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下課前,美麗的英文老師又給我們出了一個需要深思的問題當回家功課,是跟上次的「生命終結卡」相關的問題,而這個問題……說實在,我們連討論都很難討論,因為這個是更隱私的問題。
這次老師一樣先上課,等到課堂剩半小時的時候,她便闔上了書本。
「好的,接下來是我們這堂課最精彩的時候了。」
全班:「……」
「你們應該都寫好答案了吧?題目我再重複一遍,如果有人想要改答案的就快點改。」
題目是──如果你有一張生命終結卡可以用在別人身上,你會用在誰的身上以及為什麼。
當時聽到內容的大家幾乎都倒抽了一口氣,因為大家起初不約而同浮現的都是差不多的想法──這是用在仇人身上的吧。
不過大家用了一個禮拜的時間討論與沉澱後,才對這個題目有比較不一樣的想法,但沒有誰互相透露自己的答案,所以大家都很好奇其他人會寫什麼。
老師說這是最精彩的時候其實也沒有錯。
「誰要先來?」美女老師站在台上正笑瞇瞇地問道。
「我、我先來吧。」伊芙緩緩舉手說道。「上次我是最後一個說的,這次就換我第一個說吧。」
大家像上次一樣圍成一圈坐在一起,等著伊芙開口講她的事情。
「有一次過年我們回我媽媽的娘家,在那邊媽媽的兄弟姊妹──也就是我的舅舅阿姨們也帶著自己的家人回去過年,那天外婆家很熱鬧,畢竟一年裡說不定只有這個時候能見到面,所以氣氛很熱絡。不過......」說到這裡,伊芙頓了一下,臉上表現出了一些難過。
大家紛紛看著她,等著她的下文。
伊芙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我發現......我有一位姨丈會打他的小孩。」
聽到這裡,大家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連老師都感到驚訝。
「本來我想說在這樣人很多的場合裡,就算大家有什麼不愉快也有可能會因為礙於面子或其他人在的關係所以不會表現出來。但是那位姨丈沒有,他家還沒上小學、什麼都不懂的兒子只是不小心把湯翻倒了,姨丈他就直接巴掌打下去了。」
「打巴掌?這也太惡劣了吧。」一旁的阿澈不可思議地說道。
「對啊,所以外公外婆第一時間就去阻止了。」伊芙接著說道。
「小孩的媽媽也馬上把小孩抱走,其他人也都在對那個姨丈說他這樣打太重了,但是那位姨丈一點都沒有反省,還說他兒子在家裡很皮,不這樣教訓他不會聽。總之後來外公外婆對那個姨丈說教了一番,阿姨也再跟他吵架的時候透露了姨丈在家的暴力行為......總之最後他們離婚了,小孩子歸媽媽帶,偶爾外公外婆也會幫忙帶,現在姨丈在幹什麼我也不知道,總之自從他們離婚後,每年回去都見不到他了。」
講到這裡,伊芙露出了笑容:「原本那個小孩有點唯唯諾諾的,但自從阿姨離婚了以後,那個小孩就變得開朗活潑了。」
「所以,如果我真的有一張可以使用在別人身上的生命終結卡的話,我會用在那位姨丈身上。」
就像是一個已經養成的習慣,大家跟上禮拜一樣,在伊芙講完後抱了抱她。被抱的伊芙感到哭笑不得。
「好啦我講完了,下一個換誰?上次誰是倒數第二個講的?」伊芙問道。
「是里歐對不對?」阿澈笑著問道。
於是大家都有了攻擊的目標,紛紛要里歐講,美女老師也在一旁起鬨。
「那我講了?」他攤開他手上的紙條,接著闔上後開始說。
「我親戚裡有一家人他們的感情很好,爸爸媽媽很疼小孩,小孩們也都很懂事聰明,反正就是很幸福美好的一家。不過後來他們家出事了。」
里歐低著頭繼續說:「有一次他們全家一起出去玩,開著車前往遊樂園的路上,被一輛車從後面追撞,我親戚他們的車聽說被撞得很嚴重,現場的情形是怎樣我不知道,因為我爸媽不讓我知道……總之後來親戚一家,坐在副駕駛座的媽媽和坐她後面的孩子死了,駕駛座的爸爸全身多處骨折送醫,後面另一個小孩則是被送進加護病房待了好久才脫離險境。」
他深吸了一口氣,嘆道:「總之就是……幾乎家破人亡了。後來肇事者被檢測出是酒駕,我親戚們都很生氣,我爸媽幫著一起打官司打了三、四年,花了很多時間和很多錢,最終判決我爸他們還是不怎麼滿意,但是也只能這樣了……現在那個肇事者還在坐牢,他們家的人則在分期付款還親戚他們的賠償金。」
他嘆了一口氣。「好好的一個家庭,就這樣被酒駕肇事者毀了。」
「所以如果我有一張可以把別人殺死的生命終結卡的話,目前在我人生中最想殺的人,大概就是那位兇手了。」
大家就跟剛才抱伊芙一樣,一起抱了里歐,即使這並不是發生在他身上。
里歐開玩笑說:「如果以後分享自己或身邊的事都可以得到抱抱的話,真希望每個禮拜都有。」
大家笑了出來,老師則是遺憾地表示里歐的願望是無法成真。
下一個輪到阿澈。
「嗯……我有一個很厲害的外公,他從年輕的時候就自己一個人在種木瓜,一開始是自己載去菜市場賣,之後網路發達了就去學怎麼上網賣,而且他還有在上課學習怎麼改良培育,就這樣十幾年過去了,現在他的木瓜得過很多獎,銷路也很穩定,還培養了很多人,教他們怎麼種出好吃的木瓜。」
「但是年紀大了就……」說到這裡,阿澈明顯地變得落寞。
「去年他被醫生診斷出有失智症,常常連在自己的木瓜園都可以走到迷路,而且因為長期勞累的關係,他的身體狀況在這幾年很明顯地變很差。行動遲緩、胃口不好、睡不好……等等什麼症狀都有,漸漸地他的木瓜園已經無法跟以前一樣只靠他自己一個人就可以顧好,他的學生們每天都有人輪流來幫我外公巡園,不然不僅木瓜種不好,可能連人都出不來。」
「因為這樣,他最近開始情緒很低落……雖然他自己知道生老病死是人都會歷經的過程,但他就是希望他可以繼續照顧他的木瓜,可是他的狀況已經不允許他這樣了。」
阿澈嘆了一聲,有點頓悟。「現在我有點明白為什麼很多人都希望自己是死在人生的巔峰時期了。」
「如果我有一張可以決定別人生死的死亡卡的話,我希望我的外公在這個還沒開始敗落的時光中離去,讓他在大家心中留下的形象,是一個高大的模樣。」
大家照例給阿澈一個擁抱,接著他說下次要請大家去他外公家吃木瓜喝木瓜牛奶,大家歡呼著開始約時間,連老師都說想去。
接著是暖暖。
「其實我要講的跟阿澈的差不多,但是還是有一點差別──是我奶奶。」
「她最近已經有點行動困難了,走路走很慢、很容易喘、也很容易跌倒受傷,前幾天甚至跌倒的時候用手去抵地上,然後手臂就骨折了。」
大家都露出嚇到的表情,老師急忙問她:「現在還好嗎?日常怎麼辦?」
「沒事,而且因為骨折的關係,她現在做事或走路的時候都很小心翼翼,也不會抗拒拄枴杖或坐輪椅,反而讓我們放心不少。」
她嘆了一口氣。「不過就是真的……老化這件事真的好難接受。」
「所以如果我有一張死亡卡可以用在任何人身上的話,我會用在還沒臥躺在醫院的奶奶身上──我不忍心她全身插滿管子、看起來跟活死人沒兩樣的她。」
大家一樣給了暖暖擁抱,她則是低頭默默地擦掉了掉出來的眼淚。
「接下來就輪到我了。」我笑道。「我要講的其實跟暖暖有點像。」
大家頓時笑了出來,覺得明明一開始大家都覺得這個主題應該都會是講討厭的人,結果過半反而都是講親近之人。
我等到笑聲都消弭了才說道:「你們都知道我有先天性心臟病嘛,不過我沒講到的是──這是我們家的遺傳病史,我表哥其實比我還要嚴重。」
「他小學的時候也很常住院,但他的狀況比我差很多,不過我說不出來他差在哪裡,畢竟當初我們都還是小孩子,大人不會讓我們常常去醫院探視我表哥的──我只記得唯一的一次探病,我從門縫中看到它吐血吐得很嚴重,臉色非常差。」
「幾天後,還沒上過國中的表哥就過世了。」
幾人紛紛微微地倒抽了一口氣,連老師也面帶詫異。
「我不知道他最後走得怎樣,是在劇痛中離開的還是安詳著離開的,但是我從我看到的那個吐血畫面……至少在他走之前肯定已經經歷過不少痛苦了。」
「所以如果──如果我當時就有一張死亡卡的話,我想在表哥他經歷痛苦之前,就送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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