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澤應該要問:你還好嗎?需要幫助嗎?最低限度,也該給衣櫃中的少年披件衣服,然後帶他離開這裏,去找他的家人師長。
可是明澤沒有。明澤就只是茫然地站在衣櫃前,著魔一般凝視,看著那少年半隱在花中勻稱美麗的身體,看著那單薄的胸膛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是花間的維納斯。
那張淺紅的嘴唇看上去比花瓣更柔軟,抿住的唇瓣之間彷彿藏著甘美的蜜,讓人好想......好想......
在淅瀝的雨聲中,明澤喉結滾動一下,緩慢地伸出手。
就好像小時候按捺不住勃發的好奇心,觸犯大人設下的禁令,去觸摸祖父珍藏的那件瑰麗琉璃蟠龍擺件一樣,一陣激動的熱意自心底深處翻湧上來,渾身的血隱隱地沸騰。
明澤的手指一點點湊近,一點點湊近,指頭微微發顫。
將要闖禍,打碎甚麼東西的感覺叫他頭皮發麻。在指尖傳來觸感時,他猝然閉上眼睛。
是柔軟、飽滿的,如同來到盛放臨界點的花苞。心臟像過電一樣猛跳,他緩慢地睜開眼睛,看著食指棲息在那少年的唇珠上,有種飲了蜜酒般甜蜜又醺醺然的錯覺。
「..... 老師?」
那張嘴唇在他指下輕輕地開闔,吐出淺淺的氣息。明澤一驚,驟然收回手,臉頰發熱。
少年遲疑地抬起臉,那紫鍛的眼罩稍微下滑,好在仍嚴實地遮住他的眼睛。
「我可以說話了嗎?」他的聲音輕輕的,像蝴蝶翅膀下的風。
明澤被那陣風吹得頭暈目眩,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這時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一下,他渾身一抖,立刻查看訊息。
哥哥:「門口等我 」上午 11:23。
門、門口,哥哥快回來了!如同小時候打破碗碟般,明澤驚惶起來,背脊冒出熱汗。他急忙蹲下,撿起掉在地上的花朵與落瓣,連碎屑都捻起來,小心地塞回衣櫃裏,然後拉上衣櫃門。
灑在少年身上的光收窄成一線。他又不說話了,安靜得像一尊雕塑。明澤不由自主地多盯他兩秒,才徹底關上衣櫃,轉身匆匆踏出房間,將房門恢復成虛掩的樣子,再到廚房冰箱取出紙盒。
當明澤將雙腳插進門口地毯上的鞋裏時,就聽到樓下摩托車駛近停泊的引擎聲。半晌,樓道裏傳來腳步敲響樓梯的聲音。他慌忙挺直腰板站穩,一道身影就出現在樓梯口。
煙灰色襯衫肩膀處一大片濕了的暗色,襯衫下擺整齊地地收入黑色牛仔褲的褲頭,是斯文穩重的打扮。年輕男子正低著頭,微濕的瀏海髮絲垂落,一隻手探進口袋翻找些甚麼。
「哥!」明澤很歡喜,快步迎上去。
年輕男子抬頭,果然是許久未見的兄長方明睿。他鼻樑上的透明鏡片上沾了水珠,眼神顯得沒有溫度。
「不是說了在站口等?」方明睿口吻冷淡,抬手將瀏海的碎髮往後撥,露出光潔的額頭。
明澤看著哥哥掏出鑰匙開門,囁嚅著:「自從哥上大學以後就沒見過了,我只是......有點心急......」
方明睿不置可否,只是推門進屋。明澤下意識便踢掉鞋子要跟上去,卻被方明睿制止。
「裏面有點亂,我要先收拾。」他指著門口的地毯,一字一字清晰地道:「在這裏等。」
明澤站在地毯上,點頭,目送兄長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潺潺的雨聲淹沒一切,即使他屏息靜氣,也聽不見屋內的動靜。
那扇門不久後又敞開了。
「進來。」
不過片刻的功夫,方明睿就已經換了身休閒衣服。略微寬鬆的圓領T恤領口露出些許鎖骨,或許是洗了臉,眼鏡摘了下來掛在領口,露出一張乾淨的臉龐。雖神色仍舊清冷,但許是眼睛視物不大清楚,眼神沒那麼銳利了。
一點都不像是衣櫃會藏個赤裸少年的人。
明澤再次在地毯上脫掉鞋子,尾隨方明睿進門。客廳的燈打開來,明亮的玄關乾乾淨淨,木板地面光可鑒人。
一雙鞋子都沒有。
「啊,蛋糕要冰起來......」明澤冒冒失失地提著紙盒想進廚房,方明睿卻叫住他,從櫥櫃取了兩隻小瓷碟與刀叉,擱在茶几上。
「現在吃吧,反正我有點餓了。」方明睿道。
兩兄弟於是打開紙盒,各切了一塊草莓蛋糕,坐在墨綠的沙發上,圍著茶几閒聊。
方明澤還是那樣子吃蛋糕。必定從三角形窄的那端開始吃,用叉子橫切出一塊小三角,整塊送進嘴裏,好整以暇地咀嚼。他連吃甜品都是那副教養上佳的優雅模樣,但說的話卻讓明澤快透不過氣來:有沒有用功讀書、有沒有幫母親做家事、有沒有功課要問。
明澤乖順地一一答了,看著兄長儼如嚴父般不苟言笑的臉,腦海裏卻不住浮現花間少年的畫面。心底翻湧的好奇太過濃烈,實在按捺不住。他慢吞吞地用叉子挖了一塊蛋糕,含進嘴巴裏,含含糊糊地問:「那個,哥,最近......有交女友嗎?」
方明睿手中的叉子一頓,瞥明澤一眼,眼神從他的額頭掃到下巴,又盯著他的眼睛。
明澤被那一眼看得心底發毛,連忙道:「我只是聽說上大學都能脫單,有點好奇是不是真的。」他挺直背脊坐得端正,誠懇地道:「而且哥之前不是說有追求者死纏爛打甚麼的,我有點擔心哥的安全。」
「死纏爛打啊......」方明睿眉毛微挑,「確實有那麼一個人,在上學期的時候每天寄花到我的住址,甚麼玫瑰啊、滿天星啊,挺煩的。」他輕笑了聲,「送花那麼俗也就罷了,還不敢留名字。」
明澤喉結一動,握緊了叉子:「那哥哥和那個人……後來怎麼樣了?」
方明睿碟中只剩下一顆草莓。他用叉子準確地從上至下戳穿那一顆飽滿的草莓,送到嘴邊,張嘴銜住,慢條斯理地咬合牙齒,碾斷果實。紅色汁液沾濕薄唇,在唇角匯聚成飽滿的一滴,又被瘦長的舌尖舔去。
「沒有怎麼樣。」他擱下叉子,下巴往廚房方向抬了抬:「吃完記得洗餐具和盤子,阿澤。」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Y80XGrJG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