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牽著我的手,走在西城潮濕的夏日午後。空氣中彌漫著雨水將至的氣息,仿佛天空在屏息等待。我們在一條長長的走廊上行走,那走廊仿佛沒有盡頭。我看著她的背影,她逆著光,身影被夕陽映照得模糊而溫暖。
風起,肆意地卷動著空氣,雲層在頭頂翻騰,粗壯的榕樹在風中劇烈搖晃,枝葉交錯,仿佛下一刻便要將我們吹散。
暴風雨的預兆已悄然蔓延,可是,我並不感到恐懼。只要她依然握著我的手,我的心便如常安靜。我緊緊跟隨她的步伐,眼前的世界似乎在她的背影中變得安寧而遙遠。
她牽著我的手,在榕樹下坐下,我望向她的側臉,卻看到了我自己,心底的某種預感愈發清晰——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夢境,夢得如此真切。
“斑鳩”我叫著自己的名字,熟悉的聲音從口中溢出,然而這聲音並不是我的,而是玫瑰的。我有些出神,喉嚨裏湧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提醒我,我不再是我,至少在這個夢裏,我成了玫瑰。
我知道這是夢,但我又分明感到一種無法抗拒的真實感,仿佛這夢境的每一絲風、每一片雲都緊緊包裹著我,不給我留任何逃避的余地。玫瑰的身影,盡管不在眼前,卻始終在心底浮現,像是從未離開過。我知道,只有在夢裏,我才有說故事的勇氣。
夢境裏,我仿佛被夢與現實的縫隙卡住了。“玫瑰……”我張口,卻又被熟悉的聲音哽住,不再糾結身份與名字,夢的邊界仿佛逐漸清晰,仿佛我被這狂風推向某個陌生的自己,推向這個名為玫瑰的身份,而我卻無法掙脫。
“我一直把漂浮在我們頂上這懶散的天空稱為‘鏡子的世界’。”狂風吹來了講故事的念頭。
“原因呢?”斑鳩問道,依然望著前方,仿佛根本不在意我是誰。
“因為鏡中的世界與真實世界相反,謊言無法流行,每個人都必須吐露心聲,你要面對心裏的恐懼與厭惡的化身,我每次看到天空,就會知道我是怎麽樣的一個人。”我回答,“這是今天要講的故事的一部分。”
斑鳩微笑,看不出情緒,“鏡子的世界聽起來十分脆弱,像是個不堪一擊的暗戀者。”
“只是個名字而已,如果你喜歡,叫做‘愛麗絲的世界’也可以,我只是習慣了它這名字。”
斑鳩擡頭望向天空,想著什麽。我心心念念的西城天空,此刻卻變得毫無特色,同五分鐘前一樣,同我記憶中任何一個夏天西城的天空一樣。俄爾,斑鳩收回視線,看向我,嘴角掛著笑意。
“你想知道那些在我們頭頂日夜翻滾的,根本不是雲,而是泰迪的屍體的故事嗎?”我低聲問道,聲音有些發顫,仿佛這個故事的實體壓迫了我的聲線。“那是一份沒有任何人類,甚至沒有任何偉大的愛情可以比擬的深情。”
斑鳩點了點頭,依然望著前方,似乎在等待我繼續。
“在鏡子的世界最靠近我們的地方,即我們一擡頭便可看見的被漂浮著的泰迪的屍體遮住的蒼穹裏住著一位公主。公主是鏡子世界最古老貴族唯一的繼承人,各方的寵愛已經把她寵上天了,貴族們甚至不允許存在任何公主得不到的。本來,在我們一擡頭便可看見的地方是不允許居住的,那裏有點危險過頭了。因為正如你所知道的,任何神秘得不許人類知曉的事物,一旦被發現了便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了,鏡子的世界亦然,消失是他們最後的結果。
‘我愛熱鬧!’公主總是在尖叫,‘我想要再靠近人類,我好冷,已經無法感覺都溫暖,為什麽不可以再靠近人類多一點,再多一點!’
她不斷地重覆著尖叫。
鏡子世界的人們對愛有著超乎你想象的執著,他們把所有的愛所以的感情傾註在他們所愛的人身上,不願與他人分享一毫一厘,因此人與人之間異常冷漠,這份冷漠延續到溫度,蔓延在鏡子的世界各個角落。
公主太年輕,不懂,這冷漠正是大人們所向往的——一心一意,以密封罩封閉自己與所愛之人,割清除此以外的所有感情,強烈而麻木地愛,這是某種抗體,免疫世間除了愛外所有的愁困,這是天賜的護蔭。
而所有天上貴族們,以密封罩的形式愛著公主,於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結束,貴族們還是同意了,讓公主搬進更靠近人類世界的城堡——他們全被愛意沖昏了頭腦。
靠近人類只是一個借口,公主愛上了人類的泰迪熊,穿著紅色毛衣的泰迪熊,是公主某年的生日禮物,一份來自人類世界,只有人類才能制造出來的禮物。
只有人類才能創造出這種安慰自己內心的陪伴物,人類的感情覆雜且充滿矛盾,泰迪熊作為人類的創造品,雖然是個簡單的玩具,但承載了人類情感的投射,包含孤獨、渴望和依賴的情感物化形式。
泰迪熊是人類對情感連接的脆弱把握,人類創造泰迪熊,填補了自己情感中的空洞。
或許是這種情感的隱喻擊中了公主,在看到泰迪熊的一瞬,一種比她以往任何感情都強烈的情感湧上了她的心頭。泰迪熊那雙清澈的眼睛,毫無生命的眼睛,卻湧出了一種更強烈的感情侵占了她,瞬間把她淹沒,灌滿她空虛的心靈。
她被甩進了高速旋轉的情感漩渦內,被卷進了橫掃一切的龍卷風中。她明白了——在無情的龍卷風中與一群受驚的魚兒們一同被拋高之際——她愛上了這被稱作‘泰迪熊’的東西。死愛著生,這是一種充滿掠奪性的愛,死擢住了所有她能擢住的,妄想占有生,甚至成為她愛的人。在公主見到泰迪熊的一瞬,她便註定了無法自拔,只能在龍卷風中死去。
公主整天整天地陪著泰迪熊,她把一切感情都傾註在了泰迪熊身上,她整夜整夜地對它說話。像女子對情人傾訴著愛意,無需它的回答,公主想,只需它看著她,只需她抱著它,只需要它的存在——她從泰迪熊的沈默和無言中尋找到了她所渴望的安慰。
只是,這份感情是傑克的魔豆,種下便瘋長,穿過了雲層卻礽不甘心,迅速越過了公主的理智。但泰迪熊是個玩具,是死物,它無法回應公主的愛。
公主渴望得到一點回應,哪怕只是一點點,甚至是她的幻覺也好。但現實是殘酷的,泰迪熊永遠不會給她任何回應。她的愛只能在她的心裏無限膨脹,最終變成了一種毀滅性的痛苦。
終於,公主那少的可憐的想象力被日益增長的欲望打敗了。”
斑鳩的目光終於轉向我,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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