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秦府舉家遷往江南桃花塢並將其「更名」為秦府,在這之後的日子,武功全無的秦老爺仍舊在七位主子的眼皮底子下一如既往地遊手好閒,七位主子仍在秦府內與秦府外的江湖之中君臨一方各司其職。
秦盟主之於武林、之於江湖、之於天下可謂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亦是無礙。然,卻是無論如何也缺不得秦府的七位主子,若有一位疏離職守過久,天下非起紛亂不可。七人也決計不可能像個女人似地,時時刻刻留在府中看著守著秦盟主。
因而,面對桃花塢主嚴青稔無時無刻不對夫君虎視眈眈,任由七位再有神通也難防萬一,對此事七人頗感頭疼。倘若從前還能靠一靠那靠不住的小餅子,可如今這廝只剩下半條命,亦是自身難顧,哪裡還有餘力來監控不省油的嚴塢主和不自覺的秦盟主。
起先七人輪流在家「照顧」夫君,才頭一輪到阿傑時他便不幹了。南宮門正值廣納門人延展勢力之際,他這個門主不親自去坐鎮,反而在這兒像個娘們兒一樣和一個男人爭風吃醋,這叫他如何嚥得下這口氣!這一日積怨終於爆發。
「阿傑!嚴兄!你們快別……哎呀,點到即止啊!」看著半空纏鬥的兩人,秦正只能隨之跑動大喊,一點轍也沒有。深吸幾口氣,試著向上撲騰了兩下,徒勞啊!連兩人的衣襟都沾不上半點。見身旁的人只是跟著自個兒乾著急沒有出手的打算,當即破口大罵:「小餅子你還站著幹什麼,還不趕緊去攔下!若是七主子傷著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啊?我!?」小餅子指著自己的鼻尖張大嘴驚聲問道。老爺居然叫他去攔下七主子和嚴塢主!?莫說他的武功已今非昔比,便是昔日他也攔不了啊!僅是七主子的一記碎心掌便能將他打得心肺俱裂嘔血而亡,莫說還有一個功力不凡的嚴塢主!
秦正一巴掌拍打過去,疾聲呼道:「不是你還能是誰!死奴才你倒是快去啊!」阿傑,哎呀呀,快躲開!要被打著了!夫人吶,快快別嚇為夫的了!
小餅子肩背挨了重重一記,向前撲了一撲險些栽倒在地。站直身動了動肩,疼得齜牙咧嘴,瞪眼望著秦正滿臉詫異,「老爺你……」莫不是老爺的武功又恢……
「還不快點,我挖了你的眼珠!」秦正伸出手作勢要去挖人眼,剛跨出一步便被腳邊的花盆絆倒,一個踉蹌整個人跌撞在小餅子身上。
沒有。小餅子心裡哀歎,卻又不知為何竟也鬆了口氣。「可是老爺,六主子吩咐小的莫要妄動真氣,否則傷勢會……」說到這兒見老爺仍是一臉凶惡,立刻換了種說法,「六主子說他好不容易才保住小的性命,令小的要好好保重,不能讓他自創的針法前功盡棄。小的死不足惜,可您知道六主子一向醉心於醫術精研,小的實在不想令六主子傷心……」
小餅子一邊聲色淒然地述說著,一邊偷偷地瞟了一眼秦正的表情,果然提到「六主子傷心」秦正當即忌諱起來。
嚴青稔的武功顯然在阿傑之下,從開始交手他便一直居於下風。無奈失去功力的秦正,連判斷力也沒了,不停地大呼小叫「阿傑小心」,這一番較量無論是誰來看,要小心的都該是嚴青稔。他功力不及阿傑,面對阿傑狠厲的招式多是閃避抵防。他輕功極佳,雖是難得的身手敏健,卻仍被阿傑逼得喘息連連毫無招架之力。
「就讓我看看你能逞幾時!」阿傑嘴角露出殘酷的笑,下一刻劍眉一豎暴吼出聲,雙掌在下腹畫弧翻至胸前,高與肩平掌心向前,平推拍向嚴青稔。
這一掌雖說威猛剛烈,卻因聚氣蓄力不夠迅捷。見對手竟使出這等簡單的招式,嚴青稔面露嘲諷,不疾不慌地提氣後仰彈跳而起。可他才躍起幾尺,推至面前的掌風便如那爆裂的震天雷轟隆震開,波及之處直達方圓兩丈開外。只見阿傑腳下周遭三尺的地皮竟從地底掀捲起來,嚴青稔則像狂風中斷線的紙鳶,飛出老遠的地方。碎心掌最後一式──碎空破天。
才感到撲面壓來的窒息感,秦正身旁的小餅子便將他抱住以身護之,閉眼咬牙準備受下這令人肝膽俱裂的衝擊。誰知過了多時竟還無事,虛眼一看早已有一人立於兩人身前,當下痛哭流涕,「七……七主子……」太好了,菩薩保佑!他這條小命還在,他還可有命回南涼!
阿傑腳下騰空躍至嚴青稔跟前,居高俯視坐臥在地的他,冷聲道:「嚴青稔我警告你,從明日起你若靠近秦正半步便是與我南宮門為敵,到時休要怪我夷平你桃花塢!」語畢,銳利的目光轉向那畏縮於小餅子身後的人。
秦正知道七夫人真是動了怒,這都已是指名道姓地叫他「秦正」,見口角溢紅的嚴青稔湧到嘴邊的斥責硬是嚥了下去。滿面歉意地望著傷者,誠懇的眼神無聲道白。嚴塢主對不住了,這仇就記在秦某人頭上吧,秦某又虧欠嚴兄了,唉……
秦老爺剛對嚴塢主愧疚完便轉向阿傑,見他胸前衣襟破了條口子,臉上滿滿的歉意變成了滿滿的擔憂。「阿傑,傷著沒有,快讓我看看。」這是被嚴塢主方才所放的暗器劃破的,不知傷著阿傑沒有。嚴塢主也真是的,怎麼能對他的阿傑用暗器呢!
阿傑教訓了人心中暢快,也就由著秦老爺在身上亂摸一陣。兩人若無旁人地調情說愛,小餅子於心不忍,上前扶起嚴青稔封了他周身大穴,又把自己服用的療傷靈藥給他吞下了一顆,然後扶抱著他向廂房走去。
擦肩而過時秦正斂下了故作的表情,望著嚴青稔蒼白的俊臉,眼裡難掩黯然……並非刻意做給你看令你知趣而退,旁人的死活與我的至寶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即使是你,何苦……
「我該殺了他的,大哥。」阿傑望著兩個走遠的背影突然道。
秦正抿嘴一笑,隨即裝著不高興的樣子,一面整理他凌亂的衣衫一面斥責道:「多大的人了還成天喊打喊殺,難怪群傲愛念叨你。」
提起群傲,阿傑當即面露心虛,惡聲道:「老爺,你可別告訴他這事兒。」
「知道怕了。」秦正嘲笑道。
「誰怕了!」
「不說也行,除非……」
不知秦老爺在七主子耳邊說了些什麼,只見七主子連耳根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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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不透風的牆,秦七主子傷及嚴塢主的事情還是在整個府上傳開了。麒兒倒不覺阿傑有何不對,心中反而還有些許的幸災樂禍。群傲卻是怒不可遏,想這一大家子在人家的府上住著已是多有虧欠,而今竟還不知好歹地將人家主人重傷!莫說江湖道義,便是為人德行也令人不恥!
盛怒的秦二主子教訓完義弟之後,接著把矛頭指向了秦大主子,指責秦大主子疏於職守管家不嚴。無端被斥責,麒兒面子裡子皆掛不住,一怒之下將阿傑狠狠處置,罰他在桃花塢後山的斷崖上頂著風吹雨打面壁一個月,且命所有人不准給他送食物。任秦正如何哀求哭嚎,麒兒和群傲都硬著鐵石心腸不為所動。
『老爺……』
一隻素白的小手撫上秦正哭喪的臉,輕輕摩挲著以示安慰。秦正將小手的主人拉進懷中,下頷靠在他的肩頭、緊擁著吸取他的溫暖氣息。
當一切歸於平靜之後,所有人皆離去只剩下小林陪在夫君身邊。在小林看來夫君沒有錯,七主子也沒有錯,錯的是嚴塢主。可細細一想,嚴塢主也沒有錯,他不過是和自己一樣愛著夫君,這怎又能說是錯?
在往後一段不算短的日子裡,秦府與桃花塢上下共處一屋簷已是既定的事實,只要嚴塢主仍不死心,那麼這一回的事肯定會重複不斷地發生,除非嚴塢主能夠忘情於夫君。該怎麼辦呢……忘情……忘心丹!?猛然想起什麼,小林使力推開靠在身上的夫君,圓眸瞪得大大地盯著他一眨不眨。
「小林兒怎麼了?」秦正忙問道。
小林沒有理會他,逕自沉思著。弄潮兒服下了忘情丹,若是……若是讓嚴塢主也……可是……可是此藥並非對每一個人都有效用,且用藥不當會傷及性命……
見他神遊秦正失笑出聲,溺愛地彈了下他的額頭。「你這小腦袋瓜準又在想藥方子吧,該用午膳了,我們吃過再來接著想,走吧。」
『嗯……』
經藥王的醫治,嚴青稔的傷勢很快有了起色。這一日秦正前來探病他卻不在房中,正想坐下等候,小餅子便端著一盅燉品進來,說是丫頭半路有急事把這東西交給他,讓他端來。秦正從小餅子的神情中看出一絲心虛的閃爍,卻也沒在意,只想這廝大約是奉幾位主子之命藉故來監視的。
兩人坐了一會兒,秦老爺覺得口乾,看了看屋子裡連副茶具也沒有,便讓小餅子去沏壺茶來。小餅子「戀戀不捨」地看著那一盅燉品離開,千交代萬囑咐叫老爺不可妄動此物。
「知道了!當你家老爺我沒見過這東西,稀罕是不是!還不快去!」被小廝看扁的秦老爺怒聲咆哮著。
小餅子嚇得抱頭跑出門,一刻不敢耽擱為老爺沏茶去。老爺近來為了七主子肝火旺盛,就來點清火的吧。待他端著一壺苦菜茶回來,老爺已趴在桌上睡了過去,走上前去輕搖了兩下,提高聲音喚道:「老爺醒醒,醒醒啊。」
「別吵,睏著吶……」醒來的人發出不滿的嘟噥聲,揉開睡眼抬頭看著面前的人,含糊問道:「誰……你……是誰呀?」
小餅子當老爺睡糊塗了,正要回答瞥見一旁見底的瓷盅,登時感覺天塌地陷,咚一聲跌坐在地上,抬起顫抖的手指著瓷盅並用顫抖的聲音叫道:「老爺……老爺你……你喝了!?」
「老爺?你叫我?」一臉茫然的人向小餅子拱手拜了一拜,頗為有禮地問道:「敢問少俠是?」
「老爺──老爺我回來了──」
正在此時,由遠及近地傳來一個歡天喜地的呼叫聲。片刻後一道身影闖進屋來,手持摺扇頭戴金冠,一身華貴的錦袍,不正是一月未歸的秦五主子。
「老爺我回來了,你聽我說,我是去……」沒察覺異樣的唯一直奔夫君懷中又磨又蹭,滔滔不絕地為自己的罪行開脫。可才說到一半便被大力推開。
「公子……敢問公子作何稱呼?」
「嗄?」
敢問公子作何稱呼?
唯一張大嘴呆了好半天,最後得出結論,老爺必是因他擅自離家而氣惱才說出這話,於是哭喪著臉道:「朝廷來了八百里加急,我這才沒與老爺知會,可事後我有交代素心告知老爺和大主子此事。」眼珠一轉,秦五主子又將過錯推到丫頭身上,「好啊,那丫頭肯定是給忘了!看來我不收拾她……」
「老爺,是在叫我嗎?」被叫「老爺」的人指著自己一臉迷茫地問道。
「當然是……老爺?」唯一這才察覺出事有不對,轉向一旁的小餅子問道:「老爺怎麼了?」
小餅子死盯著那盅被喝光的燉品,哆嗦得如風中柳絮,一個字也答不了。
唯一沒了耐性,吼道:「小餅子!我問你老爺這是怎麼了!」
小餅子沒開口倒是另一人又問了話,「敢問兩位可是認識在下之人?」說話之人邊說邊拍打前額,一臉痛楚似乎在努力回想著什麼,想不起便愈發使勁地拍打自己的腦袋,希望真能敲出一些清晰的思緒。
「老爺你幹什麼!」唯一慌了起來,趕忙上前扣住他的手,制止他傷害自己。
「我……我這是……」他是當真不認識眼前這兩個口口聲聲叫他「老爺」的人,可是這著實不對啊!他可以不知道他們是何方神聖,但他怎能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小餅子總算回過神來,放肆地揪住「老爺」的衣襟喊著:「老爺你真的想不起來了?我是小餅子,這是五主子啊!」
不知自身是何人已經困擾不堪,加上頭疼欲裂,這兩人還不停說著他聽不懂的話,怎叫他不生出滿腔的火。「夠了!」「老爺」大手一揮,將唯一和小餅子推出老遠。雖說他如今已無多少功力,可像他這般魁梧之人力道自是不小,同樣失去武功的唯一怎經得起他這一推,踉蹌兩步便摔坐在地上。
歷經生死滿心歡喜地歸來卻遭如此對待,唯一心頭的委屈比那桃花潭的水還深,起身瞪著摔他的人狠狠道:「既然老爺嫌我礙眼,我回京城便是,不回來了!」
聞言「老爺」即刻追上去挺身將唯一攔住,小餅子正要驚聲歡呼,卻聽他結巴道:「你……你還沒說我是什麼人?」說完他自己也覺得可笑,哪有這樣問人的。
唯一歪著歪腦袋瞅了他半晌,眨巴著眼問:「老爺,你究竟玩什麼啊?」莫非秦老爺是在變著招懲罰他?
「我……我也不知道……」「老爺」再次揉起額頭,他也不知是怎麼了,一聽這位公子說「不回來了」便心慌起來,想也沒想就將其攔下。「敢問,我們可是親人,兄弟?摯友?」
「摯友?」眼淚花在唯一的眼眶打轉,「老爺這話是什麼意思,要給我休書嗎?」
「五主子……」小餅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又不敢向五主子道明因由,這事兒說來還不都是他一時大意造成的,幾位主子若是知道了他還有命活嗎?他真是命苦,好不容易被六主子救回一條命……對了!六主子!他怎麼把六主子給忘了,忘心丹可是六主子給的啊!「五主子,老爺他……他病了,您別聽他說胡話,我這就去找六主子。」
小餅子扔下一句話便衝出門去,才跨出門檻就與一人迎頭撞上,幸好來人身手敏捷及時閃身躲開。
「冒冒失失的。」
聽見這一句冷聲斥責,小餅子心頭一驚腳下一軟,正要跪倒下地時,一隻手抓住他的肩將他提了起來。
「大……大主子……」
麒兒當他舊疾未痊身體有恙才會如此失常,淡道:「下去歇息吧。」見他仍立在面前不動,面露慍色,「還有事?」
雖說男子漢大丈夫要敢作敢當,可大主子僅是微皺眉頭就令他膽顫心驚,這男子漢他還是不要做了,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打定主意後小餅子捂著胸口故作痛苦地說:「沒有,沒有事,小的這就去歇息。」說完顫巍巍地走出門,走沒幾步便箭步如飛了起來。
進屋就見唯一含著眼淚與「老爺」對峙著,麒兒以為秦老爺終於捨得懲治這沒規沒矩的人,正是頷首贊同之時秦五主子便轉過頭來哭道:「大主子,老爺他要休了我。」
休?麒兒有些詫異,以往秦老爺再怒再惱也不會用提這個字,今兒居然說了出口。「老爺,真要休了?」
又是一個喚他「老爺」的人,好俊俏的一位公子,可是為何……為何這般俊俏的人他竟感到害怕?雖說這位公子太過冷若冰霜,眉宇間微現戾氣,但也不至於令他心生畏懼。這般好模樣的人只想多看幾眼,他卻不敢再抬頭看第二眼。令他有如此懼意,莫非……莫非此人是他的仇家!?
「我在問你話,啞巴了是不是!」
可怕……
「老爺」不由得瑟縮了一下,心想此人不是仇家也必定是與他交惡之人。拍拍胸口挺起胸膛「老爺」再一次道:「冒昧一問,兩位公子與在下是何之交?」
唯一淒淒地說:「看吧。」
「果真不假。」麒兒冷哼一聲,接著往屋外喊道:「來人,文房四寶伺候!」這喊聲並不大卻傳遍了整個府邸,連人的心肺也跟著震了一震。
「大主子你來真的!?」唯一跳腳叫起來,他不過是在戲弄老爺。雖然不知離家的這段時間府上發生何事致使老爺方才那般反常,可老爺那樣對他就是不該,藉大主子報復他一下也好。這下好了,大主子真給較起勁。
「什麼來真的?」
門外傳來一個愉悅的聲音,接著兩聲颼颼從空中劃過,定睛一看是劍和劍鞘,劍鞘還未落於桌面,寶劍已懸空入鞘。
好身手!「老爺」心中稱讚道。
雲飛滿頭大汗地走進來一臉的笑意,看那一身衣服想必是剛打獵回來,這次應該收穫不小。沒注意當下的異樣,進屋便找個座坐下,懶懶地伸長雙腿喊著:「老爺快給我口茶吃,口渴死了。」
細細打量著屋裡三人,心想他這一覺醒來是到哪兒了,這兒的人個個都如此儀表不凡嗎?雖說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可還懂得識人,眼前這三人絕非尋常人。先說後來進來的兩位公子,輕功都很了得,行走間衣不沾塵,一個內力渾厚一個則是使劍高手,江湖中能與之較量的人怕是不多見。再說這位進門便撲進他懷裡的公子,若沒看錯他腰間的那一對墨綠的玉珮石是罕見貓眼玉,色澤與光澤皆屬極品,世間再難找到第二對與之媲美,說是價值連城一點也不為過。只是,他為何會知道這些?
久久不見動靜,雲飛這才注意到屋裡的氣氛不對,見唯一在便猜想是他惹起的事,好心地說起情來。「老五這回也是事出有因,我看老爺和大主子就不與他計較了吧。」
「不是,是老爺他……」
見矛頭指向自己,「老爺」急忙拱手道:「我想我……我還是告辭了。」說完便逃命似地奔出花廳,可沒等邁出門就被一股力強拉回去跌坐回上座。
「告辭?」雲飛端坐起身,笑問:「老爺今兒個怎麼變得如此客氣?」
麒兒拂了拂衣袖,抬眼看著唯一不耐煩地說:「你們玩夠了沒有?」
「我們?」唯一指著自己的鼻尖怒道:「誰在玩啊,我這才回來,出了事能怪我嗎?我還想問老爺和你們這是唱的那齣大戲。」
原來面對秦老爺古怪的舉止,麒兒三人都以為是他們中有人在與他鬧著玩。這會兒看來事情並非如此。
「秦正,別再給我搞鬼。」麒兒訓斥道。
「秦正?你是在叫我?我叫秦正?」得知自己的名字「老爺」激動萬分,連珠炮般地問:「你還知道別的有關我的事嗎?我……我是住在這兒的?我們……我們是親戚嗎?」
麒兒懶得再搭理這人,橫了他一眼轉身離開,卻被他捉住衣袖不放。
「在下並非胡鬧,還望公子如實相告。」「秦正」一臉無奈地懇求道。
見他裝得煞有介事,麒兒倒有了閒心與他玩上一玩。「你叫我公子,可知本公子是何人?」
「秦正」搖頭。
「那他們呢?」麒兒看向雲飛和唯一。
雲飛托腮笑著,唯一則一下一下地咬著摺扇,扇柄就快被他咬斷。
「秦正」依然搖頭。
「很好,好得很。」麒兒抽回衣袖甩開他的手,輕聲道:「這以後老爺就自個兒住聽雨閣吧。」
聽到這話若是平日裡秦正非跳起三丈高不可,可此刻卻是出奇地平靜,平靜得令三人覺得他真的不認識他們……
砰一聲,一扇門應聲而倒。仕晨顧不得自己狼狽的模樣,從地上爬起身便衝上前來抓住「秦正」喊道:「老爺!你你……你……吃了?」
「吃了?吃了什麼,姑娘妳……」
早已急瘋了的仕晨並未聽見「姑娘」二字,餘光瞥見桌上的燉盅,撲騰過去一看它空了底,頓時面如死灰。
唯一仍是摸不著頭腦,而麒兒和雲飛已是變了臉色。竟會稱老四「姑娘」,秦老爺再胡鬧也不會這般離譜。
「忘心丹……老爺你真給吃了……」
「忘心丹,那是什麼東西,司徒仕晨你說清楚!」雲飛咆哮起來。
麒兒一把抓住「秦正」的領子咬牙問:「秦正你說,你吃了什麼!?」
「別廢心機了。」仕晨哀聲道:「老爺不會知道,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所有的……所有的事都不會再知道了……」
麒兒、雲飛和唯一雖不知何為忘心丹,但聽這名再加上秦正的反常舉止,不好的預感在他們心中迅速集結。正當三人揪著迷茫焦躁的「秦正」厲聲質問時,忘心丹的煉製者「藥王林齊」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小林穿著粗布衣衫,衣袖挽至胳膊,一頭黑亮的烏絲高高束起,看這樣子前一刻還在煉藥爐前。小餅子還算存了一絲良心,闖禍逃走之前還記得給四主子和六主子留封信告知一切。
見這般乖巧模樣的公子「秦正」眼前又是一亮,只覺得有股衝動上前安慰驚惶不已的他,轉念一想他們素不相識……不,也許這位公子是他的親人也說不定,若不然他怎會有此念頭……
進了屋倚在門框,小林再也沒有力氣向前走半步,捂著肚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老爺他……他吃了……』
唯一道:「小老六喘口氣再說,你這樣誰看得懂啊!」
『老爺他吃下了忘心丹!?』
「秦正」驚訝自己竟然看懂了他的唇語,隨即心中湧起一抹心疼與黯然,好一個玲瓏般的人兒竟不能言語。
「到底是什麼鬼東西!」麒兒咬牙切齒地問。
「老六你快些說明!」雲飛也急得快要發瘋。
「心如來說。」隨後跟來的心如丫頭將跑岔氣的主子扶到座上,一面替小林揉著疼痛的肚子一面焦心地說道:「不知各位主子可還記得弄潮兒?」
「怎不記得。」唯一撇嘴道。
切不說往日之事,而今這傢伙整天跟在心如屁股後頭,抬頭不見低頭見,想不記得也難。
「當日老爺本不饒他,六主子不忍救下了他,恐怕此人劣性不改他日捲土重來,所以六主子便煉製了忘心丹讓他服下……」心如說到這兒小林心虛地埋下頭去,畢竟將此事瞞著大家著實不妥。
「你是說弄潮兒如今變成這樣,是因為服用了忘心丹!?」絕望中的仕晨臉色又蒼白了不少,之前他以為忘心丹僅是消除人從前的記憶,卻不想更甚。
想那弄潮兒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儼然成了另一個人,性情、喜好全然大變,從前死也要得到「魏無雙」,如今卻把心如丫頭當成心頭好。若是同一個人便是失去昔日記憶,重新掛心於他也屬常理,弄潮兒卻是對秦正瞧也不瞧一眼……
思至此,仕晨不禁悲從中來潸然淚下。
「秦正」聽了半天總算明白了件事,他原本是和這些人相識的,而今因服下了一種叫「忘心丹」的東西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記了。這雖說是件挺糟糕的事,但也不至於像天塌下來似地。見仕晨的模樣「秦正」於心不忍,柔聲道:「在下或許暫時忘了一些事,可是姑娘……」
「姑娘?」仕晨一句冷哼,鳳眼慢慢變細。
就在秦正驚歎這一雙妖冶魅眼時,冰冷的劍尖已指在了咽喉,他甚至沒看清對方何時拔劍出鞘。
「你叫我姑娘?區區一顆忘心丹就讓你把全部的事都拋甩得乾乾淨淨?好一個無良之人!」絕望因一聲「姑娘」化為悲憤,仕晨的劍當真有了殺機。
麒兒幾人已無心阻止仕晨的妄為,聽了心如的話他們如同身陷泥潭,死灰一般的心越沉越深,也因仕晨的話而想果然是區區一顆忘心丹就讓他把往日的情分忘了個乾淨,不免心生恨意。
「秦正」這才發現拿劍指著他的「姑娘」並非姑娘,而是一個男人,一位美公子。這張臉雖過陰柔卻沒有一絲脂粉味,他怎會認成了姑娘。可這一雙眼顧盼流轉自然生情,竟有比女子還要多出三分動人媚態……
頂著冰涼的劍尖秦正只覺得無限委屈,不是方才還在說他吃了那名叫「忘心丹」的東西忘卻了所有的事嗎?這會兒怎又怪他無良。面對這些不講理的人他應該憤怒才對,可只覺得委屈,而這委屈是那麼……熟悉、那麼習慣、那麼理所當然,彷彿他從來就只能這麼委屈似地……
被他這般盯著,仕晨壓抑著心中狂喜,試探著問:「瞧清楚了沒有,可還認得?」
「秦正」無奈苦笑,「我很想說認得。」
「當真不認得?」
眾人眼前一花,仕晨的劍便到了麒兒手中。這下不只是劍尖指著,劍刃已橫在了「秦正」的頸上。
「當真不認得?」麒兒又重複道。
「秦正」不怕死地搖頭。
「我再問一遍,我是誰?」握劍的手施了一把力,雲飛幾人唏噓,卻沒有上前阻攔。
麒兒輕輕淡淡地問著,雖是要下狠手的樣子可臉上卻沒有一絲表情,就連起初的驚怒也不在了。沒有人知道他是怎樣地心驚膽寒,前塵種種,若是秦正給忘了,他該怎麼辦……
雖然秦正百般不願意,但事實已擺在眼前,這位公子是他的仇人,起初冷語惡言此刻揮劍殺戮,若非仇人豈會對他這般憎惡?或許是忘心丹的藥性正是猛烈的時候,頭腦不清的人毫無常理可言,這樣一廂情願的認為竟被他認定成了事實,並且深信不已。
這樣的認知讓秦正有一種打心底的悲涼,輕輕擱開劍,冷聲道:「公子是誰在下不知,照此看來恐怕也不是在下應該知道的誰。」
忘心丹果然忘心,冷語惡言、揮劍以對便是仇人嗎?殺千刀當真是要殺他千刀嗎?他的麒兒本就是這樣,他忘了嗎……
不只是麒兒,雲飛、仕晨、唯一和小林,皆聽到自己的心被浸入冰窟「滋」地一聲,好寒好冷。
靜默持續了很久,落淚的小林止住了淚水,唯一流不出一滴來,眼淚似乎也認為自己沒有現身的必要,因為它感覺不到主人一絲悲傷。
「看來是真的。」
群傲和阿傑大步流星地走進門來,阿傑焦急的腳步一腳踏爛了門檻。跟在兩人身後瑟縮成一團的人是本已逃走的小餅子,只怪他今早起床沒燒香,剛出門就被二主子和七主子拿了個正著,見他神色不對兩人一再追問之下得知了此事。
「大哥,你可認得我們?」群傲知道自己在問廢話,可是他還是想把廢話再重複一遍。
阿傑跟著問道:「是啊,大哥你當真沒有一點印象?」
一儒雅,一爽朗,秦正只覺得和藹的陽光照在了身上,沖淡了他心中的愧疚。是的,愧疚,天知道他說出那句話之後有多想去撞牆,若不是那冷若冰霜的公子拿開了劍他沒準兒真會自己抹脖子。不知怎地,他覺得他說了不可饒恕的話。
「你們叫『大哥』,莫非是在下的兄弟?」「秦正」驚喜問道。
「老爺!」小餅子低聲喊著,在二位主子身後擠眉弄眼地叫他別再說了。
群傲溫和笑道:「我們非你兄弟,不是你的任何血親,但卻是你的親人。」
秦正想了想,道:「金蘭手足?」
阿傑眼中閃過黯然,苦笑搖頭。
「那究竟是什麼人!你們,你們到底和我是什麼關係?」「秦正」抓狂起來,他從始至終問了半天卻沒有一個人直截了當地告訴他。「還會是別的難以啟齒的關係嗎!」
屋裡七人皆是一愣,半晌回不了神。
「難以啟齒……」
雲飛心中一緊,起身疾走出花廳,跨出門兩行清淚滾下臉頰。白雲城外不顧生死為他衝入千軍萬馬,不惜將十五載的功力傳予他,原來沒有這一切,他與此人只是難以啟齒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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