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位於海島之國「水淵」北部的南柯市迎來了一年中最冷的季風,街上的人們都穿著厚厚的衣物,防止那連綿不絕的寒風刺入骨頭。
夜晚已至,街上的路燈整齊劃一地同時打開,在橘黃色的燈光之下能清楚地看到雪花在飄落。
下雪了,天空開始把大地一點點填成白色,就像那餅乾上面的糖霜,薄薄地鋪在地上。
很快,不論是光禿禿的行道樹上,還是路邊停著的車輛,它們頂部都有了一層積雪,路過的奔跑孩童不小心撞到樹幹,跌坐在地,被掉下來的雪灑得全身都是,後面追來的媽媽心疼地把小孩一把撈起抱在懷中,拍了拍他身上的雪,唸了幾句後就走向了回家的道路。
昇遠公司大樓前的街道上,一對情侶緊緊依偎在一起。
紅唇貼近彼此的耳畔,在路燈下訴說出的熾烈愛語,化作白煙緩緩飄散上天,溫馨的一幕令周圍都感覺溫暖了不少。
可有點煞風景的是,一個男人坐在旁邊的長椅上,癡癡地望著這一幕。
這個家伙看起來一臉惆悵,還在冷風颼颼的大街上孤獨地抽著香煙,令人有一種淒涼的感覺。
他的名字叫許梨明,是個二十四歲的青年,身材瘦弱,跟個竹竿似的,稍顯油膩的黑髮許久未打理過,臉上的鬍渣已經初顯規模,搭配上這副沒精神的樣子,讓他看起來更加頹廢。
在他身上少數能看到的優點,就只有那180的身高,以及那對隱藏在亂髮之下的美麗瑰瞳了。
看他那惆悵的眼神以及放在腳下的大紙箱,不難看出他是被炒魷魚的,前幾日的工作失誤加上不久前發生的意外,疊加起來的打擊足以讓他墜入深淵。
他吐出了一團煙霧,看著天空不斷落下的雪花,一時陷入了迷茫。
從小自己就與姐姐相依為命,兢兢業業地過著每一天,可沒想到的是,意外從來不是光靠「小心」就能夠預防的,姐姐許雯娜在上個星期因車禍意外不幸喪生,唯一的親人也離他而去,就算辦完了後事,也無心工作,在渾渾噩噩的狀態下屢屢犯錯,被上司藉機開除,現在除了那還剩三天就到期的租賃屋外,就不剩多少錢了。
想到這裡,許梨明無奈地歎息一聲,忽然感覺很冷,打了好幾個噴嚏後,就無力地癱軟在長椅的靠背上。
滑了幾下手機,意外在社群軟件上看到了姐姐之前發布的一篇內容,是關於她與自己一起吃鬆餅的溫馨照片,一想到當時的他一臉不情願地推開姐姐,死要面子,說什麼也不肯好好把握跟姐姐最後親近的機會,許梨明就後悔無比,悔恨的淚水緩緩從臉頰滑落,還未降至地面,就結成了冰霜,化作成了兩道淚痕,訴說著他心中的哀傷。
就在許梨明準備抽第二口菸時,他那瘦到有些凹陷的左臉頰上忽然傳來了一股暖意,剛開始還好,只是那溫度越來越燙,都把他的臉燙紅了。
「啊!」許梨明不小心叫出了聲音,整個人差點從椅子上跌下去。
餘光瞄去,只見一道高挑身影站在他的身後,手上還拿著一杯冒著熱氣的便利店咖啡。
稍微扶起身來,許梨明看到了拿著這杯咖啡的主人,那是一位黑色長卷髮、戴著黑框眼鏡的年輕女性,是他在前公司中少數關係比較好的女同事,同處在傳銷部工作的徐咲小姐。
兩人都是被生活所壓迫之人,在同個環境之下,處於同溫層的他們也自然而然地熟絡了起來,在深入交往過後,他們發現彼此都非常臭味相投,有很多共同的經歷與愛好,彷彿就像為各自量身打造的天命摯友一樣,在一起度過了許許多多的歲月後,兩人也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對方心中不可或缺的那一塊齒輪。
徐咲一手舉著熱騰騰的咖啡,一手將自己多帶的一條圍巾圍在了許梨明的脖子上。
「這麼晚了還不回家啊?你是打算在這裡變成冰雕嗎?」
「瞧你鼻涕流的,我有面紙,擦擦吧。」
許梨明頓時眼眶泛紅,講話都不由得哽咽了起來:「你……你怎麼在這裡?」
「當然是因為我聽說這裡有個可憐蟲最近過得很不好,需要有人拍拍安慰一下啊,好了好了,先喝點熱的暖暖身子吧。」徐咲將咖啡塞到許梨明的手裡,又用寬大的風衣當作毯子,披在他的頭上。
徐咲是個混血美女,她繼承了母親水淵人的頭髮及五官,身體卻像父親殤林人那般的高大健碩,這使得她從小就遭受到許多來自周圍人的異樣眼光,雖然未受到霸凌,但也沒什麼人想和她做朋友。
自從高中畢業後來到昇遠公司上班,許梨明就成為了她從小到大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他們一起工作、一起加班,偶爾加班太晚了,徐咲還會跑到許梨明的出租屋借住一晚。
當然,身為情比金堅的好兄弟,尊貴的女客人必須睡在他家私人訂製的天鵝絨高級沙發上,並使用許梨明那一直捨不得自己用的「石墨烯四季暖」被子過夜。
因為雖然許梨明每週都會洗棉被和床單,但如果讓一位異性、同齡、同個公司、每天都見面、關係要好的朋友睡在許梨明那個充滿男性荷爾蒙味道的爛床上,不用等徐咲開口,許梨明就會自己尷尬到原地爆炸。
而且事先聲明,兩人的關係清清白白,絕對沒有一絲不純潔的念頭在這段友情裡面,頂多算是相互扶持並苦中作樂罷了,但畢竟男女有別,分開睡才是成年人的處理辦法。
徐咲坐在了許梨明的旁邊,遞過去一根煙,熟練地為其打上火後,就注視著街道上那忙碌的車水馬龍,他們口中不只吐出煙霧,還吐露出了各自的心事。
你一口我一口地共享一杯熱咖啡,兩人從初次遇見聊到了昨晚;從幼兒園聊到了大學生活。
彷彿有說不完的話題一樣,一個人開始了講述,那另一個人必定會扮演一個稱職的聽眾,適時地給予回應,令這段冗長的交談從不無聊。
徐咲講了個關於他們那禿頂上司的笑話,兩人笑得酣暢淋漓,氣都快喘不過來了,這也終於使得許梨明內心那的壟罩的烏雲被驅散了不少。
但忽然不知怎麼了,許梨明的笑容迅速收斂起來,低下頭去,不發一語。
看到此狀的徐咲也收起了玩笑,一臉無奈,扼腕嘆息的看著他說:「許哥,意外總是來得這麼突然,這不是你的錯,只要還記得她的音容笑貌,她就永遠不會消失,人可不能一直被過去的事情給束縛在原地,生活就像逆流而上的小船,不進則退,如果你不打起精神,那壞事總會接二連三地找上你。」
「老實說,看到這麼頹廢的你,我彷彿看到了過去的自己,那個孤獨、陰鬱、身高一米七的小學生,無法融入班上的每一個圈子,自己也拒絕任何的社交行為,把自己困在惡性循環的牢籠中,但自從遇見了你,許哥,我改變了,我開始重新找回了自我,雖然有點遲了,但我還是很慶幸遇見了你,是你幫助我掙脫出牢籠與枷鎖,走向光明……」說到一半,她意識到了自己有些激動,深呼出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許梨明依舊低頭沉默著。
徐咲自嘲地笑了一聲:「抱歉,一時回想起了太多事情,你不會笑我吧。」
仍然無人回應。
徐咲摩挲著手臂,把目光從馬路上移開,眼神沉重地看向許梨明:「嘿,答應我,你不會做傻事。」
「傻事?」許梨明的聲音低沉,使氣氛凝重到讓人難以呼吸。
他緩緩轉頭望向徐咲,逆光讓他的臉黑漆一片,唯有赤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瑩瑩閃爍。
徐咲吞了吞口水,等待許梨明的下一句話。
「傻事……」
他站起了身來,給人的壓迫感竟比一米九的徐咲還大。
他瞬間急速下蹲到與徐咲頭部平齊的高度,口中厲聲問道:「像這樣嗎?」
許梨明的臉突然亮了起來,一副皺得如哭泣嬰兒般的滑稽鬼臉赫然呈現在距離徐咲那漂亮臉蛋的5公分處。
那嚇人程度不亞於恐怖遊戲的一次突臉殺,徐咲原本緊張的情緒忽然轉變為驚嚇,反應甚至比許梨明剛才還要大,下意識地想逃,但左腳踩右腳,整個人直接就趴在了雪地之中。
「噗哈哈哈哈!」許梨明拿著開啟手電筒的手機開懷大笑,笑得就像個孩子一樣開心。
吐掉口中的雪、草混合物,心跳逐漸趨緩,原本的恐懼情緒逐漸轉為惱怒,徐咲本想站起來給眼前這可惡的死屁孩來上一套父親傳授的殤林迷蹤拳,但轉念一想,許梨明看起來心情好多了,又變回平時那沒心沒肺的健康模樣,於是她只得無奈地捏了捏他那粗糙滿是鬍渣的臉頰,咬牙切齒地說道:「明天我一定要帶你去好好的『美容』一下,讓你改頭換面,把這塊比我奶奶的橡木砧板還厚的厚臉皮換掉。」
「不過在這之前,我們得先讓酒精填滿我們血液,把一切不愉快拋到腦後,喝他個不醉不歸。」
許梨明聞言發出了高亢的呼聲:「耶!好欸!不醉不歸!你請客!」
「你還真是不把我當外人啊,當老娘是他媽的ATM啊?等一下點多少喝多少,喝不完就算用點滴也要給你灌完!」
說罷,兩人就勾肩搭背地走向了繁華市區,身影沒入到了絢麗奪目的彩光之中,留下背後那孤寂無聲的雪夜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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