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春,薄暮的夕阳淡淡地灑在人群熙攘的鬧市,正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然而,在這繁囂之下,必有沉寂⋯⋯
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6aGVTyqZ2
市井的某個角落,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正靠牆而坐,他頂着一頭凌亂的長髮,一直低着頭,呆呆地盯着腳下空空如也的破碗。男人已經從早上看到現在,眼看夕陽西沉,天色漸暗,碗內仍是空無一物。
「空咚咚—」忽然,有兩枚銅錢從天而降,落入碗中,可是,男人依然沒有反應,只是靜靜地看着碗內兜兜轉轉的銅錢。「嘖。」上方的人似乎是感覺自己遭到無視,罵罵咧咧地走了,走前還不忘踢翻男人的碗。僅有的兩枚銅錢,也就這樣滾走了。男人卻像是早已習以為常,默默拾起地上的碗,和一枚沒有滾太遠的銅錢,起身離開了。
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0GYiqgq4H
他來到後巷,巷子裏站滿了和他一樣的乞丐,其中,有一半都是小孩。他們全都圍着一名衣着華麗的老人,並逐個將今天討到的錢財給老人奉上。而輪到男人時,老人看着他碗中僅有的一枚銅錢,瞬間眉頭緊皺,他不滿地說:「李安,你這業績是怎麼回事?之前你不是這樣的呀?還是你以為,你現在這個年紀還能像小時候一樣,只要坐在那裏,就會有一堆人給你送錢嗎?」說罷,他拿走了碗裏僅有的一文錢,又把碗塞回給男人。「你再這樣,就別想我再買藥給你的老母親!」一聽到「母親」二字,抑壓良久的李安在此刻决堤,急赤白脸。
「下次,下次我一定會討到更多錢,但是今天能不能先把藥給我?我母親的病情好像又惡化了!真的,她都吃不下飯了!求求你!求求你了!」李安不惜跪下向老人苦苦哀求,卻換來老人狠狠的一踹。「啊—」一陣劇痛襲來,李安痛苦地捂着肚子,躺在地上直打滾。旁邊的乞丐紛紛恥笑他,「做個乞丐都沒有出息,難怪你母親吃不下飯!」「這個年紀呀,不少個胳膊少個腿的,誰可憐你!」
可是李安不肯就此罷休,「求⋯⋯求你!」見他仍要爬向自己,老人嫌髒,一把將剛才的一文錢砸到李安身上,「長大了就是沒用!我已經仁至義盡,我不管你去截肢還是發瘋賣慘,總之!沒有討到錢,就別想有藥!」李安跪在地上,被羞辱的他悲憤交加,緊握雙拳顫粟不已,可是看着身上的一文錢,他就洩氣了,像是癲子般狂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一腳把破碗踢開,緊握着手中的一文錢,一拐一拐地走出後巷。
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gJvv7hnDa
就這樣,直至夜幕降臨,李安還是漫無目的地向前走着,走着⋯⋯他穿過數不清的街道小巷,與無數人擦肩而過,他身邊的人煙開始越來越少,前方的路變得越來越昏暗。他不打算回家了,他不止一次想過,如果母親病死了,就馬上隨她而去。現在不需要了,夜晚寒風刺骨,飢腸轆轆,相信不一會兒,自己就能提前結束這窩囊的一生。
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0syXyd4vY
他這樣想著,直至耳旁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小伙子,要買草莓嗎?」李安愕然停下了腳步,順着聲音望去,是一位戴著草帽的老翁,蒼顏白髮的他背如弓,左手提着油燈,右手裏提着一籃草莓。老翁緩緩走近李安,一臉慈祥地對他笑着。而李安看着老翁籃中的草莓,先是嚥了嚥口水,隨即四處張望,原來,他已在不知不覺中走進鄉郊,四周漆黑一片,除了自己和老人,就沒有看見半個人影。「你看我的樣子,像是有銀兩的人嗎?」李安自嘲說。本以為老翁會就此敗興而返,沒想到他不但笑顏不改,還從籃子裏拿出一顆草莓遞給李安。「餓了吧?快拿着吃。」李安不可置信地接過草莓,雖然心存疑惑,但看着紅潤飽滿的草莓,加上自己飢火燒腸,還是一口咬了下去。瞬間,一阵苦涩從舌尖蔓延,李安瞬間面露難色,欲將其吐出來。老翁制止說:「放心,我家的草莓無毒,只是有些許苦罷了。」待老翁說完,李安感覺口中的草莓,嚼着嚼着,漸漸從苦變酸,酸變甜。李安感到不可思議,問:「這世間當真有這麼奇怪的草莓嗎?」老翁笑着回答:「為什麼沒有呢?你的人生何嘗不是苦的?」李安以為老翁是在嘲諷自己,憤怒地說:「你家草莓苦,與我的人生何干?我知道了,你是看不起我,故意來捉弄我的!」老翁搖了搖頭,笑而不語。突然間,李安忽感頭暈目眩,視野變得越來越模糊,「為什麼⋯⋯」,還沒有搞清楚怎麼一回事,只隱隱約約聽到老翁說,「去!回到過去,找回自己,趁一切還來得及⋯⋯」李安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MBCuzjWGn
等再次恢復意識,李安驚覺自己躺在草叢裏,頭頂一個大太陽,明明自己剛才還置身於黑夜裏⋯⋯他揉了揉眼晴,看着自己還是一如既往的裝束,正想確認一下當刻情況,耳旁就傳來陣陣讀書聲。
「志向。志向應是高尚的,應是偉大的,應是有意義的⋯⋯」李安沿着讀書聲走近,發現是自己小時候讀書的學堂,他很驚訝,因為那間學堂早已倒閉了。再想起老翁說的過去,李安不禁在想:我難道是回到小時候了?果不其然,從敞開的窗戶,他發現了學童中那張稚嫩且熟悉的臉,他想起來了,那是小時候的自己。即將步入中年的他早就忘記這樣的自己,忘記自己也是在學堂讀過書的小孩,而不是從小就是乞丐。「不如現在分享一下你們的志向,首先是⋯⋯李安吧,聽說你爸爸是村子裏著名的大夫,不知道,身為兒子的你的志向是什麼?」志向?什麼是志向?現在是乞丐的李安一臉茫然地看着彼時的自己,那位全身散發着自信的孩子,他很大聲地回答老師:「我的志向是成為一位果農,因為我喜歡吃草莓,我的母親也喜歡吃草莓。」可是,這個回答,只惹來身邊同學的捧腹大笑,還有老師鄙夷的眼神。李安又想起來了,他的志向,是可笑的,是不被尊重的。但為什麼不被尊重呢?小時候的李安並沒有想到這一點,他以為是自己錯了,志向就應該是那些人所說的,崇高的職業,例如是他父親所做的大夫。所以,那位天真的孩子,他那明確且自信的志向,動搖了。李安看着那位被嘲笑聲包圍而徬徨無助的自己,還有那位自以為是的老師,在那邊鄙視學生的志向,「果農是低等人才去做的,你父親送你來這間高等學院,不是讓你將來做這種低下的工作。」回到過去,再看到這一切,李安不禁冷笑,他自從加入丐幫之後,就開始了有上頓沒有下頓的生活,明明有手有腳,卻一天到晚坐在路邊,通過賣慘來博取別人的施捨。應該沒有比這更低下的工作了,更何況是⋯⋯「沒有農夫,你哪來的米吃?」李安不禁出口反駁,遺憾的是,學堂內好像沒有人能聽見他的說話,斥責聲和嘲笑聲持續,看着學堂內那膽怯又不敢作聲的自己,李安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看來小時候我也是一樣窩囊啊。」而他轉身準備離開這個傷心之地時,裏面卻傳來「呯!」的一聲巨響,李安猛然回首,只見年紀輕輕的自己怒拍書桌,站了起來,眼眨淚光的他卻向所有人怒吼着:「你們憑什麼笑我?果農很偉大的!你們這些人都不吃水果的嗎?」窗外的李安愣住了,原來,他也曾反抗過。可怕的是,在他的記憶裏,這樣的自己,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還沒有等李安拉回思緒,眼前的一切卻開始像拼圖般瓦解、遂块分裂,並在電光火石間再度拼湊成另一副的景象。
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8Acreljio
「這又是哪......」李安被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嚇得驚魂未定。可當他仔細一看這滿屋子的擺設和眼前數個再熟悉不過的面孔,李安整個人都愣在原地。
「父親,我真的想成為一名果農......」
「啪一!」屋內的男人狠狠地一巴掌打在小李安的臉上,他小小的臉蛋瞬間被印上一個大大的紅印,弱小的身軀更是不堪重擊,整個人摔跌在地上。旁邊站著的女人看著被打小李安心痛不已,可她也不敢阻攔,只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廢物!你再說一次你將來要做什麼!」面對父親勃然大怒,小李安蜷縮在角落栗栗危懼,委屈地抽泣著。而李安看着眼前的一幕幕,頭痛欲裂,源源不絕的責備聲彷彿被無限放大,令他耳嗚目眩。
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aDFPxeC9D
當李安再次回神,就發現自己陷入了火海之中。可是地方卻沒有變,仍是在李安的家,他曾經的「安身之所」。「不要......」眼看熊熊烈火無情地摧毀自己的家,李安欲衝入火海,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彈,只能再次眼睜睜看著眼前的一切漸漸化為灰燼,包括,他的父親。
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3vg76MJ1a
李安的眼睛,不知從何時就被淚水佔據。
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f2bGsSgX6
「為什麼!為什麼要我回到這裏!」他痛苦地嘶吼着。李安回想起一切,這是他不願想起的記憶,他寧願把自己塑造為一個,從小無家可歸,與母親相依為命的孩子。因為他始終認為是他間接害死了父親。這一晚,是李安第一次跟父親談及理想,也是最後一次。李安鼓起勇氣跟父親說了他的志向,他父親卻把他打了一頓,委屈的李安晚上離家出走,母親四處去尋找,家中莫名失火,在家守候的父親就此葬身火海。
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u8AHGAhOe
李安回味著痛苦的過往,場景又再次變換,同樣是李安的家,是在李安離家出走後,失火前,父親在他的房間裏跪坐著,不斷地碎碎念着:「對不起,李安。我的好兒子,父親今日工作不順,心中積怨,父親不應遷怒於你,父親只是想你成為一個出色的人,不想你被人看不起,你想做什麼,父親以後都會支持你,所以快回來吧......快回來吧......」這是李安唯一不知道的過去。與此同時,李安發現自己終於能動了,急步走近父親,卻發現父親在椎心泣血。「我在這裏,父親我在這裏,我沒能成為一個出色的人......」李安站在父親面前,懊悔地說,儘管他知道,父親不可能看見現在的他。「李安?是你在說話嗎?李安!你在哪?李安!」沒想到,父親居然聽得見他說話。「父親,對不起,你兒子是個失敗的人。兒子沒臉見你...…」父親卻大聲反駁道:「只有自甘墮落的人,才算是失敗!兒子,不要放棄,現在,一切還來得及......」「什麼?來得及?」李安還沒有問清楚,父親的周圍卻被突如其來的白煙籠罩,「父親!」李安急忙伸手想捉住父親,卻發現父親离自己愈來愈遠,眼前的景象亦逐漸化為泡影,「只有自甘墮落的人,才算是失敗!兒子,不要放棄,現在,一切還來得及......」但是,父親的這句話卻不絕於耳。
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4aFw5vAo1
沒等李安反應過來,李安又回到了鬧市之中,這一次,他一眼就發現在角落的小李安。自從父親死後,家沒了,家道衰落,他與母親相依為命,可是母親亦得了瘋病,沒有發病時,她是沉默寡言,發病時就到街上大吼大叫,嚇壞了村裏人,沒有人敢收留他們兩母子。從此,他們過上了四處漂泊的生活。母親求了村長很久,村長才允許他們在村內的馬棚暫住。母親只要沒有發病,就會四處找工作,除了吃飯和睡覺,其餘時候就沒有再管過這個六歲的兒子,加上李安沒有錢去讀書,自然就變了村內的野孩子,丐幫的目標......
「你就是小李安吧?我聽說了,你父親死了,你母親又得了瘋病,我是你父親的朋友,我有藥治你母親的病。加入我的丐幫吧!只需要拿個碗坐在路邊,就有錢了,不需要做任何事的,一點也不辛苦......」為了欺騙無知的孩童為他們效力,丐幫可謂是不擇手段。李安就是那時候信了他的鬼話,親手斷送了自己的前程。既然回到過去,這次,李安下定決心,絕對不要讓小時候的自己重蹈覆轍。他三兩步衝上前,捉住小李安的手,把他從那位乞丐的手中搶走,邊跑邊喘著粗氣說:「李安,你看看我,光彩嗎?你跟了他,你以後就會成為我這樣的廢物!」他一定要把父親的話,轉達給眼前懵懂無知的自己,「只有自甘墮落的人,才算是失敗!你父親,絕對不會想你成為這樣的人!」就這樣,李安拉著小時候的自己,向前跑呀跑,跑呀跑......跑著跑著,他突然聽到......
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UTEQCvoJ8
「快醒來!」李安猛的一下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他那母親,但並不是他印象中那早已臥床,病怏怏的母親。眼前的母親,神采奕奕,沒有一絲的病氣。李安激動地把母親緊緊抱住,痛哭流涕:「母親!你病終於好了,是孩兒不孝!」母親先時愣了一下,隨後用手輕拍李安的背,溫柔地說:「我的病早好了,你又做惡夢了吧?」聽到這樣的回答,李安驚訝地看著母親,再環顧四週,更是目瞪口呆,因為他們不是在又臭又糟的馬棚,而是在一間溫馨的小屋。「這裏是哪兒?我不是在做夢吧?」李安驚喜交集地問,母親理所當然地回答:「當然不是,這裏可是我們的家。」母親隨後起身,高興地說:「不要說這些了,你快出來,今天可是收割草莓的好日子。」李安不可置信地跟著母親走出屋內,微風吹來,草莓的甜香和青草的芳香撲面而來。一眼望去,是一大片縱橫交錯草莓田。李安看著這美好的一切,張口結舌。母親接着說:「我剛摘了一顆來吃,特別的甜。」隨後哽咽了片刻,「其實,你父親年少的時候,也喜歡種草莓,但說來也奇怪,他種出的草莓,永遠都是苦的。也因而發現,自己比較適合當一位大夫。不過他要是在天上看見你成功種出這麼甜的草莓,也一定會很欣慰的。」她緩緩從田裏摘下一顆,轉身遞給李安,卻驚訝地發現李安涕零如雨,「今天是怎麼了?男人大丈夫,怎可輕易掉眼淚。」她輕輕用衣袖幫李安拭去淚水。李安微微顫抖的手,拿起母親手上的草莓,一口咬下去,草莓的香甜瞬間充滿了他的口腔。隨後他破涕為笑,喃喃自道:「苦盡甘來,謝謝你的草莓,我的父親。」自此,李安和母親合力打理這片神奇的草莓園,過上了自給自足的好日子。
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62tl6AzB8
戴草帽的老翁在雲端看到這一切,滿意地笑了。另一位天神站在旁邊驚嘆地說:「老夫真佩服你呀!醫仙。僅用一顆草莓,就治好了他們的心病,還給你兒子來了一場時光旅行。不過,老夫真的好奇,你種的草莓怎麼如此神通廣大,又能穿越時空,又能苦後回甘呢?」老翁莞爾而笑:「沒有你想的那麼誇張。只是素聞時間管理大仙喜吃草莓,我就拿草莓跟他換了時光機的使用權。而苦後回甘嘛,只是加點滋補的藥粉而已。就像是人生,不經苦練,豈能真正成長?」
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7seWrhZq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