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加米爾地區在南部,」亞錫抬起頭望向X分部的三人,「要怎麼過去?」
賽拉諾回答:「近幾年鐵路大量通行,有條接近的路線,我們可以直接搭火車過去。這樣算下來,大概需要三天路程。」
「而這三天會有隊員陸續與我們在火車上會合。」登西接著說道,「屆時會完成任務分工,大致內容嘛,因為海利許村裡有不明瘴氣,造成村民染疫,所以我們的工作也包括將瘴氣移除。這裡有村莊地圖,上面標示出瘴氣的大概範圍了。」
「『喪鴉』是這次的任務重點,會由在場的我們七人負責捕捉,其餘隊員負責瘴氣移除工作。」葛蕾絲開口,遞出一份紙卷給亞錫,「瘴氣被歸類在大型魔力災害之中,所造成的影響也得由獵人負責;我看得成立一支醫療小組照顧染疫村民,而且還要預防疾病擴散……是大工程啊。」
那紙卷就是村莊的地圖,上頭用鉛筆粗略圈出了瘴氣所在的位置。亞錫端詳著,神色凝重。
在魔力災害中,「瘴氣」大概是最麻煩的一種類型。它沒有顏色、沒有氣味,是散佈在空氣中對生物有害的魔力團,和氣體結構類似。這種魔力團會被生物無意識地用魔力循環吸收進體內,輕則循環滯塞,重則毒發染病,取決於瘴氣的性質。
對魔力資質低、幾乎無法感知魔力的人,比如亞錫,這絕對是最危險的一種災害。就連像艾利歐克這種對魔力特別敏感的人,也無法劃分出瘴氣的準確範圍,只能標示出個大概,因此這地圖上所畫的瘴氣範圍誤差很大。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
「海利許的話……」艾利歐克低語著,抬起目光望向其他人,「就是那個『精靈之墓』,對吧。」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托克露出困惑的表情,「『精靈之墓』?」
賽拉諾向他解釋道:「因為海利許村魔力含量非常低,完全依賴魔力生存的精靈會因為無法自然攝取魔力,逐漸衰弱而死,所以才有這麼一個可怕的名字。」
拉比「啊」了一聲,轉向葛蕾絲:「這樣的話不就……」
葛蕾絲微微頷首:「這倒不必擔心。就算不是為了我,考慮到施法的問題,我們自然有解決方法。」
人類是依靠魔力循環施法的,在使用體內魔力的同時,還會吸收外界的魔力,魔力在人體內流動形成魔法。也因此,在缺乏魔力的地方,魔法也會相對變得更難施行。
亞錫:「哦?你們有什麼解決方法?」
艾利歐克:「為了你?」
葛蕾絲抬起眼望著兩人,由於眼眸形狀的關係,她的視線顯得特別尖銳:「是的,我們考慮帶上魔石,以此做為當地魔力的來源。另外,琵洛埃先生,不瞞您說,我是一名『契約者』。」
艾利歐克微微睜大了眼。
「契約者」,和精靈簽訂契約以共享魔力的魔法師。
葛蕾絲話音一落,一道桃紅色的光芒出現在她頭頂上方,變成了一隻粉紅色的大型倉鼠模樣,有尖耳朵,尾巴很長,尾端還像個刷子般毛茸茸的,一雙深藍色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
拉比高興地叫道:「露可!」
「沒錯!就是露可喔!露可聽見主人大人的呼喚所以出來了!」倉鼠……不,精靈露可高聲宣告著,模樣很得意。「雖然露可本來是在睡覺的呢!但是主人大人的意見是首要!重要!所以露可就出來了!喔呀,這不是亞錫大人嘛!」
亞錫:「看樣子你睡很飽嘛。」
「嗯——說起來是睡得不差啦!從主人大人的上一次任務結束之後,露可就一直睡到了剛才!對了,露可告訴你喔,主人大人真的非——常、非——常想念……」
「露可!」葛蕾絲打斷精靈的話,「我讓你出來不是為了讓你多嘴的!」
「哎呀?對不起嘛,露可不說了嘛。」
艾利歐克第一次看見這麼活潑奔放的精靈,多打量了幾眼,說:「我對精靈並不算很了解……但是像露可這樣的精靈,應該算是位格很高了吧?」
「是啊。位格高的精靈能像人類一樣良好地儲存魔力,在『精靈之墓』那種魔力貧乏的地方,也不怕馬上衰竭而死。」葛蕾絲清了清喉嚨。「我想說的是,由於隊裡有我這種『契約者』,平時我們都會考慮到魔力的問題的。」
「沒錯沒錯!因為露可也會幫忙出任務的嘛,所以大家都習慣遷就身為精靈的露可了喔!這位聰慧的先生,你的眼光過人,露可非常喜歡!所以——」
「露可,閉嘴。」
一場簡單的行前會議在午夜匆匆落幕。他們敲定了出發日子,便各自解散休息。
寢室裡,亞錫躺在床上按摩著手臂肌肉,艾利歐克則坐在另一邊床上的邊沿,冷不防開了口:「其實就算有魔石擺陣,等到魔石都消耗完了,到時候還是得靠自己的魔力。」
「所以這次就是得趕。」亞錫放下手臂,仰面看著木製天花板。「趕在魔石消耗完以前捕捉妖精,還要趕在更多村民染病以前控制住疫情。這種後勤的事……真的不適合我,屆時可別指望我能幫上什麼忙。」
艾利歐克望著他,淡淡道:「你也只有打架才有毅力。」
「你這話說得很不識趣。」亞錫偏過臉與他對視,「首先,這次捕捉妖精大概不會花多久時間,從之前『鎖頭』……柯菈那次就體現出了,你的加入讓任務效率提升了許多,硬是用一個晚上就解決了。再來,『喪鴉』任務重點反而是瘴氣的處理與村莊的疫情,然而醫療方面的東西我一竅不通,畢竟我平生唯一的優點就是身手還算不錯,不然你說我為什麼做獵人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職業?」
艾利歐克琢磨了一下對方的話,說不太出來他到底是想誇自己還是在抱怨。
「……所以你之所以成為獵人,」他偏著頭思索著,「不是因為懷抱著什麼憧憬嗎?」
亞錫聽了嗤笑一聲,將手枕在腦後。「怎麼可能,迫不得已罷了。」
艾利歐克摘下耳墜,沒有接話,自顧自地鑽進了被窩裡。亞錫望著天花板上的魔石燈,出了一會兒神,感覺對方安靜了許久,試著呼喚了一聲:「艾利歐克?睡著了?」
鼓成一團的被褥哩,艾利歐克的聲音悶悶地回答:「還沒。」
「你怎麼不說話?」
「我要說什麼?」
亞錫說:「你都不好奇為什麼我『迫不得已』嗎?」
艾利歐克回道:「你想說的話早就接著說完了。」
亞錫沒料到他會這麼回,愣了一下,獨自咀嚼了一陣之後覺得很有道理。他不禁苦笑了一下:「你這樣到底算不解風情還是善解人意呢。」
「嗯?」
「沒什麼。」亞錫順口轉移了話題:「可以關個燈嗎?」
「你自己關。」
「你不是能用魔法關嗎?我自己關的話還要下床去呢。」亞錫說:「我啊,全身痠痛、肌肉僵硬,這都多虧了某人今天在馬場上的那一腳——」
燈驀然暗下,艾利歐克嘆了一口氣,「你煩不煩。」
「謝啦。」
黑暗中兩人又無言了一陣,艾利歐克再度開口,卻開啟了另一個話題:「亞錫,你很喜歡騎馬嗎?」
亞錫:「嗯?還好吧。」
「是嗎。」對方的聲音在暗夜裡顯得特別輕,「……不過,我看你騎馬的時候,很高興的樣子。」
「嗯……所以呢?怎麼了嗎?」
「只是很意外,因為你好像沒什麼喜歡的東西。」
這話說得有點奇怪,因為兩人認識不久,本來就不算對彼此有很深的了解。
但是亞錫還是被說得一愣。
……艾利歐克喜歡看書。不僅如此,亞錫還看過他因魔法而自豪的模樣。不喜歡吃的東西很多,非常挑食,然後雖然對人態度冷冷淡淡的,其實還是能好好相處。
真奇怪,自己竟然講得出這麼多和艾利歐克有關的事情。可是一想到自己卻……
夜深人靜,清醒的人最容易使思緒胡亂運轉。
亞錫睜著紅色眼眸,望著天花板發呆,他的心思飛到距離現在時空遙遠而模糊的一個雨夜。傾盆大雨當頭澆下,天邊偶爾有雷光閃過,他彷彿還能嗅到充斥空氣中的潮濕味道,是一股帶著恐懼的氣味……雨水縱然冰冷,但他什麼都不在乎。他一心想逃離一座牢籠,混亂之中誤闖了魔獸的巢穴。
魔獸的腳步在逼近,腐臭的氣息令人作嘔,亞錫幾乎開始後悔出逃的決定。他的腳步踏過泥潭,內心的念頭千迴百轉,是要奮力一搏還是放棄抵抗呢。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回頭路,天生沒有資質的他令家人失望透頂,對他而言死亡或許才是解脫,可是又一路奔逃到了現在。
魔獸嗅到他的恐懼,咆哮著撲了過來……尖牙利爪和匕首交錯,鮮血四濺,接著雨水的冰冷麻痺了他的痛覺。就在他倒在獸爪下,面前所見的只有魔獸染血的獠牙,以為自己就要被撕裂、成為對方的爪下亡魂時,一道熾白火光劃破黑暗,吞噬掉了朝亞錫張口的魔獸。
就像傳說中的神蹟降臨一般,魔獸連發出最後一聲慘叫都來不及,頃刻間被火光燃燒殆盡;火焰在大雨中還多停留了一陣,燒出一小塊溫暖的角落,接著白色火光消逝,從它後方走出一名火紅色的女子,有著一雙和亞錫顏色相仿的豔紅眼睛。
「……你想活下去嗎?」
亞錫倏然驚醒,映入眼簾的是平平無奇的天花板,窗外銀色月光悄悄灑落,房內浸染上一片銀灰色澤。
是夢……
他抬起手來,長著粗繭的掌心擱在眼前,讓他明白自己確實回到了現實。
自己早就不是那一晚狼狽逃跑的小孩子了。
亞錫側過頭,看見睡在另一張床上的艾利歐克,這幅畫面令他安心了不少。想了一下之後,他索性側過身去,面朝著熟睡的室友,好像這樣就能確保自己不會再被拖進方才那場夢魘。
月色晴朗,沒有滂沱雷雨,沒有噬人的魔獸,沒有可怖的血腥味,沒有在雨中驚惶逃竄的孩子。
亞錫閉上眼睛,難得地覺得內心平靜,一切都很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