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一九五〇年,八月的高雄。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S3xMi06j0
去年殷百川宣稱會補償忙於工作,幾乎無暇陪伴潘茉莉一事,實際見識到他如何彌補,還是讓潘茉莉感到有些傻眼。
「我說,你都不會看膩嗎?」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qpTdIiWm4
「看膩什麼?」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18fa6KPit
「因為……我們從臺灣頭逛到臺灣尾,快看過所有海灘的月光海了。」
今年一進入夏季,殷百川便向高層請了長假,帶著潘茉莉造訪各地知名海灘,最後的終點是以礁石地形著稱,靠近旗津島與壽山的高雄西子灣。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IBeIBIJsu
聽聞潘茉莉的疑問,殷百川不慌不忙,轉而用同樣的問題反問她。
「那妳自己呢?跟我一起看月光海,不覺得膩?」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zIgQiKye7
「是不會啦……。」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SgqXwA6cY
「那我也一樣,何況這裡不同其他地方,是妳我的回憶之地。」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6gBRo8HxZ
「你明知是冬天卻裝傻,站在旁邊看我吹冷風的回憶?」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26mjrkkbG
「知道妳冷,我馬上就叫出麞妖生火取暖了,不是嗎?」
殷百川說罷,看向眼前盪晃的海面再次開口,話中猶帶懷念之情。
「雖然慢了一年,像這樣跟妳一起欣賞月光海,我覺得自己很幸運。」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VclYDBmbO
「嗯。」
如同殷百川所言,歷經風風雨雨、大大小小的危機,殷百川如約帶她來到這裡,讓潘茉莉不免覺得感慨。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aozWhHTJT
可惜一樣的人、一樣的地點,對比當年情景,仍有些許不同之處。
(麞妖現在不知道在哪裡呢?)
昔日定居高雄半屏山修練,能夠操控火焰之力的鬼怪,貌似小型鹿類的祂起初是敵人,因緣際會成了殷百川的式神,在接下來一連串戰鬥中對付外敵。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lvyQRZqHS
後來殷百川帶著潘茉莉,兩人脫離戰場隱居到臺灣東部,麞妖不像天狐追隨在旁,自此和他們斷了連繫,不知何年何月才有辦法重逢──
『潘茉莉!』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6hxvzefYR
「咦?麞、麞妖……?」
彷彿呼應潘茉莉的思念,小型鹿類伴隨火焰現身,轉眼化身穿著紅袍的女性,一把抱住潘茉莉。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fQ8kA6UIS
正當錯愕之際,潘茉莉隔著麞妖的肩膀望去,看見不遠處向殷百川鞠躬致意的老山羌,壽山的領袖鬼怪,然而思緒馬上被抱怨連連的麞妖拉走。
「本宮今天才知道,殷百川跟老山羌,這兩個傢伙是串通好的!」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K1ePz3RsT
「串通?」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kLJwUtZhe
「對,都是妳家那位刻意隱瞞消息,否則本宮老早就能找到人,不用癡癡在西子灣等你們回來。」
依照麞妖的說法,由於殷百川施法隱藏行蹤,導致麞妖無從得知二人去向,只好按照老山羌的建議,留在西子灣等待他們重回此地。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2a43QTkRb
換言之,這段時間麞妖跟老山羌一起住在壽山龍脈,聚少離多的祂們有時間可以好好相處,念及這點讓潘茉莉的憂慮油然而生。
「難道說,麞妖在壽山不開心了?」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jXNsn3H9H
「欸?倒也沒有……但妳不會不甘心嗎?」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I34XljsJL
「可能習慣了吧。」
真要追究起來,恐怕連今天跟麞妖重逢,都是殷百川預料之中的事情,潘茉莉有這種感覺。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HOVmfljAZ
畢竟殷百川總是神祕兮兮,永遠都在盤算些什麼的樣子,聯合老山羌把麞妖留在壽山並不意外,若是這類無傷大雅的隱瞞也就算了。
(如果有重要的事情膽敢瞞著我,不論如何都會想辦法讓他開口的。)
潘茉莉在內心暗想,與此同時麞妖放開她,轉而拉住潘茉莉的雙手,眼中充滿關切地詢問。
「你們會在這裡待多久?本宮還想跟妳說說話,聊聊最近發生的事。」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YolNfd5IC
「好啊,離開時間還沒有定好,而且我也有話想說,等等一起回旅館吧!」
討論過後,一行人確定今晚夜宿高雄,好好敘舊兼釐討論接下來的行程。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L6ODiYimn
正準備離開海灘,潘茉莉冷不防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天上明月與海面,迎來殷百川困惑的目光。
「怎麼了嗎?茉莉。」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vWUKzAVgF
「沒什麼,突然想再看一眼月亮。」
再過不久夏季結束,又沒辦法看見月光灑滿海面,光芒伴隨波浪湧動的模樣。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sNQVUGcN2
不過,譬如潮水在沙灘上總是能開出美麗浪花,月光海的美景消失在冬季,只要生命持續延續下去,明年依舊能夠能在夏日的夜晚看見它。
(但如果,一切可以永遠停在這時候,或許也是一種幸福。)
沒來由這麼想著,潘茉莉稍微搖了搖頭,三步併作兩步朝著殷百川,朝自己的未來奔馳而去……
※※※
青石公,祂曾經只是顆吸收日月精華,經年累月之後擁有靈性的石頭。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DhBbnw457
直到那天,祂偶然望見路過巨石的女子,青石公才心生化身成人,以不同身分存活於世的念頭。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9JpkkyjxO
想成為人類,想要更親近對方,想變成跟女子一樣的存在──強烈的願望驅使下,祂得以脫離常理限制,成為擁有化形之力的鬼怪。
(我該怎麼做,才能靠近妳呢?)
青石公藏身黑暗,在觀察中理解女子已經嫁作人婦,屬於一個以狩獵為業的男人。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4BrZ4BFfs
是什麼原因讓女子選擇這個人?迫切想理解箇中原因,青石公暗中尾隨獵人,不料目睹對方追逐獵物,意外墜落深谷的悲劇。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0PsRa0JC4
丈夫徹夜未歸,可想而知女子心急如焚,而青石公來到谷底,看著獵人冰冷的屍體,突然心生一個念頭。
(只要變成這男人的模樣,就可以跟她在一起了!)
獵人的死訊只會讓女子傷心欲絕,若是自己可以瞞天過海,不僅從根本化解悲劇,還能一償渴望與女子相伴,不惜從石頭化身鬼怪的宿願。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RW1zAEv4A
是了,如果按照最初所期望的,可以堅持隱瞞到底的話。
(為什麼會這麼痛苦?我的願望難道不是代替那個人,繼續帶給她幸福嗎?)
與女子相處日久,青石公越來越不明白自己,明明陪在心愛之人身邊,卻沒有感受到幸福,反而是永無止境的煎熬與心痛。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8K3gMMA7q
女子愛的不是祂,呼喚的也不是祂,而自己非但不能解釋,還必須把這個漫天大謊繼續說下去,不能出現一絲一毫的破綻。
(我到底是誰?這樣的日子,又到底算什麼……?)
思緒在青石公的腦中縈繞不止,終於讓祂在一次暢飲酒水過後,不小心將心聲吐露給女子知道。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AmjPZ40x3
無論為了什麼理由,青石公在女子看來都是欺騙自己,冒用丈夫身分的妖魔鬼怪,這個認知促使她找來村人,一齊追殺假冒丈夫的非人之物。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wrEMDPRmc
不久之前還是耳鬢廝磨、無比親近的枕邊人,如今成了喊打喊殺,恨不得將自己除之而後快的仇敵,讓青石公在悲傷中逃到七星潭,一處呈現月牙形狀的海灣。
(已經……什麼都無所謂了。)
或許打從一開始,自己就不應該冒用他人身分,只要傳達獵人的死訊就好;又或許身為鬼怪,就應該要保持距離,謹守人鬼殊途的分寸。
(即使如此,我還是深愛著她。)
最終被眾多擁有異能,手持武器的人類打倒在海灘上,青石公眼角餘光瞥見心愛的女子,放棄抵抗而坦然赴死。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JG8vmxOOe
奇妙的是,一度死去的祂從黑暗中恢復意識,發現自己竟然還在七星潭,原來是與這裡的龍脈產生連結,吸收土地之力因而得以留存於世。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WzfdweTHa
以巨石的形式待在海灘上,青石公偶然目睹女子的族人從這裡出海,搭乘木舟前去捕魚,能夠感知天氣的祂提醒人們注意風浪,逐漸被視為七星潭漁民的守護者。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PtPdwhXo3
然而,女子一次都沒有再次前來七星潭,其後青石公聆聽他人流言蜚語,得知女子終其一生沒有再婚,獨自一人死去的訊息。
(現在的我是為了什麼,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
青石公順著人們的期待,持續不斷預言天氣、在海象危險時示警,內心的空洞卻無法被填滿,日漸向外擴大。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fy9mc0jv5
後來改由日本人統治臺灣,他們派出一位神官與青石公交涉,要求鬼怪必須退出海灘,進駐即將蓋在不遠處的花蓮港神社,祂二話不說便答應下來。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RsoRPgUDm
對其他鬼怪來說,被逐出原先的地盤、目睹海灣多處被填平造陸,甚至在上面興建機場,這些都是忍無可忍的事情,青石公已經不想再爭取什麼了。
(或許,我只是想知道一個答案。)
建立在謊言的關係,會不會有那麼一絲可能性,女子心裡是惦記著這位假丈夫的?就算生前無法原諒,當她死後進入輪迴,有沒有可能再次來到七星潭,就為了見青石公一面?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j1DluQqpU
青石公這麼猜想著,乖乖接受日本神官的安排,成為花蓮港神社的御先靈,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日本政府將所有神職人員召回母國,不再管理祂們這些從臺灣各地徵召的御先靈。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gJcMkQEfc
回歸如昔漫無目標的日子,青石公在改為忠烈祠的神社境內,遇見自稱「殷百川」的男性,窺探他的記憶因而單方面認識了潘茉莉,那位神似故人的少女。
(──不對,是我希望如此,才會這樣說服自己。)
確實有幾個瞬間,潘茉莉與女子的面容得以重合,但更多的是青石公的一廂情願。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w6wQQwQqf
歷經漫長等待與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青石公殷切盼望得到解答,這份強烈的執著讓祂忽視不符之處,期盼潘茉莉就是祂一直在等待的那個人。
(我不過在自欺欺人,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
從神社中得到解放,得以回歸七星潭這個棲息地,就如同這片海灣持續淤積,巨石終有一日會被砂礫所掩埋,而青石公的存在同樣會被人類淡忘。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bSObJ9ewB
等到那天,圍繞青石的傳說故事被世界遺棄,再也沒有人知道有隻愚昧的鬼怪,假扮人類想要獲得幸福。
「好久不見,青石公。」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oDRoYuS9B
『!……妳是……』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kIFb4LAcr
「怎麼,已經忘了我了?」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mjhJsc87b
『不,我當然還記得妳,潘茉莉。』
同樣的夜晚時刻,無人的七星潭海灘,已是中年婦人的潘茉莉站在不復以往壯觀,連位置都遠離大海的巨石旁邊。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mH7GiRDjm
時間在曾經年輕的臉上刻下痕跡,褐色頭髮同樣染上屬於歲月的斑白,然而結仇的熟人現身此地,讓青石公不由得出聲追問。
『為何來這裡找我?』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Di19kjc31
「沒什麼,不過回憶起一些往事,想找人敘敘舊而已。」
在寒風吹拂中,潘茉莉輕輕吐出一口氣,目光緩緩投向大海,隨即接續話語。
「以前的我其實不懂,祢知道我不是那個人,為什麼不惜冒險,還是想要找個相像的代替品。」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6h4yX342F
『難道現在的妳就懂了?』
對於青石公的疑問,潘茉莉並沒有正面答覆,而是稍微彎起嘴角,對青石公展露出混雜著苦澀的笑容。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bFbtmNTai
彼此非親非故,甚至一度是敵對的立場,青石公沉默片刻,才緩緩道出祂的回應。
『看來這些年來,妳發生了不少事。』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48DG4jyo1
「祢說的沒錯,確實發生不少事,讓我覺得回來這裡走走,或許也沒什麼不好。」
潘茉莉一邊說,一邊轉身背向巨石,舉起手對青石公揮了一揮。
「那麼,有緣再會,青石公。」
這麼多年來,潘茉莉是第一個將祂視為交談對象,前來七星潭拜訪的人類。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VvTQrEE6D
如今無力化為人形,青石公目送中年婦人逐漸走遠,直到消失在視野的彼端,內心百感交集,匯聚成為一句寄託祈願的道別。
(有緣再會,潘茉莉。)
但願來日相見,若不是從世間獲得解脫,便是得以讓笑容重現,光明璀璨的一天。
外傳《雪月花~洄瀾魔物祕聞~》完
ns 15.158.61.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