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八,年關已近在眉睫。
每至此時,本就人稠物穰的苓州城更是人聲鼎沸、摩肩接踵。因此州衙必須加派人手巡視四處,甚至為了紓解人潮而取消宵禁。而最熱鬧的,莫過於販售諸多南北雜貨的桑江大街。其南起州城東門,依苓州之命脈桑江而建,店鋪林立、攤商遍布。不論瓜果酒菜、煙花爆竹、年畫新裳等年節必須之物皆可在此尋齊。此街在衙門前與公道相會,成一寬闊路口,乃百姓常經之處。平素車水馬龍、過往如織。
然而,今日這兒卻聚集千餘人,並且十分有目的地構成了個緊密厚實的包圍圈。若有人登高向下一眺,便能明顯看見這樣的萬頭攢動,如同風偃遼原,帶起一整片窸窣。圈子簇擁著高約一層半樓、寬三丈、深一丈的精美戲臺。其重重如波濤疊湧的遮幕上,綴著數十條五色流蘇及近百顆潤白東瀛細珠。並且紋飾斑斕、繡工精緻,人物容止意態皆栩栩如生,幾欲騰布而出般。更遑論那由巨樑高柱支撐起的宏闊格局,在在顯現出這戲台歸屬的不凡——即是颳起這陣「風」的源頭,享譽全苓洲乃至全昔興府的戲班子——易慶班。
「師弟!」
袁息後背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嚇得他手中眉筆一歪,差點劃到臉上。他抬起頭,只見五師兄站在自己身後,對他咧嘴一笑。袁息卻待開口,以表達自己十分之十二的不滿,後者卻先行道:「師弟,班主找你呢。」
袁息白了他一眼,匆匆卸掉化到一半的眉妝,悻悻丟下一句「都快上戲了還有什麼事」,便連忙往後臺另一側走去。
待他趕到時,毛班主正在後臺之外,與一位他未曾見過的中年男子相談甚歡。那人衣著尋常,細部卻有所講究。袁息聽他口音,似乎是京城人氏。也不知此人來尋毛班主做甚,他未敢打斷,略有些尷尬的在一旁等候。
幸好他並未被忽視太久。毛班主發覺他已經到了,當即朝他揮一揮手:「小袁啊,過來一下。」
袁息聞言快步上前,方才站定,便聽毛班主介紹道:「這位是京城重喜班的李歲李班主,亦是我大師兄。今日三齣戲,李班主皆會在此觀賞,你可得拿出看家本事了。」
「袁息見過李班主。」袁息拱手深深作揖,一則恍然一則疑惑——恍然的是這人的身分,重喜班是名傳天下的大戲班,他自然聽過,不想眼前男子的來頭如此大,更不知他竟與毛班主師出同門;疑惑則是覺得人家來看他們演戲就看,為什麼毛班主要將自己特別叫出來,還親自引見?
不過他沒辦法也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戲快開鑼了,他還得趕回去上妝著裝。陪著應對幾句後,他抓住另外兩人說話的空檔,插言道:「班主,這戲快開始了,我能否先——」
「行啦,你先回去準備。」毛班主知道袁息向來嚴守時辰,況且他的戲份又相當吃重,笑了笑也就放人回去。袁息得了准許,又向李班主一揖,接著三步並兩步地快速離開——若非怕失體統,他直想飛奔回去。
「落落大方,不卑不亢,這孩子不錯。」李班主望著袁息漸遠的背影,頷首點評道。「你真捨得將這樣好的苗子讓給我?」
毛班主捻著短鬚,「這孩子資質不錯,也想出去見識見識,若我將他拘在這小小苓州,無異斷他前途。」他又瞪了李班主一眼,「再說,幾年前你就從我手裡拐走過玉兒,我現在有什麼好捨不得的?」
李班主哈哈笑道:「這怎麼能算是拐呢?當初你也點了頭的,這會兒就反悔了?」
毛班主哼了聲,假作生氣狀撇過頭。李班主倒不以為意,自顧自的繼續道:「玉兒也是百年難出的奇才,如今已經在京裡打出名頭了。我說你們苓州怎麼水土這樣養人呢?對了,元宵過後我便帶他進京,你意下如何?」
「我能有什麼意見,這個你自己問他去。」毛班主沒好氣的回答,在幕前傳來的鼓鈸聲中拂袖而去,留下李班主在他身後朗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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