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就划,累了就睡,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幾天,普拉塔自從那天吃了肉乾之後,後面再也沒有吃任何東西,飢餓像個幽靈般纏著他不放,時不時就就會現身,提醒著他。但相比飢餓的偶然出現,想要喝水的渴望卻是時時刻刻的侵蝕著他。現在的他,願意拿任何東西來換一杯柳橙汁。普拉塔看向對面,自從發生巨大聲響的那個晚上過後,原本就不愛講話的神秘男子變得更不愛說話了,他往往只是透過眼神或動作,示意普拉塔做好該做的事,也就是努力划這艘他媽的小船,有時候普拉塔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困在某個夢境之中,正在做「被困在汪洋大海中死命划船的夢」,但真實的自己還被綁在維多利亞號上的桅桿上,一切都是那麼的徒勞無功。
這時神秘男子沙啞低沉的嘶吼將普拉塔拉回小船上,「船!」
一個黑影劃破迷霧,一艘唐船出現在他們面前,不像蓋倫帆船的高聳巨大,眼前的唐船只有一根感桅杆,船頭略方且矮小。普拉塔揉了揉雙眼,生怕這是幻覺,甚至還用手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一股刺痛感從早已麻木的大腿傳來,他們得救了,普拉塔與西班牙男子激動的抓起船槳,一把奮力划,一邊大聲呼喊。但隨著與那艘帆船的距離越來越近, 普拉塔感覺到一股不尋常,太安靜了,一艘船就這樣靜靜的的隨著海浪上下漂流,船帆破爛不堪,一面旗幟無力地在船頭飄盪。
「你留著,顧好!」說完神秘男子就俐落的爬上眼前的唐船,接著消失在普拉塔的視線中,臨走前也還不忘帶走那只隨身的木箱。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海面一片寂靜,留守在小艇上的普拉塔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他焦急的大喊:「有看到什麼嗎?需要我過去嗎?」,但喊了幾聲也不見神秘男子的回應,普拉塔心想不妙,要是他趁機把這艘帆船開走,留我一個人在這艘破小艇上,那我不就只能等死了?一想到可能一個人在海上漂流等死,普拉塔也顧不得神秘男子的命令,挽起袖子作勢就要爬上唐船,正當這時候,神秘男子忽然出現,惡狠狠地瞪著普拉塔說:「我不是叫你守著嗎?」
「我叫了這麼久,你一點反應都沒有,誰能保證你不會駕著這艘唐船丟下我?」
「少廢話,去把船綁起來!」神秘男子邊說邊把一綑繩索拋向普拉塔。
普拉塔一把接過繩索,嘴上碎念了幾句,雖然不情願,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把小艇給綁好,然後試著爬上唐船,但畢竟連日幾天太陽的酷曬以及沒吃什麼東西,雙手才剛一用力就頭昏眼花,還好神秘男子雙手一抓,普拉塔才沒有整個人跌到海裡,普拉塔勉強爬上唐船,整個人狼狽地趴在船緣上氣喘吁吁,才正想開口道謝,神秘男子丟了一句「快來幫忙」後就頭也不回的往船艙內走去。普拉塔只好把已經到嘴邊的感謝吞了回去,摸摸鼻子跟了上去。
船艙裡東西散落一地,但有個木桶靜靜地躺在中央,似乎就是刻意留在這等著人來,與周圍破亂的景象一點也不搭。神秘男子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把匕首對著普拉塔說:「你,好好抓著桶子。」
普拉塔抓著眼前的木桶晃了晃,沉甸甸地,普拉塔興奮地問說:「裡面是什麼?蘭姆酒嗎?」
神秘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說:「別多話,抓好。」,然後拿起匕首往桶子插下去,脹紅了臉利用木桶邊緣當作支點,兩隻手吃力地往外扳。在普拉塔的幫忙下,這次總算成功了,木桶的蓋子,應聲裂了一條縫,兩人七手八腳的把蓋子掀開往裡面探頭一看,一股酸臭味撲鼻而來,桶裡沒有蘭姆酒,也不是醃菜,只有一具乾巴巴脫水的屍體,雙手向上舉,指甲向外翻,一片片搖搖欲墜的連在手上,桶蓋子上布滿了刮痕,想是人還活著的時候就被封在桶裡面。普拉塔跟神秘男子看著眼前的景象都沉默不語,原本期待興奮的心情瞬間被澆熄,一切似乎又都回到原點,他們還是孤零零的飄盪在海上,找不到荷蘭船艦、也找不到陸地。
神秘男子把匕首伸進桶內,小心翼翼的挑起一塊成人手掌大小的方形金屬,神秘男子也顧不得散發出來的味道,放在眼前仔細地端詳,金屬表面有著青銅色的光澤,令牌中央有一條龍雙目圓睜,似乎在凝視著持有者,龍的前爪緊握著一面小小的三角旗,旗上隱約可見一個「香」字。普拉塔對著眼前盯著令牌發呆的神秘男子感到不耐煩,但又怕被責罵而不敢吭聲,只能小小聲地問,「這牌子是能吃的東西嗎?」
但神秘男子像是出了神般沒有反應,直到普拉塔在他眼前揮了揮手才回過神來,有一瞬間,神秘男子的眼神裡流露出一絲悲傷,但馬上消失,「不能吃,這艘船上什麼也沒有。」
普拉塔聽了噢了一聲,然後就坐了下來,像個孩子般,他已經太累了,原本燃起的希望瞬間又被澆熄,神秘男子似乎也是如此。
「那我們可以換這艘船嗎?或許有機會航回岸邊。我已經沒有力氣滑了。」
「沒用的,帆跟舵都被破壞了,」神秘男子擺擺手「他們是故意的,讓這艘船留在這裡,警告其他人不服從的下場。」
「會是荷蘭人做的嗎?」
神秘男子盯著眼前的令牌緩緩地說:「不知道,很有可能,但荷蘭人做事比較直接,要是有機會他就直接開船到你家了,不太會跟你搞警告這一套。」
「會不會是我們自己人弄的?」
神秘男子露出不屑的表情,似乎對於普拉塔的推論很不以為然,「我們?我說妳這個廚師也也太看得起我們西班牙海軍了吧。你難道忘記去年在馬尼拉發生的事?」
「我不清楚,維多利亞號到的時候戰鬥已經結束了,胡安船長把維多利亞號照顧得很好!」
「我想是照顧得太好了,所有船艦都順利抵達集合地點,就你們船長晚了兩天。」神秘男子說,語氣充滿了嘲諷。
「我們是在民答那峨島解決摩爾人的問題好嗎?」
「所以就這麼剛好,在荷蘭人與英國人一起把軍艦開到馬尼拉門口的時候?」神秘男子擺擺手「再說,你怎麼還幫他說話,念念不忘你那『偉大』的胡安船長?」
普拉塔想起那次航行,雖然一想到胡安就感到噁心,但平心而論他還是滿享受那段時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各種貨物在船上進進出出,白花花的銀子跟著進到口袋裡,不過現在都沒有了,都跟著維多利亞號沉入海中。沒錯,一定要沉入海中,不然他無法想像胡安把他的珠寶跟銀子分給其他人的景象,那太令人心痛了。
「所以到底是誰?」普拉塔問
「不知道,但最有可能是『一官』的傑作,他對敵人從來不會手軟。」神秘男子晃了晃手裡的令牌,臉上充滿了沮喪,「不過是誰都不重要了。」
「因為我們會死在這嗎?」普拉塔聲音顫抖,「你說過會帶我們離開的對吧?」
面對普拉塔的質疑,神秘男子依然冷靜的坐著,目光飄向遠處,透露出一股怪異的平靜,「我們還有機會,」神秘男子說道「如果我們能在船艙裡躲避太陽,順著海流,或許還有機會。」
普拉塔忍不住笑了出來,多天來的忍氣吞聲在這一刻爆發,「幾天了,這片海洋上就我跟你,其他啥鬼也沒看到,早就沒希望了。」
「你不明白,只要我們再等一等,等風夠大,順著海流有機會把我們帶回岸邊。」
普拉塔忍不住大聲喊道,「沒有食物也沒有水,我們還可以等多久,你相信你自己說的話嗎?別騙人了!」
神秘男子的表情微微一變,「我沒騙你。」
「是嗎?」普拉塔雙眼發紅聲音裡充滿了憤怒,「箱子裡有什麼?,你說箱子會拯救我們,我怎麼知道不會又是一個謊言。」,普拉塔邊說邊往箱子走去。
神秘男子聽到箱子後臉色大變,下意識的護著腳邊的箱子,掏出一把手槍對著普拉塔,「不要動,箱子是我的。」
看到對準自己的槍口讓普拉塔感到更加憤怒,這幾天自己被神秘男子不停使喚都沒有反抗,最後的下場可能跟眼前這位一樣,成為一具乾巴巴的屍體。普拉塔挺身向前,「來啊,你看看四周,就只有我跟你,沒有其他人了,誰還會在乎你那個破箱子!」
聽到普拉塔的大喊,神秘男子神情有如洩了氣的皮球,邊搖頭邊喃喃自語地說:「沒錯,沒有其他人了......」越說越小聲。正當普拉塔以為神秘男子放棄阻擋自己的時候,神秘男子忽然仰天笑了起來,「我想我是在騙我自己吧!」忽然將槍舉起來抵住頭部就是一槍。
「幹,搞什麼!」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普拉塔破口大罵,他連忙上前查看,只見神秘男子瞪大著雙眼,嘴巴張開似乎還有很多話想要說,但一切都已經沒有意義,眼裡的生命光芒漸漸消失。
眼看神秘男子已經沒救,普拉塔也沒有猶豫,連忙衝向那個破木箱,他著急的打開箱子,在那一瞬間普拉塔的腦袋裡想過很多種可能,從滿滿的珍珠、香料、一條條白銀甚至是一壺壺上好的蘭姆酒。然而,當木箱的蓋子被完全掀開時,他愣住了。箱子裡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只有一些水漬在角落。
「什麼?」普拉塔的聲音沙啞而顫抖,幾乎難以置信。他用力翻動箱子,用手伸進箱子的每一個小落,但沒有發現任何特別之處,這就是一個空箱子,什麼都沒有!
「這不可能!」普拉塔低吼道,眼睛盯著那空無一物的箱底,這幾天支撐他划著船槳的希望,原來不過是一場騙局,箱子從來就不會是他的救贖。
普拉塔看向神秘男子的屍體,那雙睜大的眼睛似乎在嘲笑他,他憤怒地將箱子砸向神秘男子,「騙子,你這個騙子!」,他跌坐在船上,胸口感覺像被石頭壓住喘不過氣,絕望從四面八方向他襲來。
眼前神秘男子腦袋下方緩緩滲出的深色液體,混合著血與腦漿,帶著粉粉的質感,在昏暗的船艙中閃著黯淡橘紅色的光澤。普拉塔怔怔地盯著那攤液體,忽然一股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他竟然又想起了故鄉的柳橙汁。記得那些炎熱的午後,雙手用力擠壓著新鮮的柳橙,果肉與果汁流進杯子中,鮮亮的橙黃色,一點濃稠的質感。然而眼前的液體卻又與印象中的完全不同,它的顏色逐漸變得混濁和深紅,流得很慢很慢,緩緩地滲進這艘船中,貪婪地吞施它接觸到的一切。
普拉塔忍不住後退一步,摀住口鼻,卻發現那酸甜又帶點鐵鏽的味道依然鑽進他的鼻腔。但他分不清這是腦袋中的錯覺,還是真實的氣味。普拉塔胃裡一陣翻騰,眼前的景象和與詭異的氣味交織在一起,像手一樣掐住了他的喉嚨。他腳步踉蹌地朝船邊跑去,整個人幾乎吊在船外,對著海面嘔吐,彷彿像要把內臟擠出來。然而,他的胃裡早已空無一物。幾天來,他幾乎沒有吃下什麼實質的食物,僅有的一點肉乾早已消化殆盡。他能吐出的,只有些許黃綠色的膽汁和黏稠的唾液。
「搞什麼!」普拉塔喘著氣,忍不住低聲咒罵。
這時包圍普拉塔與唐船的濃霧漸漸褪去,海平面上浮出一個巨大的輪廓,在太陽的照射下,群山閃耀著翠綠色的光芒出現在眼前。
「搞什麼...」寧靜的海面上只剩下普拉塔的聲音在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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