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翰卿背著吳白茅跑了一段路,眼見就快要被後方的馬成憲追上,她歎了一口氣,正欲束手就擒時,前方路上卻出現一陣騷動。
袁翰卿只感地面震動不已,大奇之下只知這感覺太過似曾相識,她停了下來凝望著遠方地面,馬成憲還未曾追上把袁翰卿撲跌,袁翰卿臉上卻出現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只見街頭盡處出現一群黑壓壓的身影,正朝著他們這邊直奔而來,眾人目光登時被那群身影吸引了過去,待得那群身影奔得近了,眾人耳畔開始慢慢響起一陣細碎的嘶吼聲,馬成憲甫聽見這聲音,臉色瞬間垮了下來,結結巴巴的道:‘活…活尸…’
袁翰卿轉頭冷笑道:‘借力打力,妙之極矣!’突然尖嘯一聲,大叫:‘這邊來!’
眾活尸聽得人聲,頓時嘶吼之聲大作,袁翰卿見那群活尸也不過十來人,正合她意,拿銀針刺破了手指頭的一端,便把血液向尸群灑將出去。
尸群嗅得血腥,跑得更是迅捷,這時馬成憲的親兵早已自沿路折返,向著客棧的方向東還,馬成憲空自大呼小叫,眾士卒哪裡會聽?
這時袁翰卿魅笑道:‘馬知府,到得這時,你還抓我不抓啊?’不等他回答,低頭便從他身邊竄了開去。
馬成憲見尸群漸近,又豈有不走之理?他灑了兩把袁翰卿早前分給他的藥粉,卻發覺原來剛才出來之時只攜了僅僅一包而已,再者那藥粉是眼前自己要抓的小丫頭的物事,自己卻在保命之時把它派上用場,不禁一陣羞愧。
眾人追來時未有騎馬,唯有拼盡全力運起輕功疾走,不一會他們便回到客棧前的空地上,只聽袁翰卿叫道:‘官大人,你還愣著幹什麼?活尸已然追來了!’
這時,官羿還自跟軒轅崑比拚內力,正鬥到兩不相讓的地步,卻忽然見到袁翰卿等人去而復返,後方還跟著一群不知是人是尸的東西,不禁咋舌當場。只是苦於兩掌相接,半分也抽離不得,腳步卻是無法稍動,只有空著急的份兒。
袁翰卿一看便知二人難處,她才不顧軒轅崑的生死,只是官羿好歹也是個清官,要他就此命喪尸群實在太也可惜,奈何他背上已有了個不知死活的吳白茅,她一介女流又如何再搬得動多一人的身體?更何況地上還躺著個趙項奇,此人既是官羿門生,自也是忠的,她一己之力難顧此間如此多人,一咬牙下便跟官羿說了句:‘官大人,翰卿對不住你。’扭頭便從官羿身旁跑過。
此時,卻忽聽客棧旁的巷弄傳出一把豪邁的聲音道:‘袁姑娘莫慌,我們來助你!’
袁翰卿茫然回頭,卻見方滿華和荀冕二人各騎兩匹官馬從巷弄中殺出,方滿華背上還背著一人,袁翰卿正自驚奇,卻已被方滿華一手托住腋下,把她和背上的吳白茅安置在荀冕的背後。
方滿華不知袁翰卿跟馬成憲的瓜葛,眼見馬成憲快要被後方尸群追上,但己方兩匹坐騎上合共已坐上了五個人,實在再容不下多一人的重量,情急之下把秦同彪橫放在馬背上,飛身下馬,一把拽住已然跑得甚為乏力的馬成憲,半拖半拉的帶著他追趕前方兩匹全速奔跑的官馬。
袁翰卿雖惱恨馬成憲為了成全大義犧牲她和吳白茅二人,但終究沒有把他置諸死地之心,方且方滿華比自己更早便已追隨司馬晨,如此忠義之士如何能置之不理?她見二人後方的尸群越來越近,方滿華手上拽著一人已顯然慢了下來,如此下去不消片刻二人定要膏於尸吻。袁翰卿心裡焦急溢於顏色,驀地情急生智,飛身躍到了旁邊秦同彪躺著的那匹坐騎,撥轉馬頭,向旁邊的荀冕大聲道:‘進客棧暫避!’說著雙腿一夾,便駕馬直驅那已然破敗不堪的客棧。
荀冕不明其意,但仍是照著做了。兩騎先後闖進客棧,袁翰卿駕著官馬在已然凌亂不堪的前堂上一陣馳騁,頓時桌椅亂飛,滿堂的杯盤碗筷砰鈴嘭啷的摔滿一地,荀冕效法著袁翰卿依樣施為,四雙鐵蹄頓時橫掃前廳,也不知踏翻了多少物事。
袁翰卿見尸群追著方滿華他們向客棧這邊奔來,知道時機已然成熟,忙從荀冕背上抽出長槍,並負著吳白茅從馬背躍到客棧橫樑之上,再以槍頭捅破了屋簷上的瓦片。她及後對荀冕向著後門一指,荀冕不知袁翰卿要搞什麼鬼,他見通往後門的窄巷容不下馬身通過,不禁甚為疑惑,但他素聞袁時生的大名,他的高徒自也不會是膿包腳色,滿腹狐疑的他唯有棄馬下地,負起秦同彪徒步奔向那道狹小的後門。
這時方滿華和馬成憲二人也已跑進客棧,二人見荀冕已從後門跑出客棧,當即跟隨在後。與此同時,群尸已然來到方滿華二人身後的數步之遙,袁翰卿緊捏長槍槍柄對準橫樑正中央那最為脆弱之處,眼見方滿華二人距離後門還有七步、六步…四步,而在二人離後門僅剩三步之遙時,當先一具活尸已然踏上了馬成憲的肩頭。
方滿華驟覺手上力度數量級加大,一驚之下回頭,卻見馬成憲另一隻手已被活尸抓住,讓他更為驚訝的是那活尸不是旁人,卻竟然是從罡平府一路追隨大夥兒而來的硬朗好手張鐵鷹。
方滿華微一猶豫,張鐵鷹已張嘴往馬成憲手上準備咬下,方滿華不及抽出背上長槍,反手便是一掌,試圖把張鐵鷹抓著馬成憲的手打掉。豈知荀冕和眼前這個張鐵鷹已推敲出活尸些許跟生有著若干關聯,張鐵鷹生前既是硬功強手,變成活尸後功夫居然沒有擱下,自然而然抓住馬成憲的手向旁一讓,便避開了方滿華這一掌。
方滿華也不知好氣還是好笑,眼見張鐵鷹張嘴又要向馬成憲手背咬下,唯有從懷中掏出一包藥粉,向著張鐵鷹當頭灑去。
卻聽身後的荀冕大叫不好,方滿華不知荀冕這當兒又鬼叫些什麼,反正張鐵鷹已變成活尸,自然不能心慈手軟,他卻不知荀冕和張鐵鷹二人已悄悄窺得把剛成活尸之人還陽的法子。
方滿華如此一來,卻等於判了張鐵鷹死刑,要知袁翰卿這藥粉不是要讓活尸還陽,而只是讓活尸變成死尸而已,荀冕見方滿華手臂微揚,便猜到他要潑灑藥粉,顧不得重涉險境,當下把秦同彪放在地上,反身便跑回客棧中一把扯住方滿華向前揚出的手臂。
方滿華手臂被荀冕這麼一扯,一包藥粉頓時潑在荀冕臉上,荀冕只感臉上一片熱辣辣,不少還跑進眼睛裡頭,手忙腳亂的只欲拍掉眼中藥粉,卻忘了他昔日的好同伴張鐵鷹已悄然來到他身後,一嘴便咬上了他的脖子。
方滿華被荀冕一扯,登時騰騰騰的倒退了幾步,順勢便被帶出了客棧,他回過頭來,恰好看見張鐵鷹咬上荀冕脖子一幕,只驚訝得捂著嘴巴做聲不得。
荀冕一聲慘呼,甩開張鐵鷹的嘴巴,奈何張鐵鷹咬得緊了,竟把他頸上一塊肉也一拼撕了下來,只見後方無數尸群湧上來,把荀冕撲倒地上撕咬,可憐的荀冕身影瞬間便淹沒在尸潮之中,不再復見。
袁翰卿別過了頭,對如此慘狀不忍卒睹,她一揮手上長槍,橫樑應聲折斷,那根橫樑貫穿了客棧的東西兩廂,實為支撐起整個客棧屋簷的棟樑,此刻橫樑驟然被砍斷,客棧剩下的柱樑頓時支撐不住飛墮下來的沉重屋簷,紛紛從中折斷。袁翰卿此時奮力一躍,便連同吳白茅二人從預先打穿了的屋簷破洞中穿出,躍到客棧之外。
只聽轟隆之聲大作,夾雜著尸群的嘶吼聲,一所屹立在秦關衙門對面半世紀的客棧一夕之間盡數塌下,把裡面的活尸悉數生生活埋起來。
荀冕萬沒想到自己對方滿華的那一扯卻是把自己扯到鬼門關上去,他更沒料到的是自己和張鐵鷹一死,世間上已再沒有人通曉活尸還陽之道了。
從這刻開始,禛國這個國家遭受瘟疫感染的人註定只剩下被消滅一途,自此返魂乏術,再無轉機。
袁翰卿、方滿華和馬成憲三人看著被活埋的群尸,均感悵然,他們知道活尸雖然暫時被埋,但轉眼又會破開雜物繼續追來,眼下兩匹官馬已然葬身在頹桓敗瓦之中,三人已無坐騎可恃,無從選擇之下唯有草草收拾心情,當下由方滿華扛起秦同彪、袁翰卿負著吳白茅,走回客棧的前地上。
方滿華見官羿正和一個年輕公子在鬥掌,當下欲上前分開二人,卻被馬成憲擋了下來。
方滿華茫然的回過頭來,只聽馬成憲道:‘方大哥,還是等我來吧。’不等方滿華反應過來,一個閃身便轉到了官羿身後,一掌便拍向他的頭頂。
袁翰卿大喝一聲:‘且慢!’伸手架開馬成憲的手,急道:‘你要把我和吳白茅送給軒轅崑倒也罷了,怎地眼下不分青紅皂白便要把官大人也一併殺了?’
馬成憲森然道:‘此人串通天仙派不利於太子,如此妖孽自然留他不得。’
袁翰卿頓足道:‘誤會,都是誤會。我剛才躲在客棧後方聽得分明,被天仙派收編的是官大人手下的官兵,官大人赤膽忠心,怎會作如此喪盡天良之事?’
馬成憲冷笑道:‘只怕是上樑不正下樑歪罷了。’馬成憲當初來到秦關以來,一直聽著官羿說秦關如何被天仙派蹂躪,心裡對此人也是百般同情,但聽到軒轅崑竟對眾人的部署了如指掌時,不由得對官羿開始暗生猜忌,隱隱覺得消息之所以能傳得如此之快,那人定必長時間跟大夥兒待在一塊,而官羿身邊的官兵皆會輪休替換,一夥人守日更,另一夥人守夜更,若要不分晝夜的通盤掌握眾人動向,這幫內鬼之中便有可能要把官羿算上一份。如此一來縱然可能污衊了官羿清白,但既事關禛國大業,也顧不得許多的了。他想此等存在隱患絕不能放任在太子身邊,是以當下把心一橫,對官羿起了殺心。
袁翰卿見馬成憲不為所動,急怒道:‘若你要殺,好歹也先殺了軒轅崑吧,怎能恁地不分忠奸,反過來把軒轅崑的活口留下?’
馬成憲盯著軒轅崑的臉冷冷的道:‘誰說我要放他生路,只是此子事關重大,暫時留著活口大有用處。’說著伸手又往官羿頭上拍去。
這回卻道方滿華出手阻攔,他不知馬成憲跟官羿有何瓜葛,也不知誰是誰非,只得道:‘馬兄,莫要殺錯好人,若官少尹真的跟天仙派連成一氣,欲加害殿下,你要殺他我方滿華自不會攔你,但眼下黑白未名,不若先把殿下救出來後,慢慢把事情理清楚再說?’
馬成憲心想先前反正跟袁翰卿鬧僵了,才對袁翰卿剛才的阻攔不置一哂,但方滿華雖然身份較他為低,但跟隨司馬晨的日子卻比他久,縱然對官羿有殺之而後快之心,也雖給方滿華面子,反正彼此也是一心向著司馬王朝,大可不必為區區殺一個人傷了和氣,當下便向方滿華拱手道:‘既然方兄也如此說,那姑且便待迎回殿下以後再分說明白吧。’說著終於放開了置在官羿頭頂的手。
官羿和司馬晨雖然手上比勁,但耳朵不聾,於各人的對話一直清清楚楚。官羿聽得馬成憲竟欲為了一個疑字便對自己起了殺心,不禁大為惱怒。他越想越氣,怒火攻心的他內息竟爾一時走岔了,倒過來攻向自己心脈。
軒轅崑知悉馬成憲欲趁此時制住自己,也暗罵自己過於托大,竟恃著司馬晨在自己手上便貿然現身於眾人之前,乃至眼下被官羿這糟老頭子纏著,竟反過來受到馬成憲等人之挾,悔恨不已的他心思一時間用偏了,掌上的勁力也相對使歪了,勁力不再打在對方手掌之上,卻像官羿此時一樣,勁力在自己體內亂竄起來。
方滿華見二人臉色忽紫忽青,貼著的雙掌左右搖晃,似乎略見鬆動,便護住心脈,大著膽子伸手往兩掌中間挑去。方滿華本凝定會遭二人勁力反噬,卻豈料這兩掌一挑便開,兩人咕咚兩聲,分別往後倒去。
袁翰卿見二人應聲便倒,知道二人皆受了不輕內傷,她當先搶上去扣著軒轅崑的脈門,勒令他把吳白茅身上的穴道解了。吳白茅甫重獲自由身,才哼哼哈哈的把袁翰卿剛才誤打在自己身上的銀針依次拔去,幸虧袁翰卿針上並無餵上劇毒,吳白茅一輪伸展後身子也已無大礙。
當下馬成憲反過來點了軒轅崑的穴道,把他著地拖行,袁翰卿、方滿華和吳白茅則分別背起重傷的官羿、秦同彪和趙項奇,四組人先後回到衙門,卻見原來那些原先隨大隊正準備前赴東城救駕的眾官兵已悉數回來,一問之下才知他們見帶兵的幾人都走丟了,便自行回衙門候命。馬成憲信不過官羿身邊的官兵,把他們盡數從衙門外驅逐出去,只道今兒的行動因多人受傷的關係就此作罷,命駐於此間的秦關官兵先回去歇歇,待得明日再議。眾人確見官羿奄奄一息,便對馬成憲的話徑自信了,其中說要留下來看照官羿的幾人也被馬成憲悉數趕走,說袁翰卿在此,官羿等人的傷勢自理會得。待把駐秦關的官兵都趕走後,馬成憲才把自己從罡平府帶來的官兵換上去,命他們好好看守衙門,並留下袁翰卿和吳白茅二人在此照拂受傷的諸人。
分配定當後馬成憲正準備跟方滿華二人挾著軒轅崑便要深入天仙派位於東城的窠臼,吳白茅卻不依不饒說也要跟去救司馬晨,袁翰卿見他鬧得不可開交,才無奈在他頸後的大椎穴上輕輕扎了一針,把他放倒在地。
鬧了小半夜後,馬成憲和方滿華二人終於挾著軒轅崑出了衙門,抬頭看天,此時亥時也已過半,距離天仙派設下的子時期限還剩小半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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