺了身。

　　他們右臂橫在胸前，齊聲說道：「艾蓮娜小姐，早安！」

　　「辛苦你們了。」艾蓮娜點點頭。

　　「您要去哪呢？」其中一名護衛問道。「賽吉爾大人還沒醒，要我去把他叫醒嗎？」

　　「不用了，我附近散個步，馬上就回來。」

　　兩名護衛互相對視一眼，隨後退到一旁，讓開道路。

　　艾蓮娜對著他們擠出個微笑，點頭致意，將兜帽拉緊，朝著村莊的方向漫步而去。

　　清晨的空氣中還帶著淡淡的霜氣。隨著她的步伐穿過廣場的噴水池，步入瓦提亞的主要幹道，她看見沿著石板路道路的兩側是整排大約兩、三層樓的木頭屋子，大部分的屋子一樓都做為各式店鋪，掛著招牌，有些二樓以上的陽台還晾著衣物。

　　儘管時間還早，有些村民已經在自己的門前掃地。

　　幾隻悠閒的貓咪躺在屋簷下享受著早晨的第一道陽光。

　　不遠處，她經過一家掛著以漂亮的手寫字「微風，與你同行」作為招牌的酒館。她暗暗記下這個酒館的位置。賽吉爾喜歡嘗試各個村子不一樣的啤酒，也許晚點，當她準備好再跟賽吉爾討論事情的時候可以來這邊談。

　　但不是現在。

　　再走了幾步路之後，艾蓮娜經過一家麵包坊，被傳來烘烤麵包的香氣給吸引。她駐足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又繼續向前走。

　　過了數十分鐘後，她來到這條石板路道的底端。這裡是她昨日才來過的瓦提亞教堂，還有其一旁的巨大橡樹。

　　昨夜來的時候又趕又暗，並沒有仔細看清楚。然而，此時艾蓮娜仔細一看，卻莫名有種熟悉感。

　　自己小時候曾經來過嗎？她歪著頭，試著回想。

　　教堂處在整座瓦提亞村的邊緣地帶，後面就是一整片綠油油、不見底的草地。整座建築的外牆由粗糙、灰白色的石塊堆砌而成，尖頂的屋頂上覆蓋著青銅色的瓦片，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芒。一旁的橡樹又粗壯又茂密，整個畫面寧靜得像是有人在艾蓮娜耳邊輕語，要她放鬆肩膀，放慢呼吸。

　　艾蓮娜照做，深深呼吸了一口之後，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走向教堂的木門。

　　她輕輕一推，古老的門扉發出低沉的吱嘎聲。

　　走進去後，第一個印象是裡面的空氣比外面涼爽許多。

　　接著，她看見寬敞的正堂裡面左右兩側是一排一排的木椅，正中央則是一條直直的酒紅色地毯，連接著掛在底端的牆上的聖像油畫，畫著象徵魔豆信仰的費南提斯像。一名中年的女性祭司正跪在聖像畫下方的祭壇前祈禱。她的長袍潔白無瑕，背部刺繡著簡單的綠蔭圖騰，頭髮是帶著幾縷白絲的金棕色，扎成一個簡單的髻。

　　艾蓮娜無意打擾祭司，準備要離去，但是她的腳步聲在老舊的木頭上發出嘎吱的聲響。

　　祭司緩緩抬頭。艾蓮娜有些尷尬地與她對上了眼。

　　中年的祭司第一反應顯得有些驚訝，然後瞇著眼，端詳著艾蓮娜一陣子後，露出了一個⋯⋯非常和藹的微笑。

　　「艾蓮娜大人？」祭司問道，語氣並不像是問句。

　　「呃⋯⋯」艾蓮娜疑惑了一會兒。

　　「喔，抱歉，您肯定不記得我了。我是瓦提亞教堂的祭司塞菈。」名為塞菈的祭司站起身來，微笑著將雙手揹在身後，慢步走向艾蓮娜。「您小時候來到瓦提亞村的那幾天，也很喜歡來我們這間教堂玩耍呢。」

　　這有些引起艾蓮娜的好奇心，她問道：「是嗎？我也覺得這裡有點眼熟⋯⋯」她環視了一圈，然後自顧自地點著頭，說道：「我想，我確實來過這裡。」

　　塞菈微笑著，示意艾蓮娜與她一起坐在一排木椅上。

　　他們並肩坐下來後，塞菈說道：「是的，艾蓮娜大人，您真的長大了呢⋯⋯喔，對了，也要恭喜您昨日順利完成『初弓』的儀式。」

　　「不，那是應該的。」艾蓮娜迴避眼神。

　　「喔，不，那怎麼會是應該的呢？」塞菈帶著魚尾紋的雙眼，笑著瞇成一條線。「『初弓』儀式已經持續了好幾年了。那對我們來說，代表的可不只是接下來一年的運勢，更是延續著您們會以魔豆一直守護著我們村莊的承諾的象徵。」

　　在塞菈說到守護的時候，艾蓮娜心中彷彿抖了一下，好像某種她一直卡在心裡的想法被他人描述出來。

　　⋯⋯是「守護」嗎？

　　那是自己想要為瓦提亞做的事情嗎？

　　見艾蓮娜若有所思的樣子，塞菈坐得微微靠前，問道：「怎麼了嗎？您一早來到教堂，是不是有些事情想要想一想？」

　　艾蓮娜點點頭。

　　塞菈先是笑而不語，然後收斂起笑容，問道：「您不嫌棄的話，不妨與我說說看？」

　　艾蓮娜雙眼游移——她總不可能說出自己其實在初弓儀式上失敗了。

　　塞菈接收到艾蓮娜眼神裡排斥的訊息之後，揮了揮手，低下頭說道：「抱歉，是我年紀大了，開始有些壞習慣，總像是這樣管得太多。」

　　「不，我很感激⋯⋯」

　　「不過，就算不是跟我說。」塞菈眨了一邊的眼睛。「您有什麼煩惱，倒是可以跟費南提斯大人說說看。」

　　艾蓮娜抬起頭，目光隨著塞菈的手指，望向正前方牆上的費南提斯油畫像。

　　半晌後，她向著塞菈問道：「祂會聽嗎？」

　　「以我的經驗來說，祂是最好的聽眾了。不論我們有什麼樣的秘密、什麼樣的煩惱，祂都會包容，並且原諒我們的。」

　　「你怎麼知道？」

　　「因為祂從不會因為我們跟他說了什麼，就對我們有不一樣的態度。」

　　「喔？」艾蓮娜發出一個好奇的聲音。

　　「是啊，我自己是這樣認為的⋯⋯我們之所以害怕跟別人說起某些事情，大多是因為怕對方聽了之後會覺得自己很糟，或者他們會改變對於自己的看法。但是您想，神明大人並不會因為我們說了什麼，就對我們有不一樣的態度。祂們還是會像往常一樣，在遠處注視著我們。」

　　艾蓮娜思考了一陣子後，站起身來，在塞菈的指引下，走向費南提斯畫前。

　　近距離看著畫中的費南提斯大人。祂是一位面容慈祥的男性老者形象，直挺挺地站在一棵魔豆樹前。祂有著一頭淺金色的短髮，與完全遮蓋住下巴的茂密鬍子，身穿一襲白色長袍，手中抱著一本老舊厚實的書籍。

　　艾蓮娜站在畫像前，心中湧出一絲莫名的安定感。

　　她有樣學樣地將雙手合十，閉上雙眼，開始在心中述說著：

　　「費南提斯大人⋯⋯好久不見了？聽說我小時候常常來您這邊玩耍，希望當時沒有做出讓您會討厭我的舉動。就算有，希望您也已經原諒我了。

　　我想說的是，我搞砸了昨天的初弓儀式⋯⋯

　　哥哥在十七歲時就能輕鬆搞定的事情，我十九歲還是做不到。

　　我的意思是，如果只是儀式就算了。但假如我像哥哥一樣厲害的話，我就能替村民們多做一些事情，像是『守護』他們。

　　像是，能說服賽吉爾跟我一起去驅趕銀角狼。

　　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辦。

　　我覺得我也很努力了。

　　用魔豆操作火焰弓這件事已經練了兩、三年，但我還是一緊張火焰就會太強，然後就會燙燒自己，也浪費魔力去治療燙傷。」

　　艾蓮娜深深換了一口氣，提醒自己拋開負面的想法。

　　「不，那些都不是重點，那都是我回薩爾溫城再努力練習就好了的事情⋯⋯

　　但現在⋯⋯我想，我還是得說服賽吉爾。

　　因為這是我認為對的事情。

　　我想⋯⋯我想說的是——請您繼續看望著我，看著我慢慢可以變成一個有用的人，像哥哥與父親大人那樣的人。」

　　說完後，艾蓮娜靜靜地站著，還沒有張開眼睛，彷彿在等待著某種回應。

　　周圍的空氣似乎變得輕巧，她知道那是心理作用。也好。

　　她睜開眼睛，向著還站在一旁的塞菈點點頭，擠出一點微笑，說道：「好像真的有用耶，謝謝您。」

　　「那就太好了。」塞菈微微欠身，恭敬地說道。「願您常有費南提斯的注視。」

　　當艾蓮娜對這句話起了好奇心，還想要多問一些關於費南提斯的故事時——

　　教堂外突然傳來狼嚎聲。

　　緊隨著地是一名年輕女孩的尖叫聲。

　　是後頭草皮那邊傳來的。

　　艾蓮娜的心臟彷彿漏了一拍，下意識地將背上的弓袋拉到身前。

　　她看向顯然也受了點驚嚇的塞菈，兩人交換了個眼神，便馬上中斷了對話，一起到教堂外頭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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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 來自遠方的注視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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