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封信 - 回到熟悉的陌生

時間過了兩個禮拜，我的傷勢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到了可以出院的程度。

「琴奈，妳真的不要再多待個幾天嗎？」

說話的人是宮崎瑠璃。這段日子以來，她和一位自稱是我舅舅的男人輪流來醫院照顧我。

我看著她那雙清澈的眼睛，感覺她的關心是真誠的，但內心深處卻有一道無形的屏障，阻止我完全信任她。那些破碎的過去像是被鎖在深海的寶箱裡，遙不可及，卻又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到現在，我還是沒能回想起過去我與宮崎瑠璃所發生的事。

「沒關係，我不想一直留在醫院這裡。」

「琴奈，我們回家吧。」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是那位自稱我舅舅的男人。高大的身軀和嚴肅的表情讓他看起來有些令人畏懼。

我從醒來的那一刻起，內心深處似乎就一直在渴望著「家」，一個能夠讓我感到安心、可以依靠的地方。

窗外的陽光透進來，落在地上，明明是這麼柔和的光線，可我卻感覺不到它的溫度。地上的影子，越看越覺得心煩，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壓著，透不過氣來。

現在的我沒有其他選擇，只能先跟隨他們離開這裡。站在這病懨懨的病房裡，我只覺得窒息。這裡的一切，無論是真實還是虛假，都讓人難以承受。

辦理完出院手續後，醫護人員簡單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我點頭應著，卻沒有真正聽進去。拎起簡單的行李，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間病房。

這裡並不算舒適，卻是我醒來後唯一的歸處。而現在，我又要前往另一個陌生的地方。

「上車吧。」

黑色的轎車靜靜停在醫院門口，車身倒映著逐漸暗淡的天光。男人站在車門旁，先一步拉開車門，側身望向我。目光溫柔，卻透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堅定。

我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卻沒有多說什麼。

腳步輕輕踩上車內的地毯，車門隨即關上，與外界隔絕開來。發動機低沉地轟鳴，車輛平穩駛離醫院，在日光漸漸退去的街道上前行。

夕陽逐漸沉入地平線，天色由橙紅轉為深藍，城市的燈火一盞盞亮起。剛上車時，天空還殘留著微弱的餘暉，但沒過多久，夜色便悄無聲息地吞沒了最後一絲光亮。

夜晚的街道寂靜無聲，車窗外的燈光飛快地掠過，模糊的倒影映在玻璃上，恍若虛幻。我靠在車窗邊，視線停留在玻璃上的自己，卻感覺那張臉有些陌生，思緒早已飄遠。模糊的輪廓與車窗外飛逝的霓虹燈光交錯著，像是重疊了兩個世界，一個在現實中前行，另一個則困在回憶與迷霧裡，無法辨明方向。

車內瀰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默。駕駛座上的男人專注地開著車，神情平靜，卻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副駕駛座上的宮崎琉璃則帶著淺淡的笑意，偶爾側頭看向我。

車子駛進寂靜的住宅區，最後停在一棟外觀簡約的宅邸前。

「我們到了。」那位“舅舅”轉過頭，聲音溫和，眼中帶著細微的探尋。

「歡迎回家！琴奈。」

我看著眼前的房子，腦海裡卻一片空白，連腳步都顯得遲疑。

站在我身側的宮崎琉璃，靜靜地看著這棟宅邸。眼神中帶著我看不懂的情感，彷彿藏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感。我不知道這個地方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麼，但她的沉默，讓這夜晚的空氣變得更加沉重。

「走吧，琴奈。」

她拉住我的手，帶著我走進那扇門。

寬敞的和室空間鋪滿了略帶歲月痕跡的榻榻米，淡淡的草香混合著木材的氣息撲鼻而來。拉開的障子門將夜色與屋內隔開，溫暖的燈光柔和地灑落，映在矮木桌上，光暈與木紋交織，浮現出歲月沉澱的痕跡。

桌邊圍著幾個帶坐墊的圓形座椅，棉布的邊角已有些磨損。桌上擺放著三個老式的陶瓷茶杯，杯緣處有些細微的缺口，茶杯裡殘留著些許微弱的茶香。

靠牆的一個角落擺著一個古老的花瓶，花瓶裡插著幾支白色的菊花，但花瓣的邊緣已有些微微枯黃。房間裡的一切雖然不算華麗，但處處透露著生活的痕跡和細膩的用心。

「這就是妳的家，琴奈。」

總覺得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家？這裡真的能稱作是家嗎……？

「怎麼了？」那位男人察覺到我的不安，回過頭看著我。

「家...很大呢...」

這裡確實很大，卻也很空，彷彿每一面牆壁都隔開了什麼，留下一種難以言喻的冷清。

他微微點頭，嘴角勾起一抹淺笑，但那笑容裡藏著疲憊，甚至帶著些許難以察覺的歉意。

「如果妳有什麼需要，就打電話給我。」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

——中村誠一。

手指輕輕觸及紙張邊緣，心中卻升起一絲不真實感。至今還不敢相信，眼前這男人是我舅舅...

「請問我有...其他家人嗎？」

空氣又凝結似的，那種模糊不清的感覺再次包圍了我，好討厭...

「琴奈，妳聽我說。」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種刻意的柔和。

「妳媽媽因為工作上的緣故，現在人不在日本。」

「等她工作告一個段落，我想，很快就會回來的。」

回來？什麼時候回來？為什麼會留下我一個人？如果只是工作，為什麼沒聯絡？這些問題在我的腦海中不停地打轉，可終究沒能鼓起勇氣問出口。

「在這期間，舅舅我會好好照顧妳的。」

家是什麼樣的？有媽媽的溫暖，有歡笑的聲音，有飯菜的香味……對吧？這些對我來說，似乎就像是遙不可及的夢一樣。

「嗯…我知道了。」

感覺自己的聲音也飄散在空氣中，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聲音輕得幾乎快要消散，連自己都聽不清。

心裡某個地方似乎有什麼正在悄悄地崩裂，就像一面透明的玻璃，表面看起來完整，卻暗暗佈滿裂痕，隨時可能碎成無數片。

可至少……我終於不再是一個人了。

我還能像以前那樣，閉上眼睛，對著繁星許下心底的願望嗎？還能再次偷偷渴望，那個叫「幸福」的夢想嗎？

我想，我還是忍不住會去期待吧。

即使這份期待脆弱得像是飄落在掌心的雪花，還來不及仔細感受那微涼的觸感，便化為一滴透明的水珠，消失無蹤……

今天是我車禍後第一次回到學校的日子，也是我失去記憶後，第一次踏入這個曾經熟悉卻如今陌生的世界。

過去的幾年，彷彿被時間無聲地抹去，留給我的只有零散的片段，像是撿不回來的玻璃碎片。我坐在舅舅的車裡，心中只有緊張的成分，這種感覺就像是走進一個全新的世界。

當我到達校門口時，我的心跳得很快，四周的聲音和景象在我耳邊交織著，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有的人在嬉鬧，有的在低頭看書，每個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生活，而我卻像是一個外來者，無法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琴奈，歡迎妳回來！」

宮崎瑠璃——唯一我認識的人，其他同學的名字和面孔對我來說仍然陌生。但其他人呢？那些曾經與我擦肩而過的人，他們是什麼樣的？我該說些什麼？該如何回應？正當我思索著，一個低沉卻溫和的聲音打破了我的遲疑。

「妳還好嗎？我很擔心...」

是一名男生，他的眼神裡閃爍著細碎的憂慮，步伐有些小心翼翼，像是害怕驚動什麼易碎的東西。

我不認識他。或者該說，我已經不記得了。

「你是？」

話一出口，立馬察覺到他的表情微微一愣。是錯覺嗎？他的眼神裡閃過一絲失落，但轉瞬即逝，換成了一抹無奈的笑意。

「我有聽瑠璃說了，看來妳失憶是真的。」

失憶。這個詞語有些沉重，我卻無法反駁，因為我的腦海中，確實一片空白。

「我叫神谷颯太，妳可能不記得了，但我們之前都玩在一起。」

「是很好的朋友喔～」

原來我還有朋友啊...雖然我的記憶仍然不完整，但我想要去相信，或許在未來的日子裡，會有更多美好的事物在等待著我。

這樣的生活，也不算太糟。

「琴奈，這是妳的座位。」

桌面上乾乾淨淨，看不出任何屬於我的痕跡，彷彿這段時間以來，我的存在被悄然抹去了一樣。

「還記得嗎？」

我望著那張椅子，試圖從腦海中搜尋出任何與它相關的記憶，卻什麼都沒有。陌生的課桌椅，陌生的教室，陌生的同學……就連「我自己」也是陌生的。

完全沒有印象。

「沒關係，慢慢來就好。我們都會陪著妳的！」

「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也儘管跟我們說。」

他們的語氣很溫柔，眼神裡也沒有一絲勉強，似乎是真的想要幫助我。

「嗯...謝謝你們。」

「這是我整理的筆記，重點都幫妳畫起來了。希望能幫上忙。」

是神谷同學。他的語氣依舊平靜，但眼神裡帶著些許關心。

接過筆記，翻開一看，裡面的字跡端正，重點清楚，甚至還有一些計算過程的細節。

「……謝謝。」

總覺得這樣的待遇實在太過意外了。這樣的筆記，絕對是花了時間整理的。

可是…為什麼？

「颯太的筆記可是傳說級的珍品！有時候連我都求不到呢！」

「因為這傢伙平常超懶得整理筆記，只有特別的時候才會寫這麼工整。」

「…這又沒什麼。」

「哈——說得這麼輕鬆，你該不會是想要表現得很可靠吧？」

「我本來就很可靠了！」

「我看你是要在琴奈面前重新設立新的人設吧？」

「…什麼人設？」

「當然是“沉穩高冷又可靠的學霸”啊！」

「畢竟你之前的形象太崩壞了，懶散、上課睡覺...喔，還有超愛打電動，根本不可能寫這麼整齊的筆記吧？」

「說到個性差，瑠璃妳才是最糟的吧！」

「什麼！？明明是你自己超好笑的好嗎！」

「啊！琴奈，妳知道嗎？這傢伙以前——」

「妳再多說一句，我之後都不幫妳複習了！」

「哼，颯太你只會這樣對我！偏心！」

「有嗎？」

「明明平常什麼事都嫌麻煩，現在倒是挺有耐心啊～」

「你這個懶鬼，會主動幫人整理筆記？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吧！」

「懶得理妳～」

「欸——？你這人！」

在旁邊靜靜地看著他們鬥嘴，心裡莫名覺得有些羨慕。宮崎和神谷同學的相處模式很自然，像是老朋友一樣，可以毫無顧忌地拌嘴、互相吐槽，卻又帶著一種不言而喻的默契。

不知不覺地，我笑了出來。

「你們感情真好...」

這樣的關係……真好啊。一種淡淡的羨慕浮上心頭，卻不是那種讓人難受的情緒，而更像是站在窗邊，看見別人家裡透出的溫暖燈光時，會忍不住多看一眼的那種感覺。

那麼，我呢？

以前的我……是不是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時候？不需要顧慮太多，不需要害怕說錯話，不需要擔心自己的存在會不會惹人厭惡。

如果…我是「真正的琴奈」，是不是也能這樣自然地笑著，毫不猶豫地融入他們的話題？如果我沒有忘記過去……是不是也能像他們一樣，擁有這樣的關係？

「當然了！畢竟我們可是從小學就認識了！」

「誰跟妳感情好啊…」

「喂！你這傢伙！」

我忍不住再次笑了出來，這次比剛才更自然，也更發自內心。這樣的相處模式，挺不錯的。我不會覺得自己是局外人，反而覺得……有點溫暖。

是啊，現在的我，或許還無法完全融入這個世界，但至少，這份溫暖不是虛假的。

或許，我也能慢慢融入這樣的氛圍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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