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你們要讓一個活人來記憶海?』
深夜,仰躺在林玖玥住宅屋頂上的陸澐風,正在跟駐守於迴夢的尤晴視訊。
或許是因為太清閒了,尤晴一改往常簡便的短袖和長褲,竟穿起露肩的粉紫色洋裝。頂多只注重保養的臉蛋如今化上了眼影還有腮紅等妝容,短髮也梳理得整整齊齊,一瞬間女人味十足,但開口時那股衝勁仍是把她美好的一面毀滅了。
「嗯,委託人所處的世界較為棘手些,而且她的身邊還有一名隨時都想取她性命的親屬,若將她留在現世隨時都會有危險。」陸澐風說:「我和向恩都無法在現世久留,目前唯一能夠保護她的方法就只有將她暫時帶回迴夢,畢竟如何徹底根除那些月使,我們都還沒有頭緒。」
『你們說的那個月使到底長什麼樣呀?給我看看。』
陸澐風聽話地將鏡頭對準圍繞滿月的大量漆黑人影,聽見尤晴如此評價:
『噢!跟我想得差了十萬八千里……這下子我可以確定為什麼你會打電話過來問幸福之花的狀態了,你是希望「他」出手對吧?』
「嗯。」陸澐風將鏡頭轉了回來,看著尤晴從椅子上站起,走出破舊的屋子,往右手方走了過去。由於她是一邊持著手機一邊走路,所以鏡頭非常晃,但陸澐風就像是習慣似的繼續說著話:「請幸福之花出手風險很大,因為它將把一半的力量用來清除月使。換言之,就是記憶海這邊的防禦能力會變得薄弱,進而讓嗜夢鯊活躍度大增,若處理不好的話,很有可能兩敗俱傷。所以,幸福之花是非不得已的手段。我是覺得一定還有其他方法可以根除月使,但後續討論等把林玖玥帶回迴夢後再說吧。」
『好主意!那你要怎麼把林玖玥帶進來?捅她一刀?』
尤晴又坐回自己時常待著的小船上了,她開始依照花朵顏色分門別類。
「……」
『不、不然店長您說看看怎麼辦呀?我知道就算捅她一刀,她也不見得可以成為守海員,所以我是開玩笑的啦,您的殺氣都透過螢幕傳給我了……』
「我只是告訴妳這件事,就這樣。」陸澐風說,努力忍住不打呵欠:「好啦,這裡時間也晚了,我掛了。」
不等尤晴回應,陸澐風就切斷了通訊,隨即把手機收回口袋。
他再度望向圍繞滿月的月使群,瞇起了雙眸。
數量……是不是愈來愈多了?
然而,他已經懶得猜測這些「執念」究竟在打什麼如意算盤了,至少說在大家都熟睡的這一刻,月使沒有想擾人清夢的意圖,這倒是讓他鬆了一口氣。
陸澐風從屋頂上俐落地跳下來,朝著屋內步入。
他注意到整棟房子很明顯被人打掃過了。原本佈滿塵灰的大理石地板如今透出些微光澤,也不知道某人究竟在這個走廊上來回拖地多少遍。再往更深處走去,可以發現走廊兩邊的牆上掛滿可愛的小女孩肖像畫,有日式的、歐式的、韓式的……應有盡有,讓人一度以為來到了某間育幼院,但陸澐風只覺得自己的拳頭愈來愈硬。
「韓、向、恩!」來到林玖玥的房間門口時,陸澐風挾帶著一股驚人的氣勢:「給我把走廊牆上那些你的喜好通通收起來!」
「噓!」韓向恩回頭對陸澐風做出噤聲的手勢:「小玖玥睡著了,這應該是她第一次睡得如此沉……吧?」
「……」聽到這話的陸澐風一瞬間氣消了。緩步走到韓向恩身旁的他,看著側身並且背對著他們的小小身影,俊美的臉蛋頓時籠罩上一層陰影。
系統起初是這麼介紹林玖玥的:住在一間小舊屋的孤女,每天遭受精神不正常的父親施暴。
剛開始,陸澐風等人都認為這只是一件單純的家庭事件,直到林玖玥的「意識」被幸福之花邀請至迴夢,並從她口裡得知家庭遭受「異常」的侵害,而且這個「侵害」是守海員聽都沒聽過的「月使」,他們才明白過來這次的委託又要不單純了。
雖然不是沒有跟這種類型的怪物打過架,但因為不熟悉月使的戰鬥方式,陸澐風在初次與月使接觸後,就先被它招呼了一記。這一招呼雖然痛爆,但也謝天謝地他是一名守海員,頂多因著承受劇烈衝擊咳出一口血外,身體沒什麼大礙,經過一段時間就痊癒了。
之後,他雖然用守海員的力量打退不少月使,但這些月使的數量不減反增。加上,委託人林玖玥的父親似乎因著這些月使數量的多寡情況愈來愈糟,若韓向恩沒有及時趕至林玖玥身旁,並打昏傷害她的父親,恐怕他們這次的委託任務就失敗了。
委託人一旦死去,或是委託人放棄委託,都會給記憶海帶來震盪。
這種震盪不是說漣漪擴散就完事了,而是直接來一記大海嘯,往往迴夢都會在這波大震盪中遭受嚴重破壞,這也是為什麼他們的「店面」總是破破爛爛的。因著被大震盪波及幾次後,韓向恩也懶得用系統修復了,基本功能還能使用就行,因此每個委託人看到在迴夢的委託所,都會直接稱「小破屋」。所幸委託失敗造成的震盪不會傷害到幸福之花,所以記憶海仍是維持著它的功能。
林玖玥不僅是本月第一個來到迴夢的委託人,更是他們承辦的所有委託人中年紀最小的,卻似乎經歷了一場比黑夜還漫長的折磨。但,陸澐風和韓向恩都很清楚,身體再怎麼痛,都不及由親人帶給自己的撕心裂肺……
所以,韓向恩才說出了:「這應該是她第一次睡得如此沉」這句話。
有多少個夜晚,她都是在提心吊膽中度過?
這世界上,究竟有多少像林玖玥這樣需要尋回幸福之人?
就連他自己也……
「怎麼樣,店長?」韓向恩壓低的聲音將陷入思緒中的陸澐風拉回:「要不趁著小玖玥熟睡的時候,把她帶去迴夢?這樣副作用應該就會減輕許多。」
「嗯,糖水準備好了嗎?」
「隨時準備著!」韓向恩說著說著,從他的口袋裡掏出智慧型手機,可以看到他的屏幕上出現一瓶瓶顏色各異的透明圓罐子。這些罐子的右下角統一有著浪花的標記,並註明不同的數字,但都在100~200之間不等。「嗯……要給小玖玥喝什麼樣的糖水呢?價格高一些的話,副作用會比較低,但……店長您有錢嗎?」
「……」
「店長?」
「你的錢呢?」陸澐風反問,結果這一問順利讓韓向恩閉嘴了。
「嗯?」
「那個……店長……如果您可以保證不……」
「我無法保證。」
「好啦,我把海幣全拿去買最新上市的PS4了,畢竟新裝版的米露露太可愛了,而且還出了結婚系統……」
「全扔了,絕不姑息!」
「啊啊啊啊!我開玩笑的啦!海幣那麼難賺我怎麼可能把它們拿去買……」
「噓!」
陸澐風將食指放在唇瓣上做出噤聲指示,並指了指熟睡中的林玖玥。
韓向恩趕緊降低音量:「店長,我是把海幣全拿去買整修委託所的東西了,絕對沒有花在PS4上,所以您剛剛說的扔了這件事……」
「照常執行。」
「怎麼這樣……」
看著一臉快哭的韓向恩,陸澐風嘆了一口氣,掏出手機點了幾下,韓向恩的手機便響起收到訊息的「叮鈴」聲。
看到訊息的韓向恩雙眸一下子亮了:「哇!居然匯款給我!店長您真的太帥氣了,我以後絕對乖乖聽從您任何吩咐!」
「……別廢話了,趕緊買。」
「好嘞!」
韓向恩在200海幣的粉色糖水的圖示上點了一下,把這個商品加入購物車,迅速完成結帳。
海幣的價值比市面上的金錢還要貴重,不僅取得不易,就連能用海幣買的東西那是少之又少。
海幣的取得來源除了基本的委託費以外,另外還包括了壓制嗜夢鯊的報酬。只能從這兩者身上取得的海幣看起來挺簡單賺的,但最基本的委託費頂多50個海幣,一隻嗜夢鯊則是10個海幣。有時候委託人死亡(他們這邊倒是沒有發生過)或是放棄委託(他們這邊倒是發生挺多次),砸過來的記憶海海嘯都能順利將他們的海幣再度奪去,前功盡棄。
海幣是委託所的所有人一致共享的。換言之,一起行動的守海員愈多,賺到的海幣自然也愈多。花費量雖然會比隊友少的人還大,但隊友多容錯率也高,就不易發生記憶海海嘯將迴夢破壞一番的窘境,支付此類費用次數跟著減少。
可如今才三人的陸澐風團隊,手頭上的海幣加起來僅有600個,這還是他們花了三個月的時間賺來的。之前一個月賺過2000海幣,可委託人們瘋狂棄單,他們只能不斷被海嘯反撲,加加減減就這麼剩下600個海幣安然無恙。然而,韓向恩買糖水就花掉200海幣,所以他們真正剩下的只剩400個海幣了。
看著韓向恩這麼爽快地選擇了最貴的糖水,陸澐風無話可說,因為如果是他,也會選擇這個價錢的糖水。
讓活人去記憶海,這個代價可不小。
平時,他們在迴夢見到的委託人都是「意識」型態,委託人的「本體」不會受到太大影響,頂多在見到委託人本人時還得花費一些時間讓委託人想起去過記憶海這件事,就像這次是給林玖玥看錄影畫面。
然而,要讓委託人本人「親自」前往記憶海,將會迸發出許許多多的問題,這些問題包括可能嚴重發生的副作用──嚴重到可能產生致命性的危險,以及……一隻脾氣非常不好的十爪大章魚。
韓向恩剛剛買的糖水,就是降低這種「致命性」副作用的發生率,但不代表永不發生。
至於那隻十爪大章魚,牠會對任何想要進入記憶海的所有人──包括守海員──進行無差別的攻擊。陸澐風和韓向恩跟這隻大章魚大戰好幾百回合了,雖然都沒有分出勝負,但至少都可以毫髮無傷地進入記憶海的範圍,只是這次他們多了沒有任何能力的委託人……
所以將林玖玥帶去迴夢這件事,陸澐風也算是下了很大的賭注,這也是為什麼尤晴會如此震驚了。
一個不小心,他們的委託不僅失敗,委託人甚至因此犧牲,那他們絕對後悔到底。
「話說回來,你把林玖玥的家打掃了一遍?明明她今天就要去迴夢了。」
避免這個話題愈想愈不安,陸澐風決定轉移話題。
「對啊!職業病嘛,看到這麼小的孩子就想為她做些什麼……畢竟,我之前就是做這份工作的。」
「……」
沉默了。
查覺到氣氛一時間變得沉重,韓向恩趕緊又補上:「啊啊!不過現在成為守海員了,又可以享受到當活……活躍的人的感覺!挺好挺好!嗯!」
陸澐風嘆了一口氣:「藥水到貨了嗎?」
「我看看……」韓向恩點了一下自己暗下來的屏幕,隨即裝著粉色液體的圓罐子從屏幕裡彈了出來,差點就要落在地上,幸好反射神經強的韓向恩一把將其接住了。「哦!這海幣商店的店主都不擔心自己的貨摔壞嗎?這樣丟的……」
「趕緊給林玖玥喝了吧。」陸澐風催促,韓向恩只好轉向仍在熟睡中的女孩,拍拍她的肩膀試圖把她喚醒。
「唔……嗯……」被迫從睡夢中甦醒的林玖玥,從床上起身,揉揉眼睛,隨即看到一瓶裝著粉紅色液體的奇怪圓罐子被人遞到自己眼前,那人還一臉笑咪咪的,完全不覺得此番舉動突兀。
「……你是要我喝了它嗎?」
韓向恩用力點點頭。
「可是爸爸說過不能喝陌生人給的飲料……」而且顏色還那麼鮮豔。
「妳放心吧!這絕對沒有毒……」
林玖玥接過韓向恩手上的糖水,一飲而盡。
紅髮青年愣住了,看著林玖玥用袖子擦拭嘴巴周圍的粉紅色液體,接著把空空如也的圓罐子遞還給他,問道:「我喝了,然後呢?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噗哧!」韓向恩忍不住笑了出來,陸澐風則是別過臉去,努力忍住笑意。「哈哈哈哈哈!哪、哪有人喝完陌生人給的東西,才再問喝的是什麼?我如果說裡面有下毒妳怎麼辦?」
「我相信你們不會幹這麼惡劣的事。」林玖玥一臉嚴肅的說:「而且……除了你們,我已經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
聽到林玖玥這麼說,陸澐風的心裡有些觸動。
「啊啊,妳這話有一點點不對,妳不是還有爸爸嗎?只是他現在……」
「我們一定會把妳原有的幸福奪回來。」陸澐風打斷了韓向恩說的話,並把他推到一邊去,接著輕輕握上了林玖玥的手。「儘管沒有跟月使戰鬥過的經驗,但這個世界上剛好缺少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而且我們手裡還有底牌沒有使出來,所以妳一定可以回到原本的生活。只是在這之前,妳必須先跟我們回迴夢,接受我們的保護。剛剛妳說信任我們,那麼我一定不會讓妳受到任何傷害。」
林玖玥抬眸看著眼前的青年,還是一樣的黑髮紅眼,紅眼睛仍然銳利冷酷,可是已經沒有一開始給她的不親切感了。
雖然還是不清楚這兩位大哥哥的來歷,但他們信誓旦旦的說,會把她的幸福奪回來……
光是這點,林玖玥就選擇相信他們了,畢竟誰會為了一個陌生人去挑戰未知的敵人呢?
「另外,妳剛剛喝的是糖水,可以降低一些副作用的發生率。」陸澐風補充說明:「至於這些副作用是什麼……只能說,每個人的副作用都不太一樣。無論如何就是要避免嚴重副作用的發生,所以我們買了糖水給你,這個糖水就是可以降低嚴重副作用的發生率。」
「我們現在就要出發前往迴夢了。」韓向恩接著說:「迴夢對你們這些……呃……活蹦亂跳的人來說,可能會有很大的排斥感。不過別擔心,店長一定會護我們周全的,畢竟他可是我們委託所最強的守海員呢!」
「不要藉機偷懶啊。」陸澐風提醒,隨即聽見林玖玥帶著困惑的語調問:
「我們要怎麼去你們所說的迴夢?」
「跟著我們走,妳就知道了。」陸澐風說:「準備好的話,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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