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木船,三道人影,緩緩朝著記憶海的方向划去。
空氣中瀰漫著緊繃的氛圍,彷彿這片靜謐的暗黃色大海,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掀起巨大洶湧的波瀾。
林玖玥緊緊抓著船身,瞪大眼睛,專注盯著海面的一舉一動。她有時候會感覺到船身劇烈搖晃了一下,可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也沒有陸澐風他們口中的十爪章魚的身影。按他們對這隻章魚的描述,應是身形巨大、肉眼輕易可見才是,可在他們周圍都沒有遮蔽物的情況下,仍是看不到疑似十爪章魚的巨大身影。
「店長,感覺有點不太對勁耶。」韓向恩說出了林玖玥的心聲:「按照以往的經驗,這個時候那隻小章魚應該轟轟烈烈朝我們衝過來了才是,但是我們都快要划到記憶海了,怎麼仍是不見牠的蹤影啊?難道牠決定今天偷懶放我們一馬?」
「或是牠改變了戰術。」跟韓向恩不同的是,陸澐風就沒有像他這麼樂觀。「就像我前面提到的,十爪章魚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給記憶海帶來破壞的臭魚,所以你說放我們一馬……可能得要等到這座海域完全枯乾了吧。」
「唉唷!店長你要樂觀點,搞不好是小玖玥長得太可愛小章魚捨不得出來傷害她,因為我是相信即使是怪物也是有情的!」
「……胡說八道,給我繃緊神經!」
「店長……」
咦?奇怪?
林玖玥眼前的兩個男人,身形突然變得模糊。
她以為是自己太累了,於是趕緊揉揉眼睛,結果揉完就看到巨大的章魚腳往自己狠砸過來!
「啊!」
即便沒有直接砸中她,而是砸中船身,林玖玥仍是被劇烈打擊炸出的衝擊震飛出去。
她以為自己會掉入海裡,但章魚怪的觸手將她緊緊纏住,把她整個人往空中一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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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玥?」
「唔……嗯……」
腦袋還暈乎乎的林玖玥,聽見某道輕聲呼喚自己的聲音。
「妳……聽得見我嗎?」
林玖玥感覺自己躺在柔軟的草皮上,但是鑽入她鼻息的卻不是青草的氣味,而是一種清晰的花香。她的指尖疑似也是碰到某種花卉柔軟的花瓣,促使她馬上坐了起來,深怕自己壓壞了身下脆弱的花朵們,隨即一雙皮膚白到都在發亮的腳出現在她眼前。
「呵呵,妳真是溫柔的孩子。」
一道空靈的嗓音。
此道嗓音讓林玖玥分不出是男是女,她只好又期待又害怕地將視線往上移動,隨即從對方一頭閃爍著銀輝的及地長髮中,看到了一雙絕美的藍眼睛。若說這世界上有哪種東西可以裝下一整片星空,林玖玥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回答「眼睛」,因為眼前「人」的雙眼如今擁有整片星空。
「很抱歉,妳一定嚇到了吧?因為只有這樣才可以保護妳免受小石傷害。」披著一頭及地銀白髮的「人」說道。他的膚色不僅全白,而且還全裸,只能仰賴一朵朵長得像天上星群的花卉當作衣裳。要不是林玖玥現在沒那個心情大喊「變態」,如此美麗又怪異的花人大概會被她嚇跑了。
但是他說的一個名字引起林玖玥興趣:「小……石?」
「嗯。」
「陸澐風他們口中的大章魚?」
「嗯。」
林玖玥驚覺,眼前的花人不是泛泛之輩。
陸澐風和韓向恩能夠在月使團團的包圍中將她帶出來,就已經說明了他們倆的實力無庸置疑,但他們卻介懷駐守在徘徊之海的十爪大章魚,甚至從他們的對話中可以聽出來,他們已經有無數次跟大章魚交手的經驗,但似乎從未分出勝負。
可林玖玥眼前的花人卻稱呼大章魚為「小石」。如此親暱的說法,就好像在叫自己家的小狗狗小貓貓,讓林玖玥忍不住懷疑他與十爪大章魚的關係……
她決定試探試探:「感覺……你跟大章魚關係很親?」
「小風他們擅自將妳這個活人帶到徘徊之海,此行為惹怒了小石,所以他們之間的戰鬥恐怕會比以往還要激烈,妳絕對承受不住戰鬥帶來的餘波,所以我只好先將妳引渡至此。」花人無視林玖玥的提問自顧自說道:「這裡……算是我的家。雖然妳只是短暫待在這裡,但我可以從這些花中感受到妳的善意。若有機會,我希望妳可以再次拜訪我。」
……綁架別人的人邀請被綁架的人再來家裡作客,現在都這種操作了?
「我雖然不清楚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但如果你想要,隨時可以把我抓進來吧?」林玖玥沒好氣的說,卻看到花人眨眨眼睛,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話說回來,你剛剛提到因為我這個『活人』的關係,導致小石的攻擊性提高……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陸澐風他們不是活人嗎?」
「非生亦非亡。」花人突然的文言文讓林玖玥皺起了眉頭。「玖玥,我問妳,妳認為『活人』是什麼樣子?『亡者』又是如何?」
「呃……活人有生命,會呼吸;亡者沒生命,不會呼吸……」
「嗯,這是很基本的概念,對吧?」花人繼續說:「針對活人與亡者,其實還有另一種更深層的解釋,就如有些人看上去活得挺好,但他們已跟亡者相差不遠;有的亡者雖已入土為安,卻比活人幸福美滿。而所謂非生亦非亡之人,便是『守海員』。」
「陸澐風他們有跟我提過守海員的一些事情,但到底什麼是非生亦非亡之人……我還是不太明白。」林玖玥說,看到眼前的花人揚起溫柔的笑容,隨即輕輕撕下在他右肩上形似五芒星的花朵,遞給了林玖玥:「妳該走了,小風他們跟小石的戰鬥應該已告一段落,他們現在大概很慌亂吧?妳必須馬上離開這個地方。帶上這朵花,它會引導妳走出這裡。」
林玖玥半信半疑地接過花人遞來的花卉,花人則是轉著林玖玥的身體讓她面向後方,接著輕輕推了她背部一下,眼前白茫茫一片的花海頓時匯聚成一條道路。
但因著不曉得這條道路究竟會通往何方,林玖玥有些遲疑,欲回頭找花人問仔細時,發現他早已消失在漫天飛舞的星狀花群中。
疑惑無人可解,林玖玥只好先按照花朵們組成的道路前行,畢竟現在只剩下花朵之路是帶著光源的,周圍不知什麼時候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甚至讓林玖玥有一種一旦偏離腳下的花朵之路,就會墜入所謂的萬丈深淵……
她的每一個步伐走起來都小心翼翼,身體每一次的顫抖都讓她擔心生命會因此失去,只得將花人賜給她的星狀花卉緊緊握於手中,希望可以緩解足以帶來致命的緊張感。
就在此時──
『林玖玥!醒醒!林玖玥!』
『副作用那麼快就發作了嗎?喂,小章魚,你看哪呢?』
陸澐風和韓向恩兩人的聲音相繼傳入她的耳中,但她卻看不到兩名青年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在她面前敞開的直立式門扉。門外的世界她看到的都是一片刺眼的白光,並非她所熟悉的大海景色。
林玖玥不確定自己該不該走進去,但花朵之路一路延伸至門口,不跟著走進去的話也沒回頭路了,因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身後亦被黑暗吞噬。
林玖玥深深吸了一口氣。反正她不走最後還是得墜入萬丈深淵,不如賭一把眼前的門!
她低頭直直衝入大放光采的門扉,手心中的星狀花也在此時化為光粉飄散……
然後,她看見了。
『來,霏霏,把嘴巴張開,承載食物的飛機要飛進去囉!咻──』
留著一頭捲翹黑髮的年輕男子刻意讓裝滿飯粒的湯匙在空中飛舞幾圈後,送入坐在兒童椅上綁著沖天炮的小女孩嘴中;小女孩也被年輕男子俏皮的語言和表情逗樂了,開心吃著飯的模樣非常可愛。
看到這個畫面的林玖玥不免一愣,因為在門後的不僅不是大海和小船,而是彷彿一人電影場般的情景,撥放的還是林玖玥看都看不懂的片段。
『咦?您的電腦又壞了是嗎?沒問題,我今晚幫您看看。』捲髮男子從育幼院老師搖身一變成電腦修理員,和不知是何人通完電話後,就提著一箱的工具消失在畫面的一隅。
林玖玥試著往前移動,腳底傳來的「啪刷啪刷」聲外加濕涼的觸感把她嚇了一跳,低頭一望發現居然是閃爍著橘紅光輝的水。儘管面積沒有她印象中那麼大,但林玖玥還是認出了此種散發橘紅光輝的水來自於哪裡。
記憶海。
她到現在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儘管月使的存在以及帶來的破壞性足以讓她震驚一輩子了,但全世界的記憶匯聚起來竟變成了一座美麗的大海更是讓她感到不切實際,要不是陸澐風給她看了自己確實跑到所謂的迴夢請求他們協助的影片,而且影片看上去沒有造假的成分在,不然林玖玥一定會嚴重懷疑陸澐風和韓向恩是瘋子。
重點是,他們倆竟成功把她這名小小委託人帶離了被月使控制的世界……這也是她願意跟隨兩個陌生守海員的原因。
知道自己如今所踩的水域可能來自記憶海後,林玖玥稍稍鬆了一口氣。
之前聽過韓向恩介紹記憶海,因此林玖玥清楚記憶海並不危險,守海員甚至跟記憶海還是共生的關係。
於是她就開始懷疑了,她目前看到的畫面,是否就是來自某個人的記憶?
還沒來得及思考剛剛看到的年輕男子究竟能跟誰對上號,陸澐風的聲音再次傳來:『玖玥!』
然後她就看到眼前片段的畫面迅速溶解,腳下的記憶海海水也迅速退去,還給她熟悉的木船以及不熟悉的劇烈顛簸,有好幾次差點就被這劇烈顛簸給震下船了。
她緊緊抓住船身,隨即注意到木船能夠在巨浪滔天中仍能保持平衡不翻覆,全都仰賴那微微托著船身的風,不至於一個大浪襲來他們全部得落海。
這就讓林玖玥困惑了,她明明親眼看到十爪大章魚的觸手將木船砸成一半,所以她也才會落水,只是在落水前就被大章魚扔去了一個神祕的地方……雖然過不久她又很神祕的回來了。
然而,在她身下的木船如今完好無缺,坐在對面的陸澐風更是一邊向林玖玥搭話,一邊朝著大海的方向喊道:「玖玥,妳沒事了嗎?喂!向恩,玖玥醒過來了,速戰速決別拖了!」
「就等店長你這句話!」韓向恩的聲音傳了過來,但林玖玥第一時間沒有看見一頭紅髮的青年身影,只看到史無前例的巨大章魚瘋狂用觸手拍打水面,每拍一下就掀起將近一公尺左右的海浪,導致陸澐風只能不斷用風將木船托起,避免海浪將木船打壞。
緊接著,巨浪滔天的海面上竄出大量的深藍色電流,以距離木船兩百公尺處的藍色圓點為基準往外擴散出去。這些電流像是一條條靈巧的小蛇攀上十爪章魚的身軀,讓牠的攻勢愈發兇猛。可不曉得是否電流酥麻的感覺帶來的效用,十爪章魚的攻勢雖然更為兇猛,但動作變得慢了,因此陸澐風抓住這個機會讓托船的風變得更大,加速繞過十爪章魚龐大的身軀。當木船經過海上藍色的圓點時,一道人影突然從圓點處飛了起來,直接降落在船上,即是陸澐風和林玖玥之間。
林玖玥定睛一瞧,才發現此人就是韓向恩,只是他的頭髮變成了有些焦黑的爆炸頭……
難道引發海上電流的人,就是韓向恩?
「呼!店長,怎麼樣?我今天表現得還不錯吧?至少沒有像之前那樣連您也一起電了。」韓向恩說,並且像是期待受到主人誇獎的狗狗,雙眼亮閃閃地看著陸澐風,只差沒有真的搖起狗尾巴了。
「勉勉強強。」陸澐風配合地給予了評價。
「店長,您就不能多誇誇我嗎?比如買給我米露露的特典……」
「你今天表現超棒的。」陸澐風面無表情的說。
「嘿嘿,謝謝店長!」
看著眼前主人和狗……不對,兩名守海員的互動,林玖玥偷偷笑了起來。
「話說回來……」韓向恩接著轉向林玖玥,她馬上收起笑容。「小玖玥,妳這一昏過去把我們兩個大哥哥都嚇壞啦,畢竟副作用裡就有昏厥這一項目,只是不曉得究竟會昏厥多久?幸好妳很快就醒過來了。」
「妳有沒有看見什麼?」陸澐風突然問道,看來他知道林玖玥這一昏睡絕對不單純。「徘徊之海之所以容易讓人迷失其中,是因為它會讓人產生幻覺。有的是醒著看到幻覺,有的則是昏睡過去以後看到幻覺,沒有人從旁呼喚的話就會永遠限於幻覺之中。糖水儘管可以降低幻覺的發生率,但還是讓妳遇上了……」
林玖玥聽出陸澐風語氣裡的愧疚,她連忙安撫:「我沒事的。雖然有點不太清楚究竟看到了什麼,但感覺並不差,而且我還被幻覺裡的人引導出來……但他具體長什麼樣子,我不記得了……」
林玖玥說得是真的,她已經對於在幻覺中究竟看到什麼早已忘得一乾二淨,反正她最後也平安歸來,幻覺內容究竟是什麼已經沒關係了吧?
「嗯,沒關係,不記得也好,這也說明幻覺對妳的影響並不深。」陸澐風說,但是他的紅眼睛難掩失望,可他並沒有再說什麼,而是望向了他的左手方:「我們快要到記憶海了。」
「終於啊,可以好好地洗個澡……」韓向恩停頓了一下:「嗯?店長,你們有沒有覺得有一個很大的影子把我們罩住了?」注意到異常的他問,但被問的陸澐風只是皺起眉頭:
「哪來的影子?徬徨之海不是一直都很昏暗……」
「轟」的一聲,原本漂浮在暗黃色大海上的木船,就這麼被突如其來的海嘯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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