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到底和我是什麼關係?還會是別的難以啟齒的關係嗎!
雲飛起身出了門,屋裡麒兒等六人也是靜默無語。難以啟齒,確實是啊!難以啟齒,難以啟齒!
「小餅子。」唯一低聲喚了一句,六雙眼睛落在小餅子身上。
「是。」小餅子哭著臉答道,站起身咳了兩聲正要開口,一對上秦正的眼睛竟和諸位主子一樣退縮了。要怎麼說?該怎麼說?若直接說:「老爺啊,他們其實是你的夫人」,會不會嚇到這位失憶的老爺。瞅著「老爺」那雙呆呆的眼睛和那呆頭與呆腦,小餅子得出結論,一定會!
「秦正」伸長脖子等了半天,卻不見這呆頭小廝出聲,不禁怒喊:「你倒是快說啊!」
「啊,是是。」又咳了幾聲,呆頭小廝說道:「先說咱們這兒是秦府,府上原本在秦郡,因種種原因搬至此地,此地是江南,此處原是桃花塢,因種種原因成了秦府。老爺是秦府的主人,這幾位也是,不過他們不是老爺,是……」說著小餅子從麒兒開始一一看過,「大主子、二主子、三主子,剛剛走出去的便是、還有四主子、五主子、六主子、七主子。老爺你明不明白?」
若是平日,麒兒幾人早割了這饒舌廝的舌頭,可這會兒倒想他多饒一會兒。
「明不明白?」「秦正」一臉茫然地搖頭,說了這一大堆他還是不明白,他與這幾位公子是何關係。同為這府上的主人,是親人卻不是血親,又不是結拜金蘭,他實在想不出還能是什麼。還有,聽這廝說話他怎麼有種很想揍人的衝動?
「不明白?」小餅子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那藥真是把人變蠢了,「您是老爺,這是主子,明白嗎?」
秦正點頭,「明白。」然後呢?
「他們是老爺最重要的人。」
「還有呢?」應該很重要吧,要不怎麼都是府上的主人呢?
「七位主子與老爺相濡以沫。」這是事實,「相親相敬」有待考慮,「相互扶持,共患難同生死。」令人羡慕又感動。
「等等!」「秦正」急忙喊停,共患難同生死他懂,可他與他們之間能用「相濡以沫」與「相親相敬」?
小餅子看穿他心中所想,準備進一步點明。
就在此時,一旁的阿傑突然拍桌喊道:「閉嘴。」然後轉向「秦正」咬牙說道:「讓我來告訴你,我等皆是與你穿過紅袍、拜過天地、行過周公之禮的人!」說完阿傑已是一臉悲憤與屈辱。
「阿傑……」
群傲握住他的肩頭,垂下眼簾掩住眼裡的黯然。
原來,若他不認,若他不認這種關係又何止是難以啟齒,是不齒……
「你是說……」成親!?「秦正」驚得無以復加,看來忘心丹還沒讓他忘記穿紅袍、拜天地、行周公之禮便指的是成親。
「可清楚了?」麒兒轉開頭,怕看到那雙眼裡的……
「這怎麼可能!這這這……」「秦正」渾身瑟瑟發抖,也不知他是氣是怒還是別的,「這簡直是荒謬!荒唐!荒天下之大稽!」
失憶的秦正並非故意說出這一番話,他著實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更要命的是,當他得知這般相貌不凡之人是他的……他的……他的頭一反應竟是心喜若狂!?沒錯,不覺荒謬不覺荒唐,有如從天上平白無故掉下絕世寶貝砸在他腦袋上,一砸還連砸七塊,這怎叫他不心喜若狂。可是這喜與狂僅持續了一瞬他便清醒了頭腦,他們和他一樣是男人啊!又或者,他們是在戲耍著他玩。他竟為此感到高興,這怎叫他不怒不火冒三丈!於是,為自己感到怒憤之際便張嘴說出這一番惡毒的話。
「不可能,成親……怎麼會……我的妻……」
目光與他對上,阿傑冷笑道:「好說,妾室而已。」
群傲將他的肩掐得更緊了,像是在竭力抑制什麼。
仕晨拍了下臉頰,淒淒笑道:「說什麼好,這張臉真有那麼像女人嗎,可惜我並非女人啊。」
唯一還是沒有落淚,彷彿一點也不覺得悲傷,面無表情地搧著扇子,許久過去幽幽開口:「像是作了場夢,是不是已經到了夢醒的時候?」
只見小林輕彈食指的銀戒,一根更為耀眼的銀針自戒指而出,緩緩舉起手猛地向後頸刺去……
「老六!」
心如忙安撫眾人,「六主子只是睡過去了。」
睡覺,睡覺,這一定是夢,清早時候老爺還在他懷裡賴皮,非要他把頭髮給數清了才起榻……作夢,他在作夢吧……
「秦正」仍有些擔心,走過來想親自查看。
「別碰他!」麒兒踢起地上的劍阻擋他的手接觸小林,劍刃繞過他的手臂,整條袖管落下地皮肉卻一絲沒傷著。
「我只是擔心他……」
「擔心?」麒兒用劍尖在他的左胸輕點了兩下,揚起嘴角笑出聲來。
這是「秦正」第一次看他笑,原來一個笑也能夠奪人魂魄。
朗聲笑了好一會麒兒才輕吟:「擔心,那可真是荒謬、荒唐,荒天下之大稽。」
笑顏依然,只是那已經不是笑,如果可以秦正願傾盡所有去換得這一笑。
「有些事情若是忘記了,那便是背叛。」劍重重摔下地,一陣風颳過屋裡已沒了麒兒的身影。
「小餅子伺候好老爺,心如扶六主子回……還是我來吧。」說罷群傲一把抓過小林扛在肩頭大步走出花廳,阿傑緊隨其後。
心如半晌才回過神,叫嚷著「二主子小心」追出去。
一下走了四個,秦正把目光投向仕晨和唯一。
唯一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道:「四主子,你腳程快些,帶我一程,我一刻也不想留在這兒。」
仕晨才點頭下一刻兩道身影已如離弦的箭竄過花廳,無蹤無影。
這下,一個也沒了。
小餅子望著門外,悅聲嘲諷道:「老爺這封『休書』寫得甚好甚妙啊。」
「休書?」
小餅子清了清喉嚨,學著他剛才的口氣吼道:「這簡直是荒謬!荒唐!荒天下之大稽!」
「同為男子,你不覺得……」
小餅子真是怒了,沒尊沒卑地說:「我分明見著有些人在偷著樂。」只是主子們沒見著。
「秦正」本就嘔氣,聽他這話更是怒不可遏,「誰在偷著樂!」他沒有,他是男人,怎麼會迎娶男子做妻妾!
「我說是您了嗎?」小餅子豁出去了,既然已經得罪了老爺,何妨得罪到底,反正如今的老爺也沒什麼可怕……正這麼想就見老爺瞇著狹長的眼步步靠近,汗毛瞬間倒豎,好可怕!
「我說這位少俠,若是我沒記錯我這醒來頭一個見著的人是你吧,請你給我說說『忘心丹』這東西我怎麼給吞下肚的,總不至於是我拿它當糖吃了吧。」
「老爺您您您……沒忘,您還是您對吧?」小餅子驚呼。
若是老爺真給忘了,為何發起火來還與從前一樣可怕啊!
「你還不快說!」秦正雖失去記憶,但方才對著七個主子下意識也不敢太造次,這會兒七位都走了,面對小餅子才敢把所有的怒氣都發洩出來。
小餅子被老爺的凶樣嚇得縮到一角,萬分委屈地說:「老爺,這可不關我的事,我也是奉命行事啊!」
「奉誰的命?」秦正邊說邊把拳頭握得咯吱作響。
「四……四主子。」
「四主子?」秦正不知他所指何人。
小餅子提示道:「就是您方才喚『姑娘』的那一位。」
善心的六主子唯恐忘心丹會傷及嚴塢主的性命,便沒有主張用此藥。四主子無意中得到有這麼個好東西,也不管會不會害死人(當然死了最好),便讓他把這東西想法子給嚴塢主服下,省得他一直糾纏老爺。
腦中回想起仕晨的容顏,秦正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胡說!你還不從實招了,休要推卸給別人!」
失去記憶的秦老爺只是將一些人和一些事忘記了,而一些基本的、原則性的東西仍在腦中保留著,雖不清晰但仍留著痕跡。比如其中一條:「七位夫人所說的所做的都是對的,反之若是錯的那一定不是七位夫人所為,如有不同見解,請兀自緘口切勿聲張」。所以當小餅子「誣陷」四主子時,秦正不禁大怒。
「小的沒有胡說。」委屈過頭的小餅子颼地騰起身來,挺直腰板大聲叫道:「說來說去這都怪老爺您!若不是您與嚴塢主勾搭不清,哪會有這回事!」
秦正頭又大了,怎又出來個嚴塢主?「你給我說清楚點!」
於是乎,小餅子把秦正和嚴青稔的事從頭到尾敘述了一遍。包括兩人是如何認識的,秦老爺對人家幹了何種傷天害理之事,而後嚴青稔找上門大主子如何逼著他娶「八主子」,以及後來他藉口給主子們換個環境,實則是想與嚴青稔再續苟且而舉家搬遷至桃花塢,還有到桃花塢之後如何與嚴青稔暗送秋波引出「忘心丹」的事,眉飛色舞地說了半個時辰才說完。
「強強強……」強暴男人!?「不可能──」秦正只覺得一陣暈眩,一屁股坐進身後的座椅。他居然把一個男人給……給……這絕不是真的!「說!」
秦老爺兩道冷厲的寒光射來,小餅子又被嚇得縮回牆角。「老……老爺……」
「說!我與你是不是有血海深仇,你要對我這般詆毀汙蔑!」
小餅子滿腹委屈,他明明只是陳述事實,怎變成詆毀汙蔑了?再說,秦老爺這醜事秦府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信,老爺可去向他人打聽打聽,我要是有半字詆毀,我……我天打雷劈!」
見小餅子這樣詛咒發誓,秦正不禁打了個寒顫,難道他真是那麼一個……一個禽……打住,秦老爺拒絕後面的三個字躥出來。「你是說我從前是武林盟主?武藝高強?」
小餅子點頭又搖頭,「老爺確任盟主之位,武藝卓絕也沒錯啦,曾經說是天下無雙也擔得起,只不過後來嘛……」
秦正依著本能運起氣來,片刻後垂下頭來,這樣的內勁哪裡是天下無雙,只怕他現在連面前這個目光炯炯的小廝也打不過。「既然說了這麼多,那你乾脆全都說出來。」
小餅子不解,說什麼啊,要說的也太多了。
秦正不知怎麼臉紅了些,「說我和……我和他們……」莫非他吃了這忘心丹,不僅會失去記憶,還把倫理綱常、紅塵世事給搞混了?事實上那七位相貌不凡的公子做他的夫人是極為正常的一件事?不,肯定不正常,肯定是有什麼原因的!
方才已說乾了口水,小餅子咳了咳喉嚨準備長話短說。
「大主子可說是老爺您養育長大的,聽說原本是您師父收養的小孩,也許是您瞧著大主子喜歡便要來留在身邊……」小餅子的話半點沒胡說,秦正與麒兒的糾葛簡而言之似乎就是這麼一回事。
聽話後秦正又一次掉了下巴,那個叫麒兒的冷面公子竟然是他趁其年幼不懂事,從師父手中要來養在身邊的……童養媳!?「不可能──」秦正再次跳起來,「別的不說,就憑那面相,冷面公子和那位拿把摺扇的公子一看便是生於尊貴之家,他怎麼可能成為我的……我的……」童養媳……
小餅子一臉崇拜,「小的竟然不知老爺還懂得觀面相!」頓了頓又道:「大主子的確是出生尊貴,但聽說那會兒家族裡發生爭鬥,有不少人要置大主子於死地,老爺您一直不離不棄地護著他,直到他長大成人……」小餅子這話本是稱讚老爺對大主子的情意,誰知聽到秦正耳朵裡就完全變了個意思。
「你是說我以恩挾人?仗著對他的恩情便要他做我的……他年幼力薄,不得已才依了我。是不是!」
小餅子本想說「不是」,轉念一想又好像是。聽說當年大主子本是隨鳳主回了南涼的,是老爺不屈不撓地追去將他帶走。小餅子在南涼鎮北王府時常聽下人講起當時的事兒,那會老爺可威風了,竟然敢威脅高高在上的鳳主,說什麼大主子是他的,誰要敢和他搶奪,他會把南涼給夷為平地。這麼一說起來,以恩挾人還是較為客氣的說法。
見小餅子默認了,秦正抬手就給自己一個耳光。
「老爺!?」小餅子驚呼,趕緊上前制止他。
難怪看到他便是一臉冷霜殺戾,難怪動輒便把劍橫在他脖子上,他起先以為是他的仇人,如今看來說是仇人也不為過。秦正灰暗地想著。
「老爺您沒事吧?」小餅子實在不懂秦正的想法,要說到內疚愧罪,方才說到嚴塢主老爺的罪惡感不是應該更深一些嗎?畢竟他對人家嚴塢主做的才是真正該千刀萬剮的事情。
「接著說。」
小餅子清了下喉嚨又道:「二主子和七主子本是老爺的金蘭兄弟。」
說到這兒秦老爺又一次跳起身,「金蘭兄弟!?」秦正腦中浮現出一個溫文爾雅頗具俠義正氣的公子,另一個則是英挺朗朗稍有火爆性子的兒郎。
小餅子怕又說錯什麼把老爺給刺激了,斟詞酌句後才道:「二主子和七主子武藝卓絕,但當年都敗在了老爺您的手下。」這話本是借二主子和七主子來對比,以示老爺當年的武功有多麼地了不起,可在秦正聽來又是另一回事了。「二主子的爹爹原本是上一任,不,上上一任武林盟主,後來把盟主的位置傳給了老爺。七主子是南宮門的門主,曾經受到繼母的迫害,是老爺您救了他,還助他登上了門主之位,不過老爺不太贊同七主子主事南宮門。」因為南宮門和秦府之間來回奔波太遠了。
對於當年的事小餅子也是從別人嘴裡聽來的,因此知道得並不是很清楚,未免多說多錯,他只簡單地說了這幾句,但僅是這幾句已夠失憶的秦正去聯想。
聽了這些話秦正已然呈瘋癲狀,他的金蘭──「我居然仗勢自己的武功將他們……不僅如此還奪了盟主之位,連南宮門門主的位置也虎視眈眈……」他還是不是人啊!先前聽了有關麒兒和嚴青稔的事,失憶的人已將「秦正」定位為某一類人,這會兒再聽群傲和阿傑,他自然朝同一個方向聯想。
小餅子想解釋卻又把話嚥了下去,因為他覺得當年的事也許真是這樣也說不定,要不就憑這個老爺能把七位主子都迎進門?一個他也別想。
「三主子原是白雲城的城主,和老爺打小就認識,後來老爺在三主子娶妻時把三主子的婚禮攪了。四主子是越王劍的四莊主,曾是南涼的一位王爺要娶的齊君──就是王妃,在南涼男子是可以與男子成親的。在四主子和那位王爺大婚前,老爺引起了南涼和天朝開戰,帶走了四主子。」小餅子把話越說越精簡,意在不使老爺誤解,偏偏他越是精簡秦正越是誤解得厲害,讓人不得不懷疑這小廝是不是故意的。
這時的秦正已僵化成石頭,心中不斷念著我不是人我不是人。連人家的新郎和新娘都給搶了,他還是人嗎!
「五主子……呃……」說到這兒連小餅子都覺得有點難以啟齒,「老爺當年似乎是搶親把五主子搶來的……」
「石頭」已然無知無覺,只是心頭默默接上小餅子的話,「搶親,是啊,你要不說是搶來的我自己都不信」。
「六主子自幼跟隨師父藥聖長大,雖有雙親卻說得上孤單無依。他本是老太爺與老爺指腹為婚的。想必老爺方才已察覺,六主子身有殘缺。」補充一句之後小餅子又接著說:「老爺得知六主子是男兒身後本是要作罷的,卻不知後來又如何與六主子……」
那個玲瓏可人的人兒,他竟欺負他孤單無依、身有殘缺而將身為男子的他強占……
至此,「石頭」滑坐下地,只覺得身體碎成了一塊塊。老天吶!他這是怎樣一個萬惡不赦、禽獸不如的東西啊──
「老爺……」小餅子怯怯地喊了一聲。他實在摸不透老爺此刻的感受,按老爺的品性聽完他講的這些不該是驕傲得像隻臭美的孔雀嗎?為何是這般反應?
「不正常……」
「老爺說什麼?」
男人娶男人當然不正常,何況還是那般非凡的七人,原來都是屈服於他的淫威之下的結果!
「我……我們可有孩兒?」秦老爺突然冒出一句。
「啊!?」小餅子如避蛇蠍速速後退,看來忘心丹不只會讓人忘卻往事,還會把腦子也給藥傻了!男人和男人怎麼生孩兒!?
秦正見他誤會了,改口道:「我……我有孩兒嗎?」
小餅子譏笑:「您敢嗎?」
「那他……他們呢?」
小餅子大怒:「您在懷疑主子們的忠誠!?」
秦正不禁握拳捶地,說他萬惡不赦還不夠,簡直是傷天害理,就該打下十八層地獄!哪一個男兒不想傳宗接代,他居然強迫他們男兒作妾身!
「你叫小餅子是吧。」秦正緩緩站起身來,雙拳緊握深吸兩口氣。「小餅子,請幫我準備文房四寶。」
「老爺要做何……」
「寫休書。」
「休……休書!?」
曾經犯的滔天大罪,希望而今贖罪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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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寫休書,但這休書要怎麼個寫法呢?秦正雖不是學富五車,但好歹是魏王之後,年少時也是飽讀詩書。可是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要如何去寫這休書,只得強逼小餅子帶他到書房去尋找範本。
在書房翻了個底朝天,最後在一本野史中找到了故事中男主人寫給妻子的一封休書。
休書的開頭是這麼寫的:「余少年意氣,受父母之命,又兼慕汝靈秀,遂成爾家東床。」念完後秦正當即搖頭,不行、不合適,他們哪裡來的父母之命!不過這一句「慕汝靈秀」倒挺合適,思至此秦正腦中不禁浮現起麒兒冰冷的絕色容顏,群傲的倜儻儒雅……打住,不能再想了!
「慈母憫汝年幼,倍加疼愛、情同己出,其中歷歷,汝仍存記憶否?未曾料得,汝毫無感恩之心,反生詭戾!」亂七八糟,一點都不適用。
「其中千般萬端,汝自知之,吾亦念夫妻之份俱一一容諒,每每說教,汝非但不聞,且戾隨日增刁伴時長……」其中千般萬端?什麼千般什麼萬端,不用說清楚嗎?休書能寫得如此含糊嗎?寫這東西的男人一定不是好東西,秦正心想。
「汝巧言令色,高安福,深造禍,小肚雞腸,縱虎狼不及爾貪……」這句,嗯,似乎能用上,先放一邊接著再找。
為了能儘快彌補過去犯下的大錯,秦正通宵達旦徹夜不眠,在書房找了一堆書東拼西湊,也不管合適還是不合適全寫在一塊,於隔日早晨把休書交到了麒兒七人手中。
秦老爺失去記憶的第二日。桃花塢……不,如今應該稱作秦府,秦府的聽雨閣──昔日秦老爺的居處,麒兒七人早早被小餅子叫到了這裡。
當秦正遞出手中的休書時,七人僵化在當場,昨日刻意遺忘的噩夢再度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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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只有一封,不該是七封嗎?」仕晨嘲諷道。
麒兒接過休書,他作夢也沒有想到會有拿到這個東西的一天。
「寫的什麼,大主子給我看看。」仕晨從麒兒手中拿過休書,展開信紙念起來:「……汝嗜錢如命,厚財物,薄親義,望隴得蜀,假蛇蠍不若爾毒……」念到這兒仕晨趕緊轉向雲飛,故作驚訝,「哎喲,白雲飛,這不是在說你嗎?」
秦正哪裡知道哪一句是寫給誰的,只是一聽仕晨這麼說,他的目光便不自覺地看向雲飛。他這一看,雲飛便當這句話真是給自己的。
「原來老爺一直嫌我嗜錢如命啊。」雲飛笑了兩聲,隨即一個箭步到了秦正跟前,手一抓拎起他的領子吼道:「我不嗜錢如命,我不望隴得蜀,你吃什麼喝什麼!你哪裡來的銀兩買你那些大葵花小葵花!說我毒如蛇蠍,我曾何幾時毒了你秦正,你說啊!」
秦正被吼得耳鼓生疼,剛想解釋雲飛已放開了他,走到仕晨面前拿過休書接著讀起來:「汝巧言令色,高安福,深造禍,小肚雞腸,縱虎狼不及爾貪。呵,司徒仕晨,這一句按在你身上再合適不過。」
仕晨瞇起鳳眼,「是這樣嗎,秦老爺?」
秦正剛想搖頭,可轉念一想,這不正是寫給他們的嗎?於是牙一咬,點頭。
「好啊!我巧言令色,我小肚雞腸!我高安福,深造禍!我比虎狼還貪心!」這一次換四主子拎起了秦正的領子,「除了你秦老爺我對誰巧言令色了?分明是你偏心白雲飛,竟還說我小肚雞腸!這麼多年我享了哪些福,造了哪些禍?我貪了你什麼,什麼都給了你,我還能再貪你什麼!」
秦正被他使勁搖晃著,幾下過後腦袋便暈得不行,哪裡還聽得見四主子在說什麼,更別說回他的話了。
休書被仕晨揉成一團砸在秦正臉上,正好又彈落在麒兒手中。麒兒本想把這東西給撕了,誰知一行極其扎眼的字映入眼睛。
「吾悔與虎狼為伴,吾愧與蛇蠍共眠,竟優柔寡斷隱忍多年……」讀到此處麒兒已氣得渾身發抖,只覺一口悶血堵在胸口就快要噴發出來。「與虎狼為伴?與蛇蠍共眠?是啊,忍了這麼多年,當真是委屈你秦老爺了!」
「不是,這並非是我……」秦正趕緊搖頭否認,不知為何對這位冷面公子他就是沒由來地畏懼害怕。
見已然氣極的大主子快要把紙書捏成粉末,悄立在身旁的小林伸手一拈將休書奪過來。麒兒的雙眼死瞪著秦正,並未發覺他這一舉動。
『余少年意氣,受父母之命,又兼慕汝靈秀,遂成爾家東床……凡棄妻須有七出之狀,一無子、二淫佚、三不事舅姑、四口舌、五盜竊、六妒忌、七惡疾。汝細思量,已有幾條加披於身?汝還有何顏面立於家室之中……』默聲念到此處,小林早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原來老爺只是謹記著他們指腹為婚的父母之命,才勉為其難地把他留在身邊。他早該預料到的,僅是「七惡疾」這一條他這個啞巴就沒有資格做秦六主子,他就沒有資格站在老爺身邊,他沒有資格……
「老六!」
「公子!」
秦正搶先於鄰近的麒兒一步,接著昏厥倒下的單薄身子,驚慌叫道:「公子醒醒,醒醒啊!他、他怎麼了?」
麒兒一把從他懷裡奪過小林交給丫鬟心如,「帶他下去,弄點安神的藥餵下,暫時讓他睡著。」吩咐完之後轉向秦正冷笑道:「他怎麼了?如你所願,他若是死了你連這一紙休書都省了!」
群傲盯著地上的紙書,半晌後才彎腰撿起,正要展開看卻又停住雙手狠狠將它揉成紙團,隨手遞給邊上的阿傑,不去看一眼。
阿傑將紙團展平,念出映入眼睛的一段:「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夫婦。若結緣不合,比是冤家,故來相對。既已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到了這兒阿傑再也看不下去,揚手丟開休書默默地走到床邊坐下,抬頭見窗外的藍天好不高闊。各還本道嗎?那也不錯。正如秦老爺說的,前世三生結緣今生方成伉儷。而他們,不過是一場荒唐,如今是該結束的時候了。
「最後才輪到我嗎?」唯一唰一聲收起摺扇,再啪一聲彈開休書,瞅著眼在縱橫的墨筆找到屬於他的一段,這一看當下癟了嘴,「什麼!?」
紙書上最後一句所寫為「願你我相離之後,汝重梳蟬鬢,美掃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不幹!我不要這一句!重梳蟬鬢美掃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這是什麼呀!」他可是堂堂的靖康侯爺,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居然讓他以色媚人!讓天下間的美人都「巧呈窈窕之姿」來討好他還差不多!「不幹,換一句!司徒仕晨我和你換!」他寧願巧言令色小肚雞腸,也不要這個!
聽了五主子這話,小餅子險些栽倒。這個時候就不要再挑肥撿瘦了吧?
「你憑什麼跟我換?」仕晨才不幹。
「因為……」唯一走到他跟前,用摺扇抬起他的下巴,笑道:「你這女人腮,這句安放在你身上再合適不過。對吧,三主子?」
「說的沒錯。」雲飛點頭。
「好啊,白雲飛,你現在是找到幫手了是不是?」仕晨鳳目一瞇,當下就要拔劍。
雲飛也把手扶在佩劍之上,「這話可不是我說的,你要打,好,我奉陪!」正愁沒處發洩!
「哎呀,兩位息怒息怒,別傷了和氣嘛。」成功挑起戰事的唯一邊說邊退到一旁,讓出戰場來。
「嗜錢如命,望隴得蜀,假蛇蠍不若爾毒!」仕晨引用方才休書中的話大罵。
雲飛反擊,「巧言令色,小肚雞腸,縱虎狼不及爾貪!」
見此情景,失憶的秦老爺忙擠入兩人之間大聲喊道:「兩位公子,聽我說,聽我說……」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這兩位公子的劍怎麼會互相指著對方呢,難道不該共同指著他嗎?
「你走開!」仕晨抬手推開秦老爺,已然同以往一樣進入與白雲飛對峙的狀態,全然忘了當下是什麼狀況。
「可是……」秦正捂住被打疼的胸口,腳下踉蹌退到雲飛一邊。
雲飛抓住他的領子將他摔進一旁的桌椅。「別礙事!」
「你們別……」秦正想要起身,卻發現腰給摔閃了起不來。
「沒聽老爺怎麼說嗎?吾悔與虎狼為伴,吾愧與蛇蠍共眠,竟優柔寡斷隱忍多年!」仕晨接著大罵。
「那是說我嗎?那分明是在說……」說到這兒雲飛和仕晨不約而同把目光地投向麒兒。
麒兒壓制住喉頭湧起的腥甜,雙眼直視著看他的兩人,身後髮尾微微飛揚,那是強大的內力所致!
「大主子不要……」小餅子低聲喊著。完了,大主子要大開殺戒了!
「停下來!」顯然,秦正也知道事情不妙,猛地騰起身來撲向盛怒中的大主子。
憤怒蒙蔽了麒兒的眼睛,他已看不清飛身而來的人是誰。不等秦正的手沾上他的衣襟,他便抓起身邊的座椅使勁揮出,打開煩人的「蚊子」。
「啊!」
「老爺!」小餅子驚叫。
座椅粉碎,「蚊子」被打出去落在唯一腳邊,小餅子見他伸出手以為他是要扶老爺,卻沒想五主子只是拉了拉衣襬蹬了蹬腿,將打擾他看戲的蚊子踢到一旁。
「嗯哼!」
蚊子滾到阿傑跟前,阿傑剛伸出手便聽見群傲咳嗽一聲,趕忙縮回,蹺腳換姿的同時很不小心地踩了下秦正的手指尖,幾乎沒把他的指骨碾碎,痛得秦老爺湧出男兒淚來。
「唔……」秦正忍住痛撐起身來,可剛起來背上又受到一擊重新被打趴在地。原來是群傲喝茶時沒當心手一滑把茶杯蓋滑了出去,又那麼巧砸中了秦老爺。
「老爺……」小餅子除了站在一旁給予老爺一把同情淚,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不敢做。開玩笑,這種情況之下他要敢上前出頭,非成炮灰不可!
「啊──」
三主子被四主子逼到了這邊,劍尖不小心劃破了老爺的胳膊。
「呀──」
四主子被三主子打落的劍正好砸在老爺的臉上,所幸老爺的臉接的是劍背而不是劍刃。
「啊呀──」
大主子以一敵二好生厲害,隔空掌力好生霸道,可就是沒個準頭,老是打不中三主子和四主子而傷及無辜的老爺。
「啊啊啊──」
三位主子近身過招,腿腳紛紛不小心落在了老爺身上。而且每一次老爺躲過拳腳快站起身時,二主子的茶杯蓋就會不小心飛出去,飛出去之後還會再飛回來以便下次再用。不然就是被五主子摺扇裡的銀針扎到,亦或是被七主子隨手從窗邊扯的盆栽葉子掃到,總之秦老爺一直趴在地上起不來。
敢把前塵往事遺忘已是罪不可恕,而今居然還敢寫休書,那更是死罪難逃!大不了你死了我給你陪葬!
小餅子不忍看,背過身去心頭不斷念著:「老爺安息吧」。他早該知道,幾個主子不是女人,絕不會為此自怨自艾,昨日只是一時接受不了事實,今日這才是他們該有的反應。
「啊──呀──啊呀──啊啊啊──」
聽見秦正又一聲淒慘的喊叫聲,小餅子再也忍不住衝上前去護住他。「幾位主子手下留情啊!您們怎可與老爺認真,老爺他,他算是一個病人啊!」再不阻止,老爺就要被弄死了!
「病人?」麒兒、雲飛和仕晨急忙收回拳腳。
屋裡六位主子面面相視,半晌後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隨即又是滿臉懊惱和愧疚。是啊,他們怎麼給忘了,秦正是因為吃了忘心丹才會如此啊!他們不急著為他治病,竟然還很不體諒地對他……低頭看地上躺著的、半死不活的秦老爺,哎呀,似乎下手重了些。
「老爺,呵呵……」唯一用摺扇遮著半張臉,乾笑著問道:「您,您還好嗎?」
其他五人橫他一眼,他這不是在說廢話嗎?都這樣了還好得了?
假意打鬥來折騰秦老爺的三人暗自吐了吐舌,回到各自的座位。麒兒用眼神示意小餅子快去扶老爺,哪知愚鈍的廝沒瞧見仍舊傻愣愣站在一旁,直到被群傲的茶杯蓋打中才會意。
「老爺,老爺,您還活……」您還活著吧?六雙殺人的目光射來,小餅子沒能把話說完。
小餅子將撲躺在地的秦正翻過身來時,他已緊閉著雙眼,一張青白的臉看上去好不嚇人。除此以外身上倒看不出什麼外傷,三位主子可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他們打人若不想對方留下皮外傷,那人身上連半塊青紫也不會有。道理和隔山打牛一樣,拳腳挨上對方時並非是重擊,而是等接觸以後施以內勁,隔著外皮重創體內。
沒見外傷小餅子又趕緊去摸秦正的手腕,這一把脈當即仰天大哭,「老爺啊,都怪我,是我害了您啊!」
「你們下了多重的手?」麒兒瞪眼看著雲飛和仕晨。
雲飛、仕晨回瞪他一眼,似乎下手最重的是你吧。
「老爺啊,您要有個三長兩短,小的也不活了!」小餅子越哭越起勁,正是查看了秦正的傷勢知道秦正傷得並不重,他才哭得如此聲色淒厲,這樣沒準兒主子們就會暫且饒過老爺。「是小的害了您啊,您要就這麼去了小的也隨你去吧!」
「閉嘴!」阿傑猛地一掌拍爛手邊的桌子。他心頭本就憂心秦正的傷勢卻又拉不下臉上前查看,聽見小餅子這廝的鬼哭狼嚎更是惱火。「還輪不到你!」
小餅子趕忙捂嘴收聲,是啊,說什麼隨老爺去,這哪裡輪得到他,瞧他說的什麼蠢話。
「把他扶下去,老六這會兒還沒醒,先讓心如替他看看。」大主子命令道。
「是。」小餅子用肩頭支撐起秦正的身體,然後轉過身將他背在背上快步奔向小林的藥樓。感覺背上的人在哆嗦,小餅子安慰道:「老爺別怕。」
「他們……」
「他們已經不在了。」背上的人動了動便不再出聲,小餅子害怕起來,「老爺您說句話啊,我知道您沒事,您可別嚇我!」
秦正微微睜開了條眼縫。「他們……」
他們是惡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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