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莉變得有些遲疑。
因為,小怡並非孤身前來——她帶來了個陌生人。
倪莉從來不信神也不信天,她不鐵齒,她只是......不相信而已。如果要她相信一連串的苦難是命運的最佳安排的話,那麼她所遭遇的悲痛又該如何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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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連串的苦難接踵而來,挑戰她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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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需要支撐,一種超乎人智的偉力,一種無法被動搖的踏實感。雖然產後曾發生血崩,而倪莉也不出幾天就能出院,還來照顧母親,但倪莉內裡還是有種從內到外的虛脫感,她感覺自己好累,但她又不能徹底鬆懈。女兒還在新生兒科、母親意識依舊混沌、而仇人藍克還沒獲得審判。她不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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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逼迫自己什麼都不能想,什麼都不要想。但開庭那天怎麼辦?除了開庭本身就讓人擔心以外,倪莉也擔憂醫院無人能照顧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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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自己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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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醫護人員一直都盡心盡力地照顧她的母親跟女兒,但倪莉不敢完全放手而離開醫院太久,她害怕母親再度遇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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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空穴來風。七月三十一日,拿著槌子擊倒倪莉母親的瘋女人,自稱是「藍克粉絲團」中的「近衛隊」,網路上更流傳著親衛隊用以懸賞倪莉的「懸賞」。然而親衛隊的存在,更像是網路迷因的傳播,根本不是真的,所以警方也沒有為倪莉提供保護。倪莉開始擔心,萬一藍克的近衛隊真的存在。而他們應該會瘋狂到攻擊倪莉的母親吧?若倪莉要去開庭的話,那空檔的時間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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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怡跟倪莉講到如何繼承保險時,倪莉心情很複雜,卻相當感謝小怡。這樣的情緒下,倪莉忍不住又多吐露了一些內心的擔憂。她擔憂母親無人顧,害怕在審判時母親會遭襲。
本來,僅是純粹的抒發。不預期會有任何反應,畢竟這是倪莉自己需要處理的問題。
但沒想到,訊息裏頭小怡說:「星期六我來幫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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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星期六,小怡確實來了台北。前一天倪莉被問了母親的病房位置,這才確認小怡真的要過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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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莉見到小怡時是在星期六的下午。過了中午,窗戶面南而有陽光照入房間。倪莉拉上窗簾,遮掩住外面過於熾烈的陽光,但她其實渴望被曬。她希望看見自己人生的陽光。但倪莉無法,她正陷於人生的低谷,愁雲慘霧,虛弱又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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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怡要來,但倪莉這樣悲慘的人不會讓小怡倒楣嗎?然而看到小怡現身在病房門口時,倪莉原本陰鬱的心情猛然一亮,心頭揚起驚喜,喚道:「小......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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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倪莉呼喚得有些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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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下一刻,倪莉看到小怡後面跟著一個頭髮全白的老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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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相識且素昧平生。因此,倪莉不知該作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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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莉兒!」然而小怡沒有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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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怡一看到倪莉,就加快腳步,繞過了隔壁床,緊緊抱住了倪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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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莉不討厭擁抱。雖然小怡勒得有點緊,但倪莉能感受到小怡急迫的關切心緒。倪莉雖然僅存的家人生死難測,但終究有朋友。這樣一想,沉甸甸的心情也輕鬆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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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小怡「抱緊」處理的倪莉,視線與後方那個陌生阿姨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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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頭髮全白,皮膚也白白嫩嫩的,看起來胖嘟嘟的,膠原蛋白看起來相當充足,看起來約莫五十或六十歲左右。這位長輩眉角稍稍下垂,表情看來有些和藹,看著倪莉的眼神不知是否為錯覺,似乎帶著某種同情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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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莉有些不自在。這阿姨是小怡的母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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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小怡跟這個陌生阿姨都穿著同款衣服,深藍色的短袖,但袖口跟領口都有金色雲紋的刺繡。等小怡鬆開擁抱後,拉開距離後,倪莉發現小怡今日的妝髮較樸素,不若往常刻意梳妝,髮型是簡單的低包頭,與阿姨髮型相同。看起來真的頗有母女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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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阿嬤的微笑,倪莉突然想起自己母親嘴甜的話術,說道:「咦?今天來的是三十歲的姐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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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時,倪莉眉眼彎彎,但她內心有點惆悵。小怡有母親,而自己的母親卻躺在床上。自己承襲了母親的說話模式,但是否自此都再也不能見到母親這樣稱讚別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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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到三十歲,阿姨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連連搖著手說:「沒啦!我都七十歲可以當阿嬤了啦!美眉說話真甜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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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莉瞪大了雙眼。雖然這阿姨下垂的眉角顯示已有年紀,但從膚況或肌肉根本看不出年老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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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紅師姐。」小怡鎮重地引介,「這位就是我跟您講的倪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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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阿姨睜大了雙眼,眼神中似有恍然之色。而聽到這樣的引介,倪莉的警戒心又豎起來了。這個阿姨絕非小怡的母親或婆婆,為什麼小怡會帶這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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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怡繼續介紹,「然後小莉,這位是麗紅師姐。她是我婆家附近的鄰居長輩,下禮拜審判過後要介紹的律師就是師姐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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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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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莉表面說了寒暄的話,稱讚這位莫名前來的阿姨兒女有為,想必這位師姐一定很懂得教育。但是,「師姐」這個稱呼很可疑啊......而且,為什麼會把律師的母親帶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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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她以前當過護理師喔。」小怡介紹,「這次妳說怕開庭沒人幫忙,我馬上就想到她。而師姐人很好願意幫忙呢,她下個禮拜開庭前後那幾天都能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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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那不是帝君有指示嗎?」名為麗紅師姐的阿姨不邀功,面貌誠懇。「那是倪莉菩薩與帝君有緣,得好生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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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帝君、師姐、菩薩之類的稱呼,太可疑了吧?對於宗教,倪莉有著先天性的懷疑,自小父親就用強烈的無神論去教養倪莉。哪怕後來倪莉被逐出家門,這樣「不信」的宗教觀始終跟隨著倪莉。所以倪莉第一時間只覺得可疑,無法衷心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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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莉甚至想著小怡是否陷入邪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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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接下來,整個星期六的下午,倪莉心頭的壓力就被小怡跟她帶來的「麗紅師姐」給減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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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紅師姐真的很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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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來,倪莉一直無法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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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明明都還是母親照顧她,結果現在變成倪莉要拖著自己產後虛弱的身體去照顧昏迷的母親。而倪莉更逢人生鉅變,常常無法專注,幾天下來,她依舊什麼都不知道,無法好好照顧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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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麗紅師姐以堅定而溫柔的態度,細心教導了倪莉,包括該如何省力幫家人翻身,種種細項如翻身、清理穢物、按摩身體等該隔多久進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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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莉大有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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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怡因為還要工作,又說老公很想她,在星期六那天就回高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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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位麗紅師姐,星期日、星期一兩天,都為倪莉送來幾次生化湯、十全大補湯、豬肝,然後來的時候,就順便幫忙倪莉按摩倪莉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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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莉能感受到這位麗紅師姐的專業與同理。甚至,這個阿姨還輕輕柔柔為倪莉母親用沾了溫水的毛巾擦了身體,同理昏迷的人也需要清理身體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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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莉自己都沒想過可以這樣。雖然護理站的男女護士們看到倪莉母親時,也都很照顧,有協助翻身,但他們終究要看很多病人,無法每一刻都幫忙倪莉。看著這位素昧平生的麗紅師姐如此細心照料,倪莉很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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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兩天相處下來,麗紅師姐話題總不離「帝君」,時不時就向倪莉宣揚「翊水帝君」的靈驗,開口閉口就稱呼倪莉、倪莉母親為菩薩,也把倪莉女兒稱作小菩薩。雖然這個阿姨開口閉口都是宗教談,但不討人厭。倪莉不覺得對方是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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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觀察下來,倪莉這才放心審判前後幾天讓麗紅師姐幫忙顧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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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倪莉就此改叫這個阿姨為「麗紅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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