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M & Monster - 〈豬虎〉最喜歡的地方 ⊹⊹

我來到廚房冰箱旁，擺放水泥貓碗座的位置。

妹妹的不鏽鋼貓碗，放置於水泥貓碗座，盛有全世界最高檔的食物。由於妹妹天生體弱，每天吃像是垃圾食物、卻超級好吃的餅餅對身體不好，於是那個女人準備新鮮肉品，或裝在銀色罐子裡的加工肉類，給予妹妹繽紛多樣的食材。

我比較喜歡吃便宜的餅餅，卻明白妹妹的食物高貴所在。但我吃完自己的餅餅之後，如果嘴饞，還是會來妹妹的碗「碰運氣」，看有沒有肉渣能嚐。

妹妹的碗可能會有驚喜——也許習慣使然，想到「喜歡的地方」，就來這裡。

這裡顯然不是我最喜歡的地方。

我不戀棧，起身走入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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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我存在的臥室大到令我窒息⋯⋯停止！別想什麼「窒息」，等家裡被濃煙吞噬，屆時可能真的無法呼吸。

我倒抽一口氣，拉回思緒。

以前那個女人和老媽同睡一張床，不過老媽熟睡時，比醒著還要活潑，說不準來個地牛翻身，不分青紅皂白亂打一通。那個女人不堪其擾，長久以來為了老媽的睡相弄得一哭二鬧三上吊。後來老媽還是與那個女人同床，只是沒有蓋同一條棉被，老媽不知從哪找來睡袋，幾乎用作繭自縛的方式睡覺，手腳不能好好伸展，儘管睡著之後亂動，也不會一巴掌打在誰的臉上。

包覆老媽的睡袋，意外成為我專屬的蛹。

每到深夜，老媽會從自己的房間來到臥室，讓臥室變成一張全家福。老媽打開睡袋拉鍊，調整四肢塞入狹窄的布料空間，製作讓那個女人一夜好眠的蛹，也是我和老媽相依為命的蛹。

我則跳上床，近距離觀察老媽。

有幾次，老媽沒注意我的到來，因為塞不進睡袋而露在外面的右手，偶然摸到我的絨毛，才發現身邊多了一團貓。

「豬包！跳上床要說一聲，都不發出聲音想嚇死人嗎？」

順帶一提，我的名字有數不盡的變體，例如豬貓、豬寶、小豬、呆豬、胖胖豬，那兩個人類隨便亂取綽號，完全沒和我討論過。

老媽口出惡言，卻用我最喜歡的力道搔弄頭頂，把我平時舔不到的部位弄得舒舒服服。我才心滿意足，用頭頂著睡袋，尋找進入其中的入口，踏上老媽的厚實胸膛，鑽入那件容納一個人類就已經很勉強的超緊睡袋。

老媽鮮少一覺到天明，時常在夢中驚醒，這時老媽會去廁所排空尿液，一不小心就真的醒了。老媽乾脆不睡，走出臥室來到昏暗的客廳，打開落地窗，移駕至陽台。

火石點醒朱紅。

寧靜的夜，燃起纖弱而清澈的搖曳暖光。

菸草遠渡重洋，最終落腳於指縫之間，旋即親吻炙焰。

白天的混濁調和黑夜的寂寞，被老媽全數吸入肺腑。化作煙屢、化作焦黃，產生容易附著的氣味。

我隔著落地窗，沒有染上那股氣味。

我陪老媽度過這段時光，等待老媽不再製造煙霧，等待老媽返回溫暖的家。

如今睡袋也不是我最喜歡的地方了。

因為不夠擁擠，也缺少老媽身上殘留的煙臭。

這個家我再熟悉不過，每個角落都能憶起最喜歡的故事，但所謂故事，需要場景與演員共同組成。

此刻少了演員，徒有場景而已。

我走遍家中每個角落，遲遲找不到最喜歡的地方，最終返回經常盤據的貓跳台。

感嘆吶。

也許沒機會了，但我想在這裡等老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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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見樓梯間傳來腳步聲。瞥頭看去，正巧撞見一名染髮的年輕人，懷裡揣著不久前隔著柵欄鐵門對峙過的雜毛馬爾濟斯。一位從頭到腳包得密不透風的壯碩男人，引領一人一狗，朝樓下快步奔走。

隨後，另外兩名同樣包得密不透風的男人，反方向走上階梯，現身於家門外的樓梯間轉角。

「這間門沒鎖！直接進去吧。」其中一名大聲嚷嚷。

兩個陌生人闖入陽台。

很抱歉，他們來的不是時候，我沒辦法像平時那樣熱情招呼。

我立刻跳下貓跳台，潛入客廳沙發底下的縫隙。

「家裡有人嗎？」

「哈嘍，有人嗎？」

「學弟，你去裡面那間看有沒有小孩。」

「好的學長。」

兩名奇裝異服的男人在我家遊蕩，鞋子也沒脫，客廳地面佈滿骯髒的泥印。太過分了！趁老媽不在家，他們竟敢如此放肆。

我想鼓起勇氣爬出沙發縫隙，卻又立刻收回這個念頭。對人類而言，我最嚴厲的斥責只是「很可愛」而已，我不想聽見：「哇，是貓貓！」然後被不認識的人類一把抱住。

兩個陌生人繼續交談。

「這裡沒問題。」

「這裡也 OK。」

「後陽台看一下，說不定有晾衣服，起火的話要滅掉。」

「我剛才確認過了，沒問題。」

「那樓上也沒問題了，跟樓下說雲梯車不用進來。」

「那個違停怎麼辦？都怪他擋在路口，我們的車才進不來。」

「違停的事給交警處理就好啦。」

「媽的，開 Cayenne 很屌是嗎？我們每次都被這種連停車都不會的垃圾擋住路線，水車還要繞一大圈走小路才有辦法進來巷子。我們是 911 欸，他開 Cayenne 是有多屌？」

「白癡喔，119 啦，什麼 911？你最好買得起 911。」

「不能這樣說啊學長，我們 119 的水車是無價的。」

「好啦，不要講廢話，通知樓下了嗎？」

男人們交頭接耳，從火災聊到保時捷，我已經跟不上話題，只希望他們快點滾蛋。

確定我家沒有淪為火場之後，兩人總算踏出家門，返回樓梯間。

腳步聲逐漸登高。

我爬出沙發縫隙，緊接跳上落地窗的貓跳台。

煙霧依舊瀰漫，不過沒有剛才那麼濃烈。

原本的灰煙變成宛如雲朵般的白色。

瀰漫空氣的燥熱正在降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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