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輯】 - 【短篇】地毯的那一端

母親房間裡地毯的那一端，放著一面全身鏡。

母親是在社會階層中位居高位的職業婦女，端莊美麗，嫻淑優雅，每個人都稱羨她的成就與光環，每個人都伏倒在她的窄裙之下。

所以在家以外的地方，她必須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

而那面全身鏡，就是她用來審視自己的工具。

但對我來說，那面鏡子所呈現的，是另一個世界。

「媽媽，那個是什麼？」

小時候還沒有那種「這個世界應該是長怎樣」的想法，所以會覺得所有看到的事情都是理所當然地。2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WBGWMLVWJ

所有。

包括對一般人來說不該存在的事物。

所以，那一次讓我意識到，我必須永遠假裝它不存在。

不然受傷害的，只會是我。

＊

「畢業快樂。」

這學期的最後一堂課，在此畫下句點。

也代表，我的高中生涯結束了。

「恆靖，暑假有同學會，時間地點還在討論，到時候我會發在社團中，記得要來喔。」

在班上很有人緣的學藝跟我說完這句話後，就跟她的姊妹淘們離開了。

只有學藝看了我一眼，她的姊妹們則是頭也不回。

我知道，她只是義務性地知會我。

班上沒有人希望我去的。

因為我是如此地沉默寡言、不善交際。

因為我害怕，一旦交往到親密的朋友，我會忍不住將那件事情脫口而出。

既是發洩，也是講明一切。

憋在心裡好難受。

然後，又離我而去。

＊

因為今天去學校只是參加畢業典禮，中午就結束了，所以回到家時，沒有人在。

母親在上班，弟弟還在上課。

很難得地，我有很長的獨處時間。

所以，我打算做一件不能讓他們知道的事。

回到房間，我拉出了那面全身鏡。

前幾天母親生日，我花了我的打工錢買了新的全身鏡。

現在母親房間放的是那面新的全身鏡，舊的則是放在閣樓倉庫中，昨天晚上被我悄悄搬到我房間裡。

鏡面蓋著布簾，什麼都看不到。

即使母親厭惡我，她還是收下了我送她的禮物。

這其中有太多可能是真誠也可能是虛偽的理由。

我不願去想。

小時候的那次發問，是引發我和母親從此決裂的起始點。

母親總是用看到髒東西的眼神看著我，我則是把這件事封鎖在心裡不再提起。

一個家，一對母女，相處竟如同陌生人。

甚至是一方仇視著另一方那般的存在。

我不是故意要破壞這個家庭的。

我不是。

＊

掀開布簾，光華的鏡面重新見到了陽光。

我其實沒有在其他鏡子裡看過那個世界。

所以第一次經由這面鏡子看到與眾不同的畫面時，我才驚訝地問出聲來。

對他們來說，那是鏡子。

但對我來說，那就像是一扇門。

通往那個誰都不知道的世界的門。

「嗨，好久不見。」

地毯的那一端，始終是我的噩夢。

＊

那面全身鏡大概是我五歲的時候，母親買回來的。

父親早逝，母親帶著當時三歲的我和一歲的弟弟，一肩扛起了家計。

我五歲時，母親升了職，手頭比較寬裕後，終於可以開始花錢打扮自己。

從買套裝、飾品、保養品和化妝品，最後終於有餘裕可以買全身鏡。

我常常在想，如果當時母親挑了其他的全身鏡，那該有多好。

又或者如果，我們一直貧窮下去，這個家也不會是現在這樣了。

在那之前，母親就只是一位單純疼愛孩子、家庭事業兩頭顧的女人。

一位與世界上千萬個母親一樣的女人。

……我真的很恨我自己，為什麼當時要問出來。

當時母親既驚恐又無法接受的神情，我永遠無法忘記。

家庭和事業已經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了，我不該再添加她的煩惱。

我卻直接把這個家庭毀了。

如果、如果。

如果那面全身鏡不要進來我們家，那該有多好。

＊

『妳終於要過來了嗎？』

鏡子裡那如同王子般高貴的奇異人種微笑著向我伸出手，燦爛得像是在對我求婚。

但他身上被潑灑了令人作噁的血液、身後是不斷冒煙的廢墟、以及無法忽視的慘叫聲。

他在微笑。

『妳對我們來說，是這場戰役中不可或缺的能力之人。』

那方正在戰爭中。

血泊中躺著來不及長大的孩子、到處都是斷垣殘壁、生靈塗炭。

『妳是足以拯救我們世界的人。在未來，妳將擁有地位與名聲。人民敬仰妳、跪拜妳，用生命感謝妳的救國之恩。』

『在這裡，妳潛藏的能力將釋放出來，拯救陷入不幸的國家。』

『妳是有用的。』

『我們等了妳十三年了──我們一次又一次地希望你可以看我們一眼、一次又一次地向天神祈求妳的幫助。』

『而這次，我鄭重並迫不及待地向妳提出邀請──』

親情不再、步伐單調、我可能無法繼續生存的世界。

屍橫遍野、生機衰敗、卻能讓我有用武之地的世界。

『妳是否願意，離開那裡，來到我們的世界？』

地毯的那一端，發出了惡臭的誘惑。2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29WG7Bo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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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地毯的那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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