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生成小葵的虛擬人後,熊貓男並沒有第一時間隨同小葵大哥前往 Message to Heaven 的辦公大樓。
沒錯他有許多疑問,也有很多話想對小葵說,惟在弄清楚前妻的動機以前,一切純屬個人猜測。儘管幾乎可以肯定是前妻在背後興風作浪,不過在當面對質前便扣上罪名有欠公道,絕非他的作風。
他有責任給小葵和她大哥一個交代,但同時也有義務給前妻一個自辯的機會。
「鍾大哥已通知 M2H 的負責人員,簽署同意與你共享數據。蘇師兄已幫你預先登記帳號,你只須確認訂閱服務便可即時跟小葵通話。」綽盈有條不紊地回覆。
熊貓男愣住,「鍾大哥不打算來聽聽我有甚麼發現?」
「基於尊重私隱,當晚我和蘇師兄未有陪同鍾大哥進入會議室,所以詳情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兄妹倆促膝詳談兩小時,步出房門時鍾大哥的心結似乎已經解開,表示若你想和小葵對話可以直接用他的數據,他不會干涉打擾。」
熊貓男想起鍾大哥在靈堂上揪起自己衣領那股怒氣,很難相信他竟會大方讓自己和小葵的虛擬人對話,而且還不打算旁聽。
其實綽盈也超級好奇到底小葵和大哥說了些甚麼,竟能讓性子執拗的他完全放下,不再追究熊貓男。不過這終究是別人的家事,她這個在旁當跑腿的還是乖乖管好自己的嘴巴耳朵。
「那……我可以直接登入,開始和小葵通話了?」熊貓男雙腳猶如踩在五里霧般,感覺毫不踏實。
「嗯。用戶 ID 和預設密碼已傳給你,你可以隨時登入並更改密碼。」
「謝謝你,綽盈。」
「小葵是我朋友嘛,舉手之勞而已。」
熊貓男翻查綽盈給他的帳號資料,登入 M2H 後隨即出現開啟視像通話的選項。按下通話鍵,他的心跳猶如在馬拉松賽道上全速衝刺一般,無法抑止地擂鼓躍動。
如同接通 FaceTime 一樣,手機螢幕突然出現小葵的俏臉。
「Sam?」
「小葵……」熊貓男哽咽。
虛擬人小葵憂心地檢視男友的臉,「你好憔悴。黑眼圈那麼嚴重,都快要變大熊貓了,有好好睡覺嗎?」
熊貓男苦笑,「我怎麼可能睡得著?」
「可還記得我倆第一次對話?」小葵竟給他突擊測驗。
「第一次對話?」他當然記得,只是意外為何小葵突然提起那件小事。
那天他到市場部開會,無意中發現茶水間角落裡有張陌生面孔,表情可憐兮兮,看似新入職員工剛被上司責備。
正好那天中午在 M&S 買了可可粉沖泡飲料,出於善意上前送她一小袋。
「聽說巧克力會令大腦產生快樂荷爾蒙,你也要來一點嗎?」
得到公司前輩雪中送炭,小葵受寵若驚,剛才被上司訓斥的冤屈馬上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妙的感覺。
熊貓男大概忘記告訴她巧克力除含有色氨酸,能刺激大腦產生快樂荷爾蒙,可可鹼成分亦會令人興奮和心跳加速,予人戀愛的感覺。
「那時候,我頭頂有朵很厚很厚的烏雲。而你的出現,就像是那線自烏雲後面透出來的銀色襯邊,亮眼得令人無法挪開視線。」
小葵的日記內清楚記錄著那一幕:那個猶如太陽般耀眼的男人初次步入她的生命,為她灰暗的人生帶來短暫的光芒。
憶起邂逅小葵那一幕,熊貓男也不自覺莞爾而笑,「不過就一包可可粉而已,哪有你形容得那麼誇張。倒是你,我從不知道原來你有寫詩的天分。」
「半點也不誇張。」小葵鼓腮,動作表情與熊貓男記憶中的她如出一轍。
真可怕,這虛擬人舉手投足都和活生生的小葵一模一樣,害他差點分不清現實與虛擬的界線。
和他對話的,當真只是 AI?
「你不明白……」小葵抿抿唇,似有口難言:「我的人生一直都是灰色的。還未出生,爸爸便不要我了,我只能夠低頭做人,以為只要忍耐,日子始終會好轉。可是沒有。高中時填網上問卷,結果建議我尋求協助……一旦向社工求助,校方便會將我患抑鬱一事通報家人吧?我不想給媽媽和大哥製造麻煩。後來上了大學,聽說做運動有助抗抑鬱,於是我加入了柔道社。在柔道社我得到了另一種家庭溫暖,情況明顯好轉。只可惜離開大學,告別柔道社,老毛病又回來了……」
他竟然絲毫沒察覺到小葵得了抑鬱!
熊貓男痛心得想伸手捧起小葵的臉蛋,想將她緊緊抱入懷中給她安慰,奈何他捉緊的只可能是冷冰冰的手機。
「對不起,我竟不知道……」熊貓男難辭其咎。
「為甚麼要道歉?」小葵綻出燦爛的笑容,「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
「不,我是個失職的男友,竟然 ──」
「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小葵強硬地打斷了他的話:「謝謝你願意走進我的生命,為我帶來無限溫暖;感謝你總會在我最失落的時候給我鼓勵,接收我的負面情緒;多謝你每次發現好吃的也會第一時間和我分享……也許你不知道,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確幸,在多少個失眠的晚上救贖了我的靈魂。」
熊貓男鼻頭一酸,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湧。
「你是我唯一的太陽,所以當我發現原來你有妻女時,我整個人崩潰了。大哥告訴我,其實你們早就分居,而且已協議好正式離婚,是我沒給你坦白的機會。抑鬱症太可怕了,像個只有負面情緒的黑洞,你只能不斷陷進去,陷進去,被撕扯,分裂,再陷進去……我像個遇溺者不斷往下沉浮不出水面,把自己封死在黑洞裡面。假如我有抬頭,自會發現其實太陽一直都在。謝謝你,Sam,謝謝你曾經照亮我的生命。」
熊貓男早已泣不成聲,只管拼命搖頭。
要是他注意到小葵的精神異樣,也許他們便會有個不一樣的結局。
小葵值得更好。
「Sam,不要自責。是我不夠堅強,沒勇氣向媽和大哥求助。是我太小心眼,沒有向你求證。哪怕我向你們任何一個發出求救訊號,我敢打賭你們都會捨命將我拉上水。」
熊貓男不住點頭,「一定。」
「可是我不要你陪我往下沉。」小葵語重心長地勸道:「活著比死更需要勇氣,你比我堅強,所以你要答應為我好好活下去。」
熊貓男緘默,沒信心做到的事情他不敢貿然承諾小葵。
「答應我,由現在起到情人節,每日告訴我一件有趣的事情,或是分享一道美味的菜式,一套感人的漫畫……每日拍一張你想和我分享的照片,好不好?」
熊貓男深深吸一口氣,真是敗給她了。
曾經,他每日和她分享生活大小事,這個不經意的舉動溫暖了她;如今,小葵竟給出相同的課題,為他灰暗的人生訂下一個接一個任務,讓他有了活下去的方向與意義。
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原來真箇能救贖一個靈魂。
「好。我答應你。」
作者的話:
抱歉今天晚了發文,這幾天工作實在太忙了🤦🏻♀️ 而且這一話初時有點卡:要安排怎樣的過去與對話,才能讓兩個靈魂同時獲得救贖?
還好開始視像通話後,角色在腦海中對答如流,把長到不要不要的對白吐出來了🤣
朋友當中有人患抑鬱症,有些已經好了,有些仍在掙扎;有些正努力活下去,有一位已救不回來。假如我們多些關注他,是否就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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