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冷冽透骨,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站在峽谷邊緣,正雙眼無神地低頭望著那摔下去必死無疑的高度,身後有野獸的低吼聲傳來,他那看似穩如泰山的身軀此時竟在微微發抖。
許梨明乾澀開裂的黯淡嘴唇一張一合,口中呢喃道:「萬界生存指南啊……你明明能復甦死人、穿梭萬界、操弄靈魂,卻無法在小地圖上標示地形,或甚至用不同顏色來顯示高度?」
沒人知道,他體內的靈魂只是一個二十出頭、從未沒有接受過自然考驗的普通人,這才能在他那飽嚐風霜的面孔上,看到那只有少年人才會有的慌亂與無措。
現在的他已經走到盡頭了,現在只剩沿著峽谷邊緣行走,或是直接跳下去,但這個選項不在他的考量中。
「呃呃呃……」
許梨明焦急地左右觀望,不知該往哪裡跑,這破指南顯示的地圖連標註地形的功能都沒有,害自己在被熊追的時候跑到死路,左右都不是,跳下去更沒活路,這次真的把自己給坑慘了。
如果自己真的是那個雪茫獵人的話,絕對不會選擇這條道路。
居然連有沒有路都不知道就在那邊瞎跑,真以為自己很行是嗎?
絕望的思緒如潮水般湧來,現在不得不做出決定了,是左還是右?沒有時間思考了。
就在他萬念俱灰,即將往左側邁開腳伐時,許梨明聽到右邊傳來了喊聲:「快來我這裡!」
原本涼透了的心再度燃起希望之火,想都不想就直朝聲音來源衝去,反正是死路一條,總不會更糟了吧。
在經過一棵白樺樹時,許梨明感覺右手被人用力一拽,整個人撲到了一棵中型灌木叢的後方。
急忙看清拽自己的人是誰,許梨明的看到了一個雖然狼狽,但還是十分熟悉的面孔,頓時驚喜無比。
「喬……喬安娜?你怎麼在這?你沒有跟其他人回去嗎?」在他想要追問之際,喬安娜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即就用泥土掩蓋兩人的氣味,拉著許梨明往反方向走,與棕熊的路徑呈鈍角狀。
一路上喬安娜只是自顧自地向前走,並沒有和自己這個本該死去的丈夫談話。
走在她身側,許梨明能看到她臉上有濃郁的陰霾,他想開口,但話到嘴邊又噎了回去。
行走之際,許梨明注意到喬安娜左臂袖子消失了一塊,裸露著被利爪劃傷的肌膚,忍不住出聲道:「你受傷了,讓我幫你包扎一下吧。」
看著本以為死去的丈夫,現在正在自己的身邊為自己包扎著,喬安娜終於無法再抑制心中噴湧而出的情緒了。
本該欣喜若狂的她,卻因為這幾日的害怕與擔憂,令此時的情緒由喜轉怒。
只見她突然停下腳步,面帶怒意,看著許梨明的眼睛質問道:「你當時為什麼要獨自引開狼群,布徹爾,你難道沒想過你還有一個深愛你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你怎麼忍心拋下我們!」語畢,她拉開自己的衣服,將許梨明的頭拉到她的腹部的位置,讓其耳朵緊貼在肚皮上,仔細聆聽胎兒蓬勃有力的心跳聲。
許梨明雖然對這個情況早有準備,但突如其來的喝問與動作卻讓他早已準備好的說詞變成一片空白。
許梨明趕緊將她的衣服拉下來並穿好,支支吾吾地擺手道:「喬安娜,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當時只有這個辦法了……我真沒……」
他的嘴唇忽然被一根手指抵住,喬安娜搖了搖頭:「什麼都不用說,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們、為了大家的安全才作出那樣的選擇。」
她轉過身去背對著許梨明,盡量不讓他看到自己難看的一面,語氣略帶顫抖地說道:「你是寒鴞的英雄,比你父親還出色的雪茫獵人,更重要的是你的善良和勇敢,讓我從來不會對你失望,就像當初,你為了救我,與群狼搏鬥,這也是我會做你妻子的原因,但這次你太超過了,一個人去死是怎樣?難道我們在你眼裡是可以隨意捨棄的東西嗎?」
許梨明沒有說話,只是用粗壯的大手環抱住眼前的女子。
雖然他看不到喬安娜臉上的表情,但手背上傳來的滴水感告訴了他答案。
「拜託下次多為自己的安全著想,我和肚子裡的孩子需要的是一個鮮活的父親,而不是一塊冷冰冰的英雄墓碑,答應我,好嗎?」
許梨明沉默良久,心中思緒搖擺不定,自己既不是真正的布徹爾,也無法履行對她的承諾,但眼下明顯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作為喬安娜的丈夫,回答這一聲:「好。」
過了許久,兩人才從山坡上看到部落的建築,開始向著家的方向快步跑了起來。
「嘿,最後到的人要去劈柴!」
「嘿!你作弊!我還懷著孕呢!」
喬安娜一臉氣憤地推開門扉,看著正在換上居家服的許梨明,頓時又消氣了,這幾天一直思念著的人,如今回到了身邊,內心的欣喜大過於對他那幼稚行為的憤怒。
輕輕關上房門,轉身對許梨明甜甜一笑,喬安娜的神情讓他感到不寒而慄。
…………
以上就是直到剛剛為止發生的所有事情。
自己在野外當了好幾天的野人,現在超級想泡個熱水澡,可惜在這裡想要有熱水就只能用柴燒,疲憊的身體一放鬆下來就徹底變成沙發馬鈴薯了。
雖然他的身體放鬆了,但心情卻不怎麼好,因為懷孕的妻子正在為他揮汗如雨地準備燒水的柴火呢,坐立不安感和不自覺抖動的右腳讓人感到煩躁。
「老哥不是掛了嗎?為什麼還能影響到我?」
「也許這幾天我的壓力太大了,需要放鬆一下,對,就這麼躺著發呆,聽著孕婦給我準備洗澡水的動靜,小瞇一下。」
「嗯……呃……哎呀!忍不住啦!喬安娜,我來幫你!」許梨明起身走到門口順手從牆上抄起了那柄與喬安娜手中成雙成對的夫妻斧,就推開門扉走了出去。
兩個小時後。
許梨明已經泡好了澡吃過晚餐了,餐點是一大塊煙燻鹿肉和這個世界特有的凜冬蔬菜「羽衣地蔓」,其中富含膳食纖維和維生素,勉強能提供人體所需的營養素,雖然只有這一種蔬菜,但也沒得挑了。
躺在獸皮縫製的沙發上,望著熟悉又陌生的小木屋天花板,許梨明的思維開始發散,從第一天來到這個世界,到體驗過布徹爾的人生,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想像,對了,還有那個害死自己的鹿頭人,那絕對不是正常的生物,它出現在南柯市應該有一段時間了,不知道已經有多少人遇害了,徐咲應該不會有事吧?必須早點回去了……
看著在他懷中安穩入睡的喬安娜,許梨明帶著歉意地摸了摸她金色的秀髮,柔聲說道:「對不起,我其實不是你的丈夫,只是一個未亡的幽魂,我和他做了個交易,借用他身體的代價,就是完成他的遺願,保護你們母子平安,現在我做到了,我也該走了,就當是做了個美夢吧,晚安。」
許梨明小心翼翼地將她的頭從自己腿上移開,溫柔地放在枕頭上,俯身輕啄一下她傷痕未癒的左臉頰後,就離開屋子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後,喬安娜的眼角隱隱有淚光閃動。
她抱緊枕頭,無聲地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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