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的冬天，廣州的寒意比往年更重，街頭巷尾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息。牆上時常能看到新的標語，紅底黑字，字字帶著凌厲的力量，像是要把舊世界的一切都連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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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已經十歲，個子抽高了不少，但眼神裡的稚氣早已褪去。他學會了如何在外人面前保持沉默，也學會了如何躲避那些戴著紅袖章、喊著口號的陌生人。家裡的日子越來越艱難，父親麥至的病勢也一日比一日沉重，但他依舊堅持每天在書房裡寫字、讀書，彷彿要把這個世界遺忘他們的知識牢牢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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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一早，母親正在廚房裡熬藥，空氣中瀰漫著苦澀的氣味。松青端著藥碗走進書房，看見父親坐在書案前，神色憔悴，手裡的毛筆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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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喝藥吧。」松青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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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至抬起頭，看著兒子，眼神裡帶著一絲不忍，但還是接過藥碗，一口氣喝了下去。松青皺了皺眉，父親的手比以前更瘦削，骨節分明，像是一張薄紙，風吹過來都能折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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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一聲粗暴的敲門聲：「麥至，你在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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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放下手中的藥渣，擦了擦手，匆忙走去開門。門外站著幾個戴著紅袖章的人，領頭的是街道辦的一個幹事，後面還跟著幾個年輕氣盛的紅衛兵。他們的眼神冷漠，帶著審視的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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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至，我們接到檢舉，你還在家裡偷偷讀舊書，是不是？」領頭的幹事語氣不善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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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至緩緩站起來，拱了拱手，語氣平和：「這些書是我祖上留下來的，並無害人之心。我只是讀給孩子聽，讓他學習一些傳統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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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文化？」一個年輕的紅衛兵冷笑一聲，「那是封建糟粕！我們正在破四舊，你還敢躲在家裡偷偷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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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事冷冷地看著麥至，聲音更加嚴厲：「上級命令，你這些舊書必須全部上交，不能再存留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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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臉色頓時變了，她上前一步，低聲懇求：「這些書是祖宗留下來的，對我們來說，比什麼都珍貴，能不能通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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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事不耐煩地擺擺手：「政策就是政策，沒有商量的餘地！我們今天就是來抄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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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幾個紅衛兵便一擁而上，闖進了書房。他們動作粗暴地翻箱倒櫃，把書架上的書籍一本本扯下來，丟進門外的竹籮裡。松青緊咬著嘴唇，眼睜睜地看著父親那些珍愛的古籍被搶走，卻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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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至站在原地，拳頭緊握，身體微微顫抖，但最終還是沒有說話。母親拉著他的衣袖，低聲說：「算了，保住人比保住書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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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後，抄家結束了，家裡的書幾乎被搬空，連牆上掛著的幾幅字畫都沒能倖免。幹事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對紅衛兵們說：「帶走，送到街道辦公室，準備批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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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至的臉色瞬間一白，但他沒有反抗，甚至連一句辯解的話都沒說。他只是低頭看了一眼松青，眼裡帶著一抹不捨，然後緩緩地邁開步子，跟著紅衛兵們走出了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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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衝上前，想要拉住父親的手，但母親死死地抱住了他，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松青，別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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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松青感覺天塌下來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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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鬥大會是在兩天後舉行的，地點就在街道辦門口的空地上。從清晨開始，廣場上便聚集了許多圍觀的群眾，他們的臉上帶著不同的表情，有些是興奮，有些是冷漠，也有些是隱隱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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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站在人群中，手緊緊地攥成拳頭，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裡。他的母親站在他身邊，臉色蒼白，眼神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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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麥至被押上台時，松青差點認不出來。他的頭髮凌亂，衣服破舊，額角還帶著一道新鮮的傷口。幾個紅衛兵用繩子綁住他的雙手，強迫他低頭彎腰，背上還掛著一塊寫著「反動文人」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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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妄圖復辟封建文化，私藏舊書，毒害青少年思想！我們今天就要揭發他的罪行，讓他認罪伏法！」台上的幹事聲音洪亮，每說一句話，台下便響起一片口號聲：「打倒反動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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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紅衛兵走上前，手裡拿著一本被撕破的《論語》，狠狠地甩在地上：「這就是他的罪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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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的心臟狂跳，想要衝上前去，卻被母親緊緊拉住。他看著父親被人推倒在地，被迫跪下，被人指著鼻子辱罵，甚至有人朝他身上吐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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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沒有見過父親這麼狼狽，但即便如此，父親的眼神依舊堅定，沒有屈服，也沒有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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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鬥持續了整整一個上午，最後，幹事宣布：「經過組織討論，麥至屬於思想頑固分子，必須接受再教育。從今天開始，他將被送去農村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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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一陣騷動，松青的心猛地一顫。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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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家裡沒有點燈，母親坐在床邊默默流淚，松青則望著窗外的夜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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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這個家，已經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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