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後,孔漣卿在高燒與退燒間彌留半個多月。半個月裡,她想起了很多事,那些出生之前、上一輩子發生的種種。
漣卿作為穆國公府小姐,她一直以來接受的教導、觸及的人事物,都讓她養成無憂無慮的性格,若不是獲得了前世的記憶,甚至不會懷疑落水有所蹊蹺。
醒來的第二天,她便急急帶著丫鬟離開自己居住的木蘭閣,速至那座半個多月前她落水時走上的小橋。
「姑娘,怎麼了?」丫鬟澍李緊緊地扶握她的手臂,深怕她又像那日跌入湖裡:「您還害怕嗎?」
「本姑娘甚麼時候害怕了!」漣卿學著自己以前的驕縱語氣,並表現出有點緊張卻略有不甘的神情,掩飾不斷來回勘查的行動。
她的話勾起了澍李的回憶:上次就是這樣,被狗嚇了一次,第二天還逞強說要去找狗算帳,結果被追得滿大街跑,還差點跌跤,害我被老爺跟夫人罰在莊子當差半個月,這個祖宗今天能消停點就好了。澍李在心裡暗暗吐槽。
「欸澍李,妳說那天我是怎麼掉進水裡的?」
「黎侍郎府的小姐說您是看魚看得太入迷,不小心跌下去的。」澍李恭恭敬敬地說。
「怎麼還要別人說!那時候妳怎麼不在我身邊。」
「您忘了,那時您要我去小廚房拿二少爺的點心過來給您餵魚,我在半道上聽見您落水了就趕緊跑回來了。」現在說起來輕鬆,但即便已過半個月澍李對當天的情形仍感到心驚,她家這二姑娘從小就體弱,跟在姑娘身邊三年,她早就習慣緊盯著姑娘穿衣和飲食,一些旁人身上的小病,到她身上都將放大到足以讓整個國公府陷入一陣低迷的惡疾。
這次落水事件澍李被國公夫人責罰了,但因為病中的二姑娘身邊離不了人,所以只罰了半年的月錢,她僥倖免了皮肉之苦也就更盡心地照顧病榻上的漣卿。
但這半個月來,澍李整日整夜的照看姑娘,因此察覺到這次國公府對漣卿生病的態度與之前有所不同。
過去漣卿身體不適,全府的重心幾乎都在她身上,然而這半月穆國公正好被捲入了一些麻煩事而脫不開身,甚至已經連著好幾日早出晚歸,就連大少爺及二少爺也頻繁出門,甚至還有幾宿睡在外面。由此國公府自然拒絕了不少訪客,故在前兩天許多郎中和親友看病慰問,之後每日來的就只有夫人和三少爺。
「是誰救我上來的?」漣卿問道。
「是一個外客的婢女……」澍李當時到池邊時,漣卿早已被救上岸,並背厚毯包裹住,由家裡幾個嬤嬤抬著,她跟在嬤嬤身邊只知道哭。
「外客?」漣卿有些印象,她從水裡起來時似乎看到了一個雍容華貴的中年女性站在池岸邊。
「我當時聽趕來的夫人稱她叫……陳夫人,應該是這樣稱呼,聽不太清。」澍李回憶著當時她與趕來的夫人擦身而過的情形,夫人向那名外客道謝後就讓身邊的ㄚ鬟張羅著招呼。
陳夫人?漣卿開始在腦海裡搜尋她印象裡姓陳的官員,可惜過去她跟普通的閨閣姑娘一樣,日常生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再加上她的性格怕生、悶騷,只敢在家人面前表現出活潑、對一切充滿好奇心的樣子,在外幾乎只有嫻靜、不問世事的狀態,對外人如此更別說關心官場上的事了。
「姑娘,您沒事吧?」澍李看她呆滯地盯著湖面,以為她又因為落水的回憶而被魘住了。
「沒事,我在想應該要好好向人家道謝去,澍李,妳知道母親在哪嗎?我想去問問到底是哪位夫人出手相救。」
「啊……」澍李第一次看到主動要和外人來往的姑娘,一時間有點不敢相信。在世族之間,道謝的方式有很多種,毋須一定要親自到對方的府邸和本人道謝。
「妳怎麼這樣看我,有甚麼奇怪的嗎?」漣卿自認為自己已經裝的和過去一樣了。
「姑娘像是突然就長大了。」說著這話的澍李比漣卿還年幼四歲。
「別說這些沒用的。」她提起腳準備離開橋面:「父親可是知道我醒了?」
「昨日老爺半夜才回府,早上又早早離開,汪茵說老爺昨晚回來地晚,沒進夫人房裡,在外屋的遢上將就睡一晚,就只喚江芒打理就寢。」汪茵是在夫人身邊侍候的二等ㄚ鬟,平時木蘭閣的事都是透過她居中溝通,不管是夫人召喚二姑娘,或要拿甚麼東西給二姑娘必然要經過她;而江芒是老爺和夫人房中的小廝,老爺的衣食方面主要由他負責。
「好吧,今日先找母親,改日再和父親請安。」澍李扶著漣卿下了橋,兩人走向夫人所在的松峋館。
她們到院門口便聽到院內ㄚ鬟小廝們說話的聲音,松峋館一般安靜無聲,夫人和丫鬟們商事時聲音也小到幾乎聽不清,像這樣越過院牆傳出來的聲音,只有在母親離開院子到別處,那些被憋壞的丫鬟小廝才敢不顧禮數那般暢意談笑。
「姑娘,夫人應該不在院裡,我們是要去別處看看?」澍李問道。
漣卿剛要回話,便見有人朝她們這走來,她定睛一看,那瘦小的女孩有幾分眼熟,澍李隨著她的目光看去。
「沁桃?妳怎麼在這裡?」澍李驚叫,向來人挪動幾步,但因職責在身,她不能離姑娘太遠,就眼睜睜的看著沁桃搖搖擺擺的朝她小步跑來。
「阿姊!」沁桃抬著圓撲撲的臉,歡喜地看著許多時日未見的姊姊。
漣卿知道澍李是家生子,本來就住在府上,指示下樸們居住的小院會用院門相隔,通常院們不會上鎖,下人們忙閒或輪休時便可自由回到院子裡休憩。
澍李的父親是東街上國公府產業裡的布莊掌櫃,她的母親也在布莊,是個頗有名氣的繡娘。
她看看澍李又看看沁桃,兩姊妹長相並不相似,不過那活動的姿態倒是十足相像,怪不得剛看到沁桃的身影便覺得眼熟。
「沁桃多大了?」漣卿問道。
「八歲了!」沁桃並不認生,高高興興地應著。
「妳與妳阿姊才差兩歲呀!」澍李不過十歲,身量已與十四歲的漣卿不相上下。
「是呀,我家阿姊好厲害的,六歲就在國公府理當差,桃桃八歲了阿娘還不讓桃桃到府裡和姊姊一同當差。」
澍李摸了摸沁桃毛絨的頭頂:「桃桃想當差還是想當繡娘?」
沁桃聞言便歪著腦袋皺起了眉頭,彷彿這是甚麼非常困難的問題。
「桃桃繡工可好?」漣卿問。
「桃桃的繡工可好了。」沁桃奶氣卻充滿驕傲的聲音逗笑了漣卿。
「那桃桃願意跟阿姊一起來木蘭閣嗎?」
「姑娘這怕是不太好吧……沁桃不懂府裡的規矩,要是衝撞了甚麼貴人,那不是小事啊。」澍李擔憂道,在她看來沁桃手藝好,但她最多就是上舖子跟娘學著女紅,將來在鋪子裡幫忙夫人老爺打理布莊,這其實也是他們這些家生子侍奉主子的一種方式。她認為比起在府上處處謹小慎微,在鋪子更為安穩。
「這不是有妳在嘛,在不濟還有淯枒和汶檸呀!我閣裡的丫鬟是最少的,母親早就想增些人手進來了,比起外頭來的粗笨妮子,還不如讓沁桃這心靈手巧的妹兒留下,家生子用著安心。」漣卿摸了摸沁桃的腦袋,沁桃也不躲,大大方方接受姑娘的關愛。
「不怕生是頂好的。」漣卿又道,澍李看她更是滿意的樣子,想這是應是定了便沒再堅持。
「姑娘覺得好便留下,等淯枒侍候姑娘用膳時,我再請汪茵姐姐幫忙告訴娘親,夫人那邊……」
「母親那裡我再和她說,但沁桃現在就可以先跟我們回去了。」漣卿牽起沁桃嫩小的手。
「澍李,我們先帶沁桃回去吧,讓紋檸幫她裁幾身衣裳,教她規矩。」
「姑娘不找夫人了?」
「這時間不在院裡,多是前廳有客,晚些再來打擾。」
「那姑娘讓沁桃在這陪著您,我進院裡與汪茵姐姐說一聲,告訴她姑娘來過。」
「去吧。」漣卿拉著沁桃往一旁的小亭去。
卯時過後,日頭越來越烈,澍李進到松峋館不久,沁桃便被冬日陽光的暖意烘地迷迷糊糊,頭一歪就在頭朝著漣卿在石凳上睡下。
漣卿沒有叫醒已然睡熟的沁桃,她閉上眼聽著松峋館裡池子流瀑的聲響,想著她醒來後那些進入到他腦子裡的記憶。
「二姑娘?」一個熟悉的男聲在不遠處傳來,漣卿睜開眼,定睛看向樹叢後方的男子。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p1lZ9RS6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