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莫走到村子入口,放慢腳步,回頭望向被刺竹圍繞的村莊,刺竹雖然不像隔壁部落「竹窩灣」那般茂密,但少說也有個兩三層,足夠擋住外來的入侵者,然後在層層刺竹中間留有一個出入口讓人們進出。
他深吸了一口氣,準備邁步向前,卻在路旁樹下,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巴卡——村子的祭司(mapalaway),正慵懶地躺在樹蔭下,雙手交疊枕在腦後,嘴角帶著微笑,似乎在做著什麼有趣的夢。
那莫歪著頭打量著,巴卡的皮膚呈現深古銅色,經年累月的日曬讓他像是一塊被太陽烘乾的石頭。他的鹿皮短裙隨風輕輕晃動,裙邊的珠子發出細微的碰撞聲。而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他頭上那頂羽毛頭飾,插滿白色羽毛,其中兩根特別長的來自藍腹鷳,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那莫嘴角浮現一抹笑意,「還差點什麼……」他低聲嘀咕,眼睛轉了一圈,然後從腰間的小袋子裡掏出了一罐深褐色的顏料——那是他前不久從巴卡的屋子裡偷拿的。
他伸出指頭,蘸了一點,開始在巴卡的臉上作畫。輕輕幾筆勾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瞬間讓嚴肅的祭司變得平易近人。他坐在一旁,欣賞自己的傑作,嘴角滿意地上揚。
但過了幾秒,他又覺得沒意思了。
他蹲坐在巴卡旁,抬頭望向天空,幾隻鳥兒從空中掠過,消失在遠方的山頭,他忘神的盯著那些飛遠的鳥影。
「飛出去,是什麼感覺呢?」
他用手指著天上的雲,把它們想像成一艘艘大船,在天空的海洋裡漂流。海的另一頭會不會有另一個村莊?那裡的人會不會說不同的話,吃不一樣的東西?
「還不出發啊?」巴卡的聲音突然響起。那莫猛地回過神,才發現祭司半瞇著眼睛,正看著他,似笑非笑。
那莫看著自己的傑作,忍住笑意故作鎮靜地坐直身體,「還沒有得到巴卡你的祝福,怎麼走啊?」
「去去去,我還想清靜幾天呢。」他瞇起眼睛,意味深長地補充:「別以為沒人知道,前幾天是誰在公廨的地板上拉屎的。」
那莫瞪大眼睛,一臉無辜:「喔?是誰呢?」
「天地間的神靈告訴我很多事,當然也包括你的事。」巴卡得意地說,手指向遠方的森林,「去吧,進到山裡,小心地走,仔細地聽,你也會聽到的。」
「教我教我!我這陣子只聽到那老頭的嘮叨聲!」那莫興奮地湊近。
巴卡輕笑了一聲,「去吧,你還記得怎麼走吧?出了村莊,向著太陽落下的方向,穿過沼澤,就會到美崙山。我們撒奇萊雅人死後的靈魂都會先穿過美崙山,再去太陽升起的大海,跟著走,祖靈會保佑你的。」
「就這樣?」那莫誇張地揮動雙手,「你不是應該要手指沾著顏料,在我臉上畫些奇怪的圖案,然後嚴肅地說『祖靈會賜予你勇氣』嗎?」
「為了你好,你還是快點出發」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巴卡伸手往那莫身後一指,那莫順著回頭一看,只見阿公卡照正氣喘吁吁地跑來,臉上充滿了怒氣。
「哎呀,糟了!」那莫二話不說,轉身拔腿就跑,邊跑邊大喊:「巴卡,今天的你特別美麗~」。
巴卡看著那莫的背影消失,疑惑地皺起眉:「美麗?這小鬼又在胡說什麼。」
卡照氣喘吁吁地跑到巴卡身旁,看著已經跑遠的那莫。他手撐著膝蓋,臉上滿是擔憂。
「那莫……他能行嗎?」卡照低聲問道,「他能像他父親一樣,成為一個驕傲的獵人嗎?」
巴卡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靜靜地望向森林的方向,像是在等待某種回應。最終,他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祖靈沒有跟我說。」
卡照的臉色微微一變,「什麼?連你也不知道?」
巴卡輕笑了一聲,「我只知道,這幾天我耳根子可以清靜點了。」
卡照一愣,隨即無奈地笑了,「你這傢伙,還是跟以前……」,他看著那莫消失的方向,「可我還是擔心……那小子總是惹麻煩,萬一他——」
「別擔心,那莫會照顧好自己的。」巴卡語氣篤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與自信,「試煉是他的,路也是他的,他得自己走下去。」
卡照沉默了一會兒,轉過頭看向巴卡,原本心事重重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奇怪——
巴卡穿著華麗,站在陽光下,語氣沉穩又充滿智慧,彷彿是一位莊嚴無比的長者,但那張大花臉卻又讓卡照直接破防,他的臉開始微微抽搐,嘴角不停地顫動。
他想笑,真的很想笑。但想到要是真笑出來,會不會被祖靈直接降下懲罰?最後還是硬生生憋住了。他猛地咳嗽了一聲,趕緊轉移話題,「咳,對了,巴奈剛才給了我一批菸草,是呂宋來的好東西喔。」
「哦?」巴卡微微挑眉,「巴奈倒是像他父親,總是記得照顧周遭的人,要不是發生了那些事......」
「行了行了,別講這些了。走吧,去海邊,像以前一樣,看著浪,抽上一整天。」卡照拍了拍巴卡的肩膀。
巴卡微微一笑,伸了個懶腰,「聽起來不錯。」
兩人相視一眼,然後同時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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