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聽說過這樣的一則故事嗎?
綠淵沼澤長年迷霧繚繞,濃雲籠罩,自古以來便是眾多野獸與魔物的棲地。
要說這座蓊鬱的森林中有哪裡古怪,唯有不見蟲鳴鳥叫,靜悄悄的,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熱風吹拂時,枝葉婆娑的聲響令人心底發毛,彷彿有什麼東西正伺機而待,隨時準備撲向第一個出聲的生物。
無法抹去的濃綠沁入沼澤的空氣裡,似是要掩飾藏匿其中的秘密而塗抹的妝彩,美艷得使人屏息。
透過枝葉看見的天空總是陰鬱的。
哪怕是難得的晴朗天氣,蒼穹卻會帶著一抹詭異的藍,就像是在看著深淵一樣,意識會在不知不覺中被奪去。
若是因為某種好運,碰巧找回意識,顫抖著醒覺的時候,卻會赫然發現已經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
偶爾,沼澤明鏡般的水面上會泛起陣陣漣漪,就像有某種龐然巨物涉水而行一樣。
或許那只是葉影婆娑時枯枝掉落所致。
但那逐步攀上心頭,緩緩滲透進體內的恐懼卻讓人不得不往那方面想。
它就像是一條睿智的蟒蛇,讓獵物的意識窒息,接著取而代之。
有人說進入這座沼澤的人再次出來時都會變成另一個人,但是為什麼?怎麼做到的?這些傳聞早已埋沒在歷史的長河中。
如今沒有人知道這些異象的原因。據說是大崩壞戰爭前的文明留下的汙染所致,但那也只是後來居住在附近的人們從吟遊詩人口中聽說的斷編殘簡罷了。
……
大陸曆16966年,不破城破5年後,7月17日下午。
這天本該和以往的每一天相同。
棲息在此處的生物一如往常地在噤聲之中覓食。
然而毫無徵兆地,一道閃光如利刃從空中劈裂氤氳靉靆的沼澤,爆裂的雷鳴震撼大地,似是神罰。
以此為契機,寂靜的沼澤頓時鼓譟起來,彷彿那些積累已久的聲音從桎梏中掙脫。
平時潛藏在深處的野獸與魔物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四處奔逃,地表隨之晃動,樹枝上的寒鴉紛紛振翅逃竄,黑壓壓的身影鋪滿天空。
離落雷處有一段距離的生物們也感受到了這股恐懼的潮流,宛如多米諾效應一般,一場狂亂的嘉年華拉開序幕。
近乎同時,另一道閃電劈了下來,落在稍遠處,空氣再次震動。
受驚的鳥兒彼此相撞,墜落下來;踉蹌的野獸則陷入混亂,互相踩踏。
誰也沒能注意到雷擊落下的地方,竟有一名嬰兒憑空出現,他像是任何平凡的嬰兒呱呱墜地。
唯一不同的是那名嬰兒似乎有著某種超齡的「思維邏輯」與曖昧的「感覺」存在。
他總覺得,自己剛才正在這片沼澤上踽行,口中正默念著某個人的名字,是一個絕對不能忘記的人,而視野卻被突如其來的白光所籠罩,回過神來,他就出現在了這裡,忘卻了一切,就連那個重要的名字也沒能記下,只有鼻腔中瀰漫的焦味還殘留下來。
然而這些殘留也在須臾間如薄霧散去。
現在的他無力且不知所措,什麼也不記得,就像一張白紙,就像任何嬰兒從母親舒適的羊水中,經歷一番掙扎,誕生在陌生的世界時一樣。
所以他也和任何嬰兒一樣,選擇哭泣。
……
循著哭聲,一對長年在沼澤內打獵的年輕夫婦緩緩靠近焦黑的雷擊現場。
他們不敢掉以輕心,這個世界裡有太多奇幻的異能與生物,就算是一名手無寸鐵的嬰兒也有理由讓他們保持警戒。
「別大意了,或許是陷阱也說不定。」戴著獵人帽,理著寸頭的沉穩男性皺著眉頭,環顧四周。
「附近看起來沒有這樣的能力者存在,也沒有類似的機關,不過剛才好像聽到有人在說話,是在說什麼呢?只聽得清『瑟蕾』兩個字。」披著斗篷的女性雙眼被黑色絲帶覆蓋,但她卻用蒙上的眼睛四處張望。
直到確認沒有異狀時她才蹲下,小心翼翼將哭號的嬰兒抱起,抹去他身上的髒汙,仔細檢查他身上是否有傷口。
「太好了,沒有受傷。不過這孩子身上似乎沒有魔印呢?嗯……可能是之後才會長出來的類型吧。」女性用清脆的聲音說道,櫻花瓣般的粉唇在斗篷的陰影下若隱若現。
她把嬰兒抱在懷中搖晃,嘗試用溫柔的話語安撫他。
「如果沒有受傷就把他放下吧,嬰兒的哭聲會引來不好的東西。」男性冷酷地說,他的眼神如匕首鋒利,但女性不以為意,似乎早已習慣。
「欸欸?就這樣把他丟在這裡?你覺得在這種地方會有路人恰巧經過,還好心到把他帶走?」
「我教過妳的,在這個世界上,能不扯上關係的事就不扯上關係。如果那個嬰兒是某個被追殺的人恰巧用位移類型的魔印在危急下轉移過來的,那碰巧帶著他的我們不就會被盯上了嗎?」
披著斗篷的女性像個孩子一樣鼓起腮幫子:「你是小說家嗎?哪有這麼剛好的事啊!再說當初不也是你把我撿回來的嗎?我可是危險的半精靈喔。如果你沒收留我,你就不會有這麼賢淑美麗,婀娜多姿的妻子了。哼哼,能碰巧撿到我也算你好運。」
「還好意思說呢,剛收留妳的時候可給我惹了不少麻煩。」
「嗚嗚,好過分,居然翻舊帳,虧你一直那麼渴求我的肉體。喔?難道是你怕我把他培養成小鮮肉取代你嗎?唉……我可真是罪孽深重的女人啊,雖然我是那麼楚楚動人,但是我的心還是屬於你的喔。所以就把他撿回去吧,撿回去、撿回去啦。」女性繼續俏皮地鬧彆扭。
看著眼前的兩個嬰兒,男性無奈地嘆了口氣。
「唉……不然就把他帶回聖女教會那裡去吧,正好他也被妳逗樂了。如果只是一小段路程,對方也不會這麼快就找上門來吧。」
「欸欸?要這樣嗎?還是不如……我們收養他吧。你看我們都結婚那麼久了,卻一直沒辦法有小孩。比起進孤兒院,他應該更想要一個家吧?」
「別傻了,這種在沼澤中間突然出現的嬰兒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不許你這麼說,你看他這麼可愛,天真無邪的大眼,肥肥的小手,柔軟的肚子,會是個壞人嗎?一定能長成一個帥哥。嗯?難道真的在嫉妒?」
「我可不是這麼小心眼的人,不然妳就趁現在野獸都忙著逃跑,沒空管我們的時候告訴我真正的原因吧,說服我為什麼要照顧一個素昧平生的嬰兒?」
見男性願意給她機會,女性收起俏皮的笑容,認真地說道:「今天早上做完之後我不是突然情緒低落,哭得一大糊塗,還自顧自地和你道歉,說沒辦法帶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嗎……或許是因為我小時候受到的傷害,又或是種族不同,你是人類,我是半精靈,本來就很難產下子嗣,我很害怕我們之間不會有小孩……」
「雖然我沒辦法像純血精靈那樣長壽,但大概會比亞塞你活得長很多,所以在你離開後,我想,如果有人能陪陪我就好了……我不想再回到以前孤獨一人的時候了……這麼想很讓人討厭吧……」
似是注意到自己讓氣氛變得凝重,女性做出了一個脆弱的笑容。
「啊哈哈……沒事的,沒事的,其實我心裡某處早就已經妥協了,但現在一個嬰兒憑空出現在我們面前,在見到他的第一眼時,我就覺得這一定是某種特別的命運,這一生之中絕對不會再出現第二次的神蹟,所以我想要好好抓住這個機會……而且我總覺得這孩子有股莫名的親近感,你看他不是也對我蠻親暱的嗎?這麼簡單就睡著了。」
男性不為所動,但他收斂了銳利的眼神,默默聆聽。
察覺到他的改變,女性也看見了希望,嘗試換個角度說服他:「嗯……而且你看我們吃飽穿暖,經濟上也沒什麼問題,多一張嘴也不會造成什麼負擔吧?給聖女教會的話又要給小緹朵增加負擔……」
「哼,要養可別半途而廢了。」男性總算放下成見,嘆了口氣,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
「呵呵……亞塞,你的心變軟了呢,以前鐵石心腸的你可不會這麼簡單被我說服。」
「或許是吧。畢竟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
「嗯……要叫什麼好呢,萊特?賽西斯?路克……」
「芬,加緊腳步吧,我們逗留太久了。」
兩人朝著城鎮走去,之後他們或許也能稱那個地方為真正的「家」,而不再是兩人的「住所」。
混亂尚未平息的沼澤地,名為拜亞塞的人類緊緊抓住名為索芬妮的半精靈的手,以備在不時之需發動自己的能力,同時他也在腦內描繪未來的光景,三人一起在沒有戰亂的角落享受和平的日子,他不知道是否能稱其為幸福,但至少他久違地感受到了自己正在前進,內心也因此萌發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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