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跡的魔術士 - 第四章-8.結束之後事

冬月長，相思長，對月望，欲斷腸。

古今多少情，不及一濁釀。

野火燎故樓，燒斷繫身韁。

再顧回往處，只見空玉堂。

盡滄桑，誰共享？拾骨香，了荒唐。

「穆海先生，你要出去嗎？」

「嗯，中午前大概就回來了。」

穆海不知是為何，竟然白日裡換上一身便服，就要出門去。此去，他也不跟寧燁說去哪，甚至是連煥景隱瞞。

他拄著拐杖，兜裡拿了點錢，就往鬧區走去。到了以後，進了間店，買了兩瓶米酒，回頭走上那條巷子。

那條巷子裡有一棵百年古樹，聽說昨晚被「閃電」劈中，斷成兩截。今早環保局就派人來把那斷掉的部分給收走了，只剩下一個樹樁還在那。

不過，倒有件神奇的事留下了，就是那樹樁橫切面很平，像是被人用砂紙磨過一樣，平整到摸不出一點瑕疵，絲毫不敢相信竟是閃電劈的。

只是這也就只有現在可以欣賞了，估計再過幾個禮拜，區公所那邊就會派人把這樹樁移除，再弄點柏油，鋪成條新路。

趁著白日裡沒人，穆海走到樹樁前，打開一瓶米酒，繞著樹樁畫了個圈，整瓶都倒光以後，便離開了。

不一會，穆海又再次造訪那山上的洋宅，這次徒步走過禿樹相結而成的棕色隧道，朝著洋宅前進。右側山壁上的矮草已經結了霜，柏油路上還有幾處未退去的積水坑。

現在已入冬天了，地上的水想要徹底蒸發還是需要點時間，小草上的霜想要完全退去亦需要點時間。

終於來到那洋宅的跟前，由下往上仰望，只見階梯殘裂，青苔橫生，不少植物都長到房子裡去了，甚至連蟲子都住進去了。繼續向上看，門上多鏽蝕，變形且扭曲，窗戶幾盡碎，稜角多分明，二樓的窗簾也都被撕扯的亂七八糟，牆壁該有的模樣都不見了。

走入屋內，但覺好淒涼，大廳木地板陷了一個窟窿，周遭處處是血跡，原該懸在天花板上的水晶燈，早已棄置一旁，左右兩側的房間內，東倒西歪，雜物摔滿地，破碎既殘缺。嗅了嗅，又聞到一股沉積的腐臭。

想當年，這裡是何等輝煌，今又是何等淒涼？

正當穆海徬徨之際，地面傳來了嘎吱響，把他拉回了現實，回頭一望，卻見一人進屋來，竟是當時黑衣僧。

「沒想到這大白日，你竟會來我這？」

「我也不是很想來你這，只是想了些事情，來給你做做。」

「那好，那很好。反正我也該走了。」

僧人此刻面向，非常慈祥，像是理解了什麼道理，不再掛念閒雲往事。

「要不要來一杯？做個餞行。」

僧人淺淺的笑了，接過穆海倒滿米酒的杯子，一飲而盡。

接著，穆海又變出一個杯子，往裡頭的旋轉樓梯前坐下，為自己斟了杯酒，同樣一飲而盡。

僧人看他這副樣子，同樣也笑了，卻比剛才更帶有些意思，他走到穆海身旁坐下。

穆海見他遞來杯子，便再為他斟酒，也為自己倒一杯。

「不知為何，我現在突然想起我想時候聽過的一首歌。小的時候，大人常在唱，我卻聽不懂，但現在經歷了些事，我漸漸明白大人總喜歡把這首歌掛在嘴邊。」

「可否請你唱來聽聽？」僧人說道。

「冬月長，相思長，對月望，欲斷腸。古今多少情，不及一濁釀。野火燎故樓，燒斷繫身韁。再顧回往處，只見空玉堂。盡滄桑，誰共享？拾骨香，了荒唐。」

只待穆海唱罷，僧人笑笑地道：「果是首好歌，怪不得他們總喜歡唱。」

「這首歌，歌名作〈寄春〉，當時真的也不懂為何會取一個跟歌詞無關的名字，但現在卻覺得這真是個好名字。」

「……寄春、寄春，卻真也是有符合他的意思。」

「要再來一點嗎？」

僧人又將杯子遞來，穆海也喝了一口。

「既然跟我分享了首好歌，那我也跟你說說，我的故事好了。」

僧人啜飲一杯，便開始說那腐朽的往事……

大約一百年前，有個年輕小伙子出家為僧，某日一位不知姓氏，不知從哪來的大師，給了小伙子一件黑袍跟一株翠綠無比的小苗。

那名大師說道：「栽此樹，無須澆水便可長，若有所欲則滴血供之十日，十日必有所得。」大師說到此處，小伙極為動心，欲蓄髮還俗，拿著此物回家栽於庭中。

只是卻叮囑道：「切記，單日獻血量不可過一杓，亦不可動邪念，否則必食惡果。凡以落地生根，斷不可砍伐，否則必降天災。」

小伙明其意，點頭應諾，大師即飄然而去，不知所蹤。

小伙以為是仙人，篤信其言。不待日落，便脫了僧袍，換上大師給的深色黑衣，打包了行囊，往家裡去了。

方到家，只見其父母正於廳堂上喝茶，左右更有其叔父淑母，不多想就上前打招呼。

父母見他，只覺奇怪，孩子不是出家了，怎麼現在會回家裡來？

小伙見父母疑惑，就將前因後果全部道出，父母詫異。

叔父母卻恥笑道：「想是受不了日日吃素菜素飯，早起念經念佛，打掃寺院，故編個理由才回來的。如此這般，可成不了什麼大器。」

聽叔父母這麼說，父母漸漸疑之，小伙察覺父母懷疑自己，說道：「爹娘，或許孩兒真是受不了此苦，但遇見仙人確有其事，此見衣袍乃仙人所與，此苗亦由仙人所授。」

「好啊！既然你都說苗是仙人所受，你就把苗栽在庭院中，倘若真有其事，就求個富貴給大家看看。」叔母道。

小伙頓然氣不過，果如其所說，在院中栽入此樹，拿小刀割破手腕，盛滿一杓血，澆與小苗。小苗受血，數秒之間扎根地底樹尺，堅硬如鐵。

叔父母見有其事，卻不想相信道：「樹不扎根，何以垂立？不過是件常識罷了。」隨即二人拂袖而去。

父母見之，上前安慰道：「孩子啊，你說這是仙人給的，可是血來澆灌會不會有問題？」

「不會，我相信上天念我勞苦，故爾有此厚賞。」

之後數日，那樹像被灌了魔藥一般，就已經長的跟普通的樹一樣粗，比平房還高了一點。甚是奇怪。

第十一日，小伙虔誠的跪在樹前，精誠地向其求一媳婦，之後便獻血。

至二十日，小伙同父親下田務農，忽見田埂上有一姑娘，面容清秀，身材婀娜，不小心絆了個跤。

小伙乃上前攙扶，頓感心動，姑娘亦有此情。數日之後，姑娘父母來見，又獻萬金為禮，又數日大婚，叔父母接來祝賀。

賀畢，往庭中樹看，叔父商議道：「若我宅能栽得此樹，富貴我有焉。」

叔母道：「何必念想，回去後，尋幾個壯漢再來，刨根運樹往，富貴即我有。」

叔父從之，他夜果待幾名壯漢來移樹，卻不料小伙久不入眠，出房遊走，因而相見。

小伙以為是小偷，順手操了庭中鋤頭，朝他們打去，那群見有人打過來，顧不得移樹，便四散而逃。叔父卻被打中，手臂骨折，幸而逃走。

隔日，叔母至，一見到小火就對其怒斥，罵他怎可無故傷其叔父。一事罵完，又罵道：

「你一個晚輩，一個自私鬼，家中有這麼一個東西，只知自己貪圖享樂，都不肯與親戚分享，想當初，你出生的時候，我跟叔父都還抱過你呢！可現在只新仇不知舊恩，非得把你叔打死不成。快！跟我一起回去跟你叔道歉，順便也把這棵也搬去賠禮。」

「叔母，你這般話會不會有點無禮了，叔父偷溜進來要偷樹，我把他當小偷並沒有錯，況且仙人有叮囑，落地生根後不可砍伐，這件事我實在做不得。」

叔母聽他這麼說，火氣更大了，隨之也嚷嚷的更大聲了，在房內休息的父母、妻子都出來看。此時妻子已有孕在身。

叔母氣不打一處來，操起一旁的斧子，怒氣沖沖的到庭中，一斧子朝樹砍去。

小伙見此，忙上前阻止，可誰料這一斧砍去，天空瞬間轉為赤色，眾人目睹，驚駭不已。

母親看不得這般景象，昏了過去，父親上前阻止，奪過斧子，命人將叔母趕出去。

本以為事情到此為止，哪知隔日一群村人闖入，跪在樹前，割腕獻血，把地染紅。有的來求子，有的來求明牌，有的來求當皇帝，有的來求錢，各個有所不同。

上前問因，皆說其叔母所告知也。尚未等小伙弄清情況，就有人將剛放好的豬血，整桶撒在樹幹上。

見此情此景，小伙立馬跪下給樹嗑頭，請求恕罪，一旁的村人只覺是大驚小怪，想著自己該求的都求完了，先行一步離開。

幾個月以後，什麼怪事都沒發生，不過小伙一家經商賺大錢了，原本有求的人卻越來越貧窮了。小伙一家便選了附近一座山，想那裏環境清幽，定是個好去處，乃在山上見房，舉家搬遷。時盛行洋風，故屋以洋風為主。

趁著小伙一家搬遷，打包整理東西，無暇顧及之際，叔母乃引火燒樹，那日夜裡沖天的火光，引來村人的注意，趕緊打水來滅火。火滅後，樹竟完好無缺，依舊翠綠。不過之後小伙一家，就沒再給樹獻血了，原本的傳說也就不了了之了。

一年後，此房多經轉手，無人常駐，故政府將其夷平，改為道路。一日，一老人放牛路過，牛忽然衝向樹，吐血昏厥，老人乃上前觀看，亦昏厥。三日後，咸死。此大凶之先端也。

一日，小伙方出門，便摔下階梯，嘔血不止。請醫生來診，無外傷無內傷，不知何病。五六日後，其妻子亦被感染。復五六日，整棟宅邸裡的人都得病。一個月後，接連猝死。

最後只有小伙一人苟活住。他身著當初仙人給的黑衣，倒臥在床上，靜靜地等人來伺候，卻想到人皆死已。嘆息而起身，走至大廳，只見死女傭抱著死嬰兒，陳屍一旁，小伙疼惜不已，欲回村拜樹。

再次回來時，周遭鄰居皆不識，甚詭異。看到樹，依舊亭亭玉立，未曾凋枯，乃屈伸下拜。此時，一路過老嫗見之，以為是當年家主，即上前搭話。

言語間，小伙得知叔父於三年前已死，死相即為悽慘，據說是渾身暴血而死，叔母去年同病過世，其他親戚亦如是，唯其餘者無事。

小伙歸家後，照照鏡子，欲整理衣冠，卻發覺黑衣不能脫去，即便用扯也一樣。再過三年，屋內之屍皆已入土，守喪期滿。那日小伙正照鏡子，卻發覺的自己面容詭異，與三年前形同。再過十年，亦形同。心神難安。

一日一糊塗道士經過，見他這般怪異，以為是妖魔，乃以甕封印之，瀟灑離去。

之後的將近度過九十年的光陰，都被困在甕裡，直到近日才被放出來。

「沒想到竟是這般故事。」

「是呀！當初我也沒想到最後竟會變成這樣，但在一百年的時間裡，我也漸漸地釐清了一些事。」

「什麼事？說來聽聽。」

「像這件黑衣，我猜可能就是因為我有穿著，所以才能苟活住，不然我早就已經死了。再來，那棵樹我覺得真的也是有被人施了什麼法，不然也不可能會造就這麼一段緣由。」

「確實，這麼一說一切都巧合的太自然了。」

僧人站起身，說道：「不過，除了我剛說的那些，你也是個過來人，能夠明白這些事呀！」

穆海同樣也站起身，將酒瓶遞與僧人，僧人在地上畫了圈。

「縱然我明白這些事，但又有何用？能夠做出成績，做出結果的人都沒能明白，一切都枉為空談。」

話語當中，似乎顯現出了穆海的般般無奈，或許也趁著稍微的醉意，可以說些心中的不快。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dFlECn7op

僧人看他這樣，也只是輕笑一聲，不多說些什麼。這等事只有看透世間一切的人才能說話，僧人雖然看透了冰山一角，但仍自認不配。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9nbceLSHT

「好了，該把我的事解決了吧？」

僧人不願再留戀世間了，出聲將穆海拉回了現實。穆海也知道，情是情，事是事，該了斷的終該了斷，於是打起精神，拿過僧人的酒瓶，正眼看向他。

眼中卻莫名打汪汪。

「有什麼遺言要交代的嗎？」

「萬事太平，無有遺言。」

穆海在指頭點起火焰，嘴裡開始唸起度化的咒。

「……但我有話想對你說，好好注意『藍光顯現處，異象發生時，百載無如此，今朝方有斯』，以及願你的『學生』能明白。」

穆海將火苗丟下，瞬即擴散開來，整個洋宅隨之起火，這百年來的因緣終於要來了結了。

被包覆在火海中的僧人，向穆海鞠躬道別，穆海也回禮，然後就走出屋外，將大門關上。

坐在路邊的石頭上，穆海默默地道出自己的感悟：「『撒謊』不見得只有欺騙，更是救贖自己……救贖他人的工具。」

萬種故事，只有等雲裡霧裡的真相釐清時，所有人才能夠明白自己所身處的位置，已非自然，更是自然所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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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8.結束之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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