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微涼的風從窗縫滲入客棧內，帶來一絲夜晚的靜謐。羅伊與露緹希亞站在櫃檯前，燈火搖曳間，老闆那略顯無奈的語氣回蕩在兩人耳邊。
「抱歉，兩位。我們的房間已經快滿了，只剩一間雙床房。」
沉默持續了幾秒，空氣中瀰漫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尷尬。羅伊下意識地掃了一眼露緹希亞，發現她微微垂著頭，帽兜遮住了大半張臉，卻依舊掩蓋不了那一絲僵硬的氣息。
「一間房……」她低聲重複了一遍，聲音有些乾澀。
羅伊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很快思索起了錢袋裡的狀況，最終只能點了點頭，「我們住這間吧。」
這話一出口，他明顯感覺到露緹希亞肩膀微微顫了一下。她沒有反對，卻也沒有表現出接受，氣氛頓時變得異常微妙。一路上，兩人不是沒在野外一起露宿過，但那和睡在同一間房裡完全是兩回事。
荒野裡有風，有草，有野獸和危險，他們始終得時刻保持警惕。而這裡則是個完全封閉的空間，只有彼此的呼吸聲會在夜晚顯得格外清晰。
羅伊內心不由得泛起一絲苦笑。他雖然自認為是個有自制力的人，但再怎麼樣，這種情況還是讓人不得不去思考各種不該思考的問題。
「……我們走吧。」他嘆了口氣，拿起房間鑰匙，率先朝樓上走去。
露緹希亞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默默地跟上。
他們的房間位於二樓角落，空間不算大，但還算整潔。房內擺放著兩張單人床，距離不算遠，甚至比起野外露宿時的安全距離還要更近些。窗戶半開著，外頭的夜色濃厚，隱約能聽見街道上偶爾傳來的低語與馬車的聲音。
然而，就在兩人踏入房間的瞬間，露緹希亞的偽裝魔法時限到了。
羅伊剛關上門，便聽見一陣細微的魔力波動。接著，露緹希亞的銀白髮絲宛如被夜風輕拂般浮現，深藏於偽裝之下的銀色瞳孔在微弱的燭光下閃爍著柔和的光芒。
「……時限到了。」她低聲呢喃，伸手抓了抓披風的邊緣，微微皺眉。
「嗯，的確有點麻煩……」羅伊嘆了口氣。
露緹希亞的偽裝魔法並非永久性的，需要不時補充魔力維持，而每當魔法解除時，她原本銀白色的特徵就會顯露無遺。這在城內並不是什麼好事，畢竟聖殿騎士與異端審問官仍在附近巡邏，稍有不慎，他們的行蹤就可能暴露。
不過，現在還算安全。
「不過……這房間的床也太近了吧。」羅伊忍不住低語。
露緹希亞原本還在調整兜帽的動作頓時停滯了一下，接著她緩緩地抬起頭，看向那兩張靠得比預期中更近的床。她的眉頭微微皺起，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表情。
「……這跟野外露宿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她的聲音低低地響起。
羅伊默默地點頭表示贊同。他們過去在荒野露宿時，彼此之間都有意識地保持一定的距離，甚至時常隔著篝火或樹叢。可現在，他們身處同一個密閉空間，躲無可躲，連稍微挪動都會讓氣氛變得更加詭異。
「我睡地板——」
「不用，我睡地板——」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出口，房間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露緹希亞的表情僵了一瞬，似乎對自己的回答感到意外，而羅伊則是一時無語，眉頭微微皺起，露出有些複雜的神情。
「……這房間有兩張床。」他淡淡地提醒，語氣透著一絲無奈。
「啊……對。」露緹希亞輕咳了一聲，像是剛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多餘，悄悄地移開視線，手指下意識地攥住了披風的邊角。
羅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的反應，心裡有些哭笑不得。他本來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但露緹希亞這過於緊繃的模樣，反而讓整件事變得更加尷尬。比起野外露宿，這種環境確實讓人更難以忽略彼此的存在。
「……算了，」他轉身坐到床邊，語氣盡量保持自然，「還是先聊點正事吧。關於莉薇安的提議，你怎麼看？」
露緹希亞聞言，微微放鬆了肩膀，走到自己的床邊坐下，思索片刻後才開口：「聽起來不錯。但……」
她輕輕捏住胸前的魔素穩定護符，銀白色的瞳孔微微閃爍，「交易從來都不可能這麼簡單。」
羅伊沒有立刻回應，而是安靜地看著露緹希亞，等她繼續說下去。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的魔素穩定護符，銀色的瞳孔微微閃爍，似乎還在思索著什麼。過了一會兒，她才低聲開口：「我以前有過被背叛的經歷。」
她的語氣平靜，卻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情緒，「當一筆交易看起來對你有利時，通常代表它背後隱藏著你還沒發現的東西。」
她抬起頭，銀白色的髮絲輕輕晃動，燭火在她的瞳孔裡搖曳。「莉薇安本人看起來沒有惡意，但她的護衛……特別是那名女性，對我們同行這件事有強烈的抗拒。」她輕輕皺眉，「她不信任我們。」
「米蕾雅嗎？」羅伊微微皺眉，回想起那名綠髮護衛的神情。
「嗯。」露緹希亞點頭，「她的防備不是普通的戒心，而是……像是在排斥我們，認為我們是潛在的問題。」她輕輕嘆了口氣，語氣帶著些微的不適，「她的眼神，讓我覺得不太舒服。」
她停頓了一下，視線微微晃動，然後輕聲補充：「卡斯塔的態度就不太一樣。」
羅伊挑眉，示意她繼續。
「他沒有像米蕾雅那樣露出直接的敵意，相反地……他看起來願意同行，甚至還會開玩笑。」露緹希亞輕輕摩挲著護符，語氣微微遲疑，「但……他一直在觀察我們，像是在評估什麼。」
「評估？」羅伊若有所思地說。
「嗯……像是在衡量我們的價值，或者潛在的風險。」露緹希亞微微蹙眉，「他的態度比米蕾雅更難揣測，這讓我不安。」
羅伊沉默了一下，思索著她的話，然後緩緩開口：「所以，讓你更在意的是——她的排斥，還是他的試探？」
露緹希亞怔了一下，低下頭，輕輕捏了捏護符。
「米蕾雅讓我覺得排斥。」她低聲說道，「但卡斯塔……讓我不安。」
她的語氣很輕，卻透著某種深層的不適，彷彿比起直接的敵意，她更害怕那種隱晦而難以捉摸的觀察。
她沉默了一瞬，然後突然開口，語氣帶著一絲小心翼翼：「……我是不是……也曾經讓你有這種感覺？」
她的手指輕輕收緊護符，像是在害怕聽見某個不願面對的答案。
羅伊微微睜大眼睛，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麼問。
他仔細回想起初見露緹希亞的時候——那個滿身詛咒紋路、冷漠而疏離的少女，對他所有的善意都抱持著懷疑，甚至毫不猶豫地問他：「你也是會殺我的吧？」
如果說米蕾雅的排斥是直接的敵意，那麼當初的露緹希亞則像是一座築起高牆的堡壘，將所有人擋在外面，不讓任何人靠近。
「當初嗎？」他輕笑了一聲，語氣帶著幾分無奈，「老實說，我根本沒想這麼多。」
露緹希亞抬起頭，銀色的瞳孔閃過一絲意外，「……沒想這麼多？」
羅伊聳了聳肩，語氣平淡卻誠實：「如果換作是我，我的態度恐怕也不會比米蕾雅好多少。」
露緹希亞怔了一下，微微睜大眼睛，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她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了護符，指尖輕輕摩挲著邊緣，銀白色的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
但片刻後，她鬆開手，嘴角微微揚起了一抹難以察覺的弧度，像是某種隱約的安心感。
「……原來如此。」她輕聲呢喃，語氣裡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放鬆。
她低下頭，像是在消化羅伊的回應。
露緹希亞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目光仍然專注地落在羅伊身上。
「利益的確很大。」她輕聲說道，語氣不再像先前那樣充滿遲疑，而是多了一分慎重，「但……我還是希望你慎重考慮。」
羅伊挑了挑眉，「如果你這麼不信任他們，怎麼反倒讓我來做決定？」
「因為……」露緹希亞輕輕吸了口氣，語氣沒有半點遲疑，「我選擇相信你。」
這句話落下後，房間內陷入了短暫的靜默。
羅伊怔了一下，微微睜大眼睛。這句話來得過於直接，以至於他一時沒能立刻做出反應。他回憶起露緹希亞一路以來的防備與警戒，這個習慣根深蒂固，彷彿她從不輕易相信任何人，卻在這一刻，毫無保留地將選擇權交給了他。
「……這還真是讓人意外的答案。」他低聲笑了一下，語氣裡透著些許複雜的情緒，「你不應該像平常那樣，要求自己親自確認一切才對嗎？」
「如果可以，我當然會這麼做。」露緹希亞的聲音依舊平穩，眼神中卻帶著一絲坦然，「但這次的事情，光靠我一個人去判斷是不夠的……而且，你比我更適合做這個決定。」
羅伊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盯著她看了片刻，然後輕輕歎了口氣，嘴角帶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會好好考慮，大概需要一兩天時間。」
聽到這個回應，露緹希亞輕輕鬆了口氣，像是終於放下了一部分的擔憂。
氣氛在這場對話後逐漸放鬆了些，先前的緊張感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然而，羅伊很快便回到了現實問題上，揉了揉眉心，語氣無奈地說：「不過……還有個更實際的問題。」
露緹希亞看向他，「什麼問題？」
「我們的錢快花完了。」羅伊歎了口氣，語氣略帶無奈，「如果真的要和他們同行，我們得考慮接下來的經費問題。說不定……需要去公會接些委託。」
露緹希亞微微一愣，皺起眉頭，顯然對這個詞感到陌生：「公會？」
「就是一個讓冒險者、傭兵、情報商人等等自由職業者接取任務的地方。」羅伊解釋道，「會有護送、魔物討伐、情報收集之類的委託，完成後就能拿到報酬。」
露緹希亞沉思了一下，然後點點頭，「我沒去過公會……也沒聽說過太多。」
「沒關係，到時候帶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羅伊聳聳肩，「雖然我不太希望你親自去接危險的委託，但至少能理解它是怎麼運作的。」
露緹希亞低頭思考了一下，然後語氣堅定地說：「……我會盡量不拖後腿的。」
羅伊聽了這話，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我可沒這麼想。」
露緹希亞微微側過頭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但最終也沒有反駁，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像是接受了這句話。
話題結束後，兩人默契地不再說話，各自起身簡單地洗漱了一下。露緹希亞站在水盆前，撩起一點冷水拍在臉上，試圖讓自己從剛才那場談話的餘韻中恢復過來。
「只是一起睡個覺，沒什麼大不了的。」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在心裡對自己說，但這句話聽起來卻並沒有那麼有說服力。
當她回到房間時，羅伊已經側躺在床上，背對著她，看起來像是已經睡了。她靜靜地熄滅燭光，然後輕輕地爬上自己的床。房間陷入黑暗，只剩下窗外月光映照出的微弱光影。
「就這樣閉上眼睛，明天醒來就沒事了。」露緹希亞拉起被子，讓自己躺得端正，試圖讓大腦進入睡眠模式。
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她聽得到房間裡微妙的氣息流動，甚至能察覺到羅伊的呼吸頻率還沒有完全放慢——他還醒著，這讓她更加在意。她翻了一下身，心裡忍不住吐槽：「到底是誰先睡著比較好啊？為什麼會變成這種微妙的對峙？」
她覺得自己應該先睡過去才對，畢竟整天的疲勞累積下來，應該沒理由還醒著。但越是這麼想，身體就越不聽使喚。
「萬一我翻身太大力，會不會讓他以為我要幹嘛？」
「還是說……他現在會不會在想，我是不是還沒睡？」
她的腦子開始亂飄，甚至有一瞬間產生了想笑的衝動。這種像是在互相偷窺對方睡沒睡的情況，簡直比暗中調查還要詭異。
「說不定他現在也在緊張……不對，他是聖職者，不應該想這種事吧？」
她又翻了一次身，試圖讓自己徹底進入夢鄉。結果這動作稍微有點大，床板發出輕微的聲響，她瞬間僵住。
羅伊那邊似乎也微微動了一下，然後又恢復靜止。
這讓她更加確信——他也還沒睡。
「這個夜晚未免太長了吧……」
不過，疲勞最終還是戰勝了她的思緒。沒過多久，她的眼皮逐漸變得沉重，意識慢慢被黑暗吞沒，呼吸變得均勻而平穩。
羅伊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試圖讓自己進入休息狀態，但顯然這不太容易。事實上，他根本無法冷靜下來。
「一起住一間房還沒什麼，可為什麼這房間的床要這麼近？」他心裡不禁嘀咕著，感覺自己比白天跟魔物戰鬥時還要緊繃。他甚至懷疑這間客棧的設計師是不是對「私人空間」這個概念有什麼誤解——這麼窄的間距，稍微伸手就能碰到隔壁的床沿，這根本不像是雙床房，更像是強迫旅人親近的陷阱！
他翻了個身，試圖讓自己別去注意這些細節，然而身體卻不受控制地保持著某種「高度警戒」的狀態，就像是在防止戰場上的突發襲擊……只不過這次的「危機」並不是來自敵人，而是來自房間內微妙的氣氛。
「冷靜，羅伊，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睡覺……單純的……」
就在他努力說服自己的時候，耳邊傳來了一陣輕微的翻身聲。他微微睜開眼，透過昏暗的月光，看見露緹希亞側躺著，背對著他，似乎已經睡著了。
「她倒是睡得挺快。」羅伊心想，語氣裡帶著一絲無奈，「這是信任的表現？還是她根本就累到不在乎了？」
他重新閉上眼睛，腦海裡開始思索明天的計畫，試圖轉移注意力——但每當他稍微放鬆一點，身體的某個神經就會提醒他：「喂，你可是跟一個異性住在同一間房裡喔！」
他甚至開始想，自己是不是該發明一種可以讓人瞬間入眠的聖術，這樣就不用在這種莫名的煎熬中度過這漫長的夜晚了。
「神明大人，我現在對你沒什麼信仰，但如果你願意賜我一場速眠的祝福，我或許可以考慮重新審視我們的關係……」
然而，神明顯然沒有回應。
就在他思緒發散的時候，露緹希亞那邊傳來了一絲細微的聲響。
她輕輕皺了皺眉，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被角，嘴唇微微動了動，像是在低聲呢喃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的眼睛睜開，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閃爍。
「……羅伊？」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剛醒來的些許迷糊。
羅伊本來已經準備放棄思考，讓疲憊的身體自行進入睡眠，但聽到她的聲音後，他馬上睜開了眼睛，轉頭看向她：「怎麼了？」
露緹希亞坐起來，眉頭微蹙，眼神中透出一絲不安：「你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聲音？」羅伊也立刻警惕起來，環顧四周，但房內一片寂靜，只有兩人呼吸的聲音。
「是……某種低語。」露緹希亞按著護符，語氣裡帶著些許遲疑，「它在叫我。」
羅伊的眉頭皺得更緊，他再次仔細聆聽，但仍然沒有聽到任何異常的聲音。
「叫妳去哪裡？」他壓低聲音問。
「……不知道。」露緹希亞輕輕搖頭，「但這種感覺正在變強……」
羅伊還沒來得及回應，眼角的餘光突然注意到窗外的異常——街道上，一群身影正悄無聲息地向城外移動。
他立刻坐起來，仔細觀察那些人。他們看起來不像是普通的夜行旅人，而更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驅使著——其中有旅人、流浪漢，甚至還有一些亞人，無聲地朝城門方向前進。
「這不對勁。」羅伊低聲說。
露緹希亞也看到了這一幕，眉頭微蹙：「我們要去看看嗎？」
羅伊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思考這是否與聖都的異端清查有關，還是說，這裡發生了某種更難以察覺的異變？
「走吧。」幾秒後，他做出了決定，「我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站起來，披上了披風，並再次施展偽裝魔法，遮掩住自己的聖職者氣息。露緹希亞點點頭，也跟著起身，確保自己不會暴露。
兩人動作輕盈地推開房門，準備悄悄跟隨這群夜行者前往城外。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在房間外的暗處，一雙銳利的眼睛正靜靜地注視著他們的動作。
卡斯塔靠著牆，嘴角微微揚起，眼神中閃過一抹玩味的光芒。
「……這兩個人，還真是有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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