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城鎮時,羅伊為露緹希亞施展了偽裝魔法。隨著魔法的光芒閃過,她的銀髮轉為普通的棕色,銀瞳也變成了平常的灰褐色。這樣的改變讓她看起來不再那麼顯眼,而是像個普通的鄰家女孩。雖然羅伊的聖術無法完全隱藏她身上的詛咒氣息,但至少足以避免路人的注意。
城鎮裡早起的路人三三兩兩地穿梭街頭。寧靜的氣氛讓昨夜的緊張顯得有些遙遠。羅伊抬眼看了看天,清晨的微光已經照亮屋頂。和昨晚的死寂相比,現在的城鎮仿佛恢復了正常,沒有一點異樣。
「權杖的影響消失了。」羅伊心裡這麼想。城裡原本詭異的安靜和壓迫感隨著那根權杖的毀滅一起消失。他忍不住思索,竟然有如此範圍的精神控制魔法,【背信】的力量到底強到什麼程度?
露緹希亞的身影從旁閃過,她隨著羅伊的指引走進巷子深處,手中緊握著那名仍然驚魂未定的小男孩。小男孩的手微微顫抖,卻緊緊抓著她的手掌,彷彿害怕一鬆手就會再次被黑暗吞噬。走過幾條蜿蜒的小巷後,他們來到一處簡陋的民房前,門板微微敞開,從裡頭傳來低沉而虔誠的祈禱聲。
「就是這裡嗎?」露緹希亞微微蹲下,輕聲問。
男孩抬起頭,眼中閃爍著焦急和期待,他用力點頭:「我媽媽……她一定很擔心……」
羅伊往前一步,抬手輕輕敲了敲門:「我們把你的兒子帶回來了。」
屋內傳來一聲急促的腳步聲,門板隨即被推開。一名中年婦人站在門口,看到男孩的瞬間,眼中閃過驚愕與狂喜的交錯情緒。她幾乎是撲了過去,一把將男孩擁入懷裡,聲音顫抖:「天啊!是你們……是你們把他找回來的嗎?」
「他只是受到驚嚇,沒受傷。」羅伊語氣平穩,微微點頭。
婦人眼淚奪眶而出,一邊緊緊抱著孩子,一邊不住地低聲禱告:「感謝神的庇佑,感謝神的庇佑……」
「你們是聖都的信徒?」羅伊開口,語氣平穩,似乎只是尋常的確認,然而他的目光微微收斂,暗中觀察著婦人的神情變化。
婦人連連點頭,神情無比篤定:「是的。我們全家都信仰神明,願祂庇佑我們,指引我們的道路。」她擦去眼淚,語氣裡仍帶著虔誠的顫抖。
聽到這句話,羅伊的眉頭微微一皺,視線不動聲色地掃過屋內——牆上掛著熟悉的聖都旗幟,桌上供奉著神明的雕像。這一家人,顯然是虔誠的聖都信徒。他微微皺眉,腦中開始拼湊起某種可能性。
露緹希亞聽到男孩母親的說法後,沉默了一瞬,垂下眼眸,指尖不自覺地收緊。
羅伊默默思索起來。權杖的力量能夠篩選目標是否對神有信仰,這種強大的篩選機制意味著【多洛爾審律】不僅僅是單純的精神控制,它能辨別人的內心。小男孩那種稚嫩的心性,或許還未真正建立對神明的深刻信仰,因此受的影響輕微。而那些完全不信神或無神論的人,恐怕才是權杖的主要目標。
「真不可思議。」羅伊心裡默默感嘆,「這只是背信職能的一部分嗎?」
他感到一陣後怕,這樣的力量若用於其他地方,會帶來何等的破壞?如果沒有這場意外,自己和露緹希亞恐怕也會被毫無還手之力地控制,甚至死於審問官的刀下。
就在羅伊沉思的時候,那名小男孩從母親的懷裡掙脫出來,邁著還有些不穩的步伐,走到露緹希亞面前。他仰著小小的臉,眼中閃爍著對孩子而言過於真摯的感激,然後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你們救了我……!」
露緹希亞微微一愣,目光落在眼前這個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孩子身上。她的指尖微微蜷縮了一瞬,最終只是輕輕垂下眼,道:「嗯,記得下次不要再跑丟了。」語氣依舊冷靜,但那句話的尾音,卻帶著一絲不自然的輕柔,彷彿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小男孩用力點頭,嘴角漾起一抹天真的笑容:「嗯!我會的!」
在一旁的莉薇安和卡斯塔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嘴角都掛著笑意,眼神中似乎帶著某種不言而喻的意味。莉薇安一手輕托著下巴,微微側頭看著這一幕,目光中帶著幾分饒有興致,像是在欣賞某場有趣的戲劇。卡斯塔則是低聲笑了笑,語氣輕快地說了句什麼,讓莉薇安忍不住輕輕揚眉,似乎對他的話表示認同。
米蕾雅站在稍遠處,雙手抱胸,視線在羅伊和露緹希亞之間來回打量。她的神情依舊冷淡,卻不像之前那般充滿警惕,反而流露出一抹複雜的情緒。那雙銳利的眼眸微微眯起,像是在思索著什麼,但最終,她只是輕輕呼出一口氣,沒有開口,僅僅只是將視線從兩人身上移開,轉向遠方的街道。
小男孩被送回家後,羅伊一行人終於回到了客棧。推開厚重的木門,溫暖的燈光從大廳內透出,與外頭清晨微涼的空氣形成了強烈的對比。羅伊踏進門時,微微放慢腳步,肩上的傷仍隱隱作痛,提醒著他昨夜的戰鬥並未過去太久。
他轉過頭,看向莉薇安,語氣平穩但帶著些許疲憊:「我得先處理傷口,待會再下來。」
莉薇安聞言,稍微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受傷的肩膀上停留了一瞬,隨即輕輕點頭,唇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那我們也稍作休息吧。中午餐廳見,羅伊大人。」
「嗯。」羅伊簡短地應了一聲,便帶著露緹希亞往樓上的房間走去。身後,卡斯塔雙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朝羅伊挑了挑眉,而米蕾雅則只是輕輕地轉過身,朝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去,沒有多說一句話。
踏上樓梯時,羅伊感覺到露緹希亞的步伐比平時稍微慢了一些,似乎還想回頭看身後的三人,但最後還是沒有開口,跟著他默默地走向房間。
整個客棧恢復了短暫的安靜,只有輕微的腳步聲和偶爾響起的地板輕響,彷彿在訴說著剛剛經歷的那一切終於暫時告一段落。
一進房間,羅伊便利落地脫下上衣。露緹希亞的視線剛掃到他的肩膀,臉頰立刻泛起紅霞。她匆匆低下頭,手不自然地捏住自己的衣擺,試圖掩蓋那抹羞赧。可儘管如此,她的目光仍時不時偷偷地飄向羅伊結實的背肌,心裡忍不住湧起一陣莫名的躁動。
「露緹希亞,妳還好嗎?」羅伊的聲音平靜而低沉,並未回頭看她,而是一邊拿出聖冊,一邊檢查自己的傷勢。他的語氣中透著關心。
露緹希亞微微一顫,猛地抬起頭,卻對上了羅伊正轉過來的目光。那雙深邃的眼睛讓她慌了神,她急忙搖頭:「我、我沒事,只是……有點累而已。壓制詛咒和那精神控制魔法……消耗了不少精力。」
她的聲音越說越輕,到最後幾乎成了一句呢喃。目光也下意識地飄向地板,好像那地板上突然長出了什麼有趣的東西。
羅伊點了點頭,語調柔和了幾分:「只要沒事就好。妳今天太衝動了,差點就……」他的聲音停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詞,然後嘆了口氣:「算了,還是注意點,別讓自己冒那麼大危險。」
露緹希亞聽著,低著頭不發一語。她不敢抬頭去看羅伊,心中的愧疚像是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胸口。特別是想到羅伊肩上的傷,她知道,這一切是他為了保護自己而付出的代價。
「我不是在責怪妳。」羅伊接著說,語氣依舊溫和,帶著幾分深思。「只是……這些事應該交給我來處理。我會用聖術,有更多的手段可以應對這些問題,妳不用把自己逼到那種危險的地步。」
這番話讓露緹希亞愣了一下。她慢慢抬起頭,看到羅伊肩上的傷口在聖術的作用下正在恢復,雖然傷痕仍然明顯,但血跡已經被光芒抹去了一部分。她的手微微緊握,心中的愧疚感似乎越來越重。
露緹希亞看到羅伊的表情,不是在責備,而是在擔憂。他的眉頭微微皺著,但語氣里流露出的更多是溫和而深沉的關心,讓她感到一股暖流從心底升起。她輕咬著下唇,低聲道:「抱歉,我只是……只是看不下去,當時的情況我……我沒辦法……」她的話語中帶著幾分懊悔和無奈。
羅伊淡淡地笑了一下:「沒關係。幸好妳當時能保護好那個小男孩,也能保持冷靜和壓制住詛咒。不然,我恐怕也撐不到莉薇安他們出手。」
聽到這句話,露緹希亞的神情稍微鬆了些,但她內心依舊覺得自己拖了羅伊的後腿。輕聲說:「可我還是……」
「別想太多。」羅伊在治癒完傷口後重新穿上上衣,語氣輕柔但堅定地打斷了她的自責。他走到一旁,將用過的聖冊放回袋中,然後回過頭對露緹希亞露出一抹安撫的微笑:「以後遇到這種事,妳就讓我來。這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選擇。」
羅伊看向露緹希亞,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決意:「我打算同意與莉薇安一行人同行。」
露緹希亞聞言,微微皺起眉頭,指尖下意識地收緊了一些,沉默片刻後,輕聲問:「……考慮好了嗎?」
她的聲音沒有過多情緒起伏,但眼神卻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羅伊注意到了,卻沒有退縮,而是語氣堅定地點頭:「嗯,已經考慮過了。」
露緹希亞低垂視線,細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像是在思索著什麼,最終,她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好。」
她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但羅伊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眉宇間浮現一絲疑惑,「妳不問問理由嗎?」
露緹希亞抬起頭,銀白色的瞳孔迎上他的視線,語氣平靜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不需要,因為我相信你。」
她的語調平緩,沒有猶豫,也沒有試探。
羅伊怔了一瞬,他本來已經準備好一番說辭,打算說服她,但這樣果斷而無條件的信任,卻讓他有些意外。
「……露緹希亞?」他低聲喚了一聲,試圖從她的眼神裡看出更多情緒。
露緹希亞只是搖了搖頭,沒有多說什麼,像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她的聲音沒有太多起伏,但卻帶著一種不容質疑的堅定。羅伊微微睜大眼,心中泛起一絲異樣的情緒。他並不是沒料到露緹希亞會選擇相信自己,只是沒想到她會這麼果決地說出口。
露緹希亞自己也沒想過,她會這麼快地給出這個答案。她知道,這份信任不是毫無根據的。這一路走來,羅伊一次次擋在她面前,替她承受傷害,即便她的存在帶來麻煩,他從未有過一句怨言。他冷靜、沉穩,在她無法思考時,總是能做出最正確的判斷。而最重要的是——他保護了她,也保護了那些無辜的人。
想到這裡,她的心微微抽動了一下。
但隨之而來的,是另一種沉重的思緒。她回想起自己對審問官的那番話,想到自己對聖職者的厭惡,想到她曾經憎惡的那些事……可如今,與她同行的,正是曾經的聖職者。她不禁開始懷疑,自己當時的話語,是否刺傷了羅伊?但她沒有問出口。她只是將這份矛盾與不安藏進心底,決定先讓自己理清這些複雜的情緒。
「……距離中午還有些時間。」羅伊率先打破了房間內的沉默,語氣帶著些許疲憊。他側過頭,看向露緹希亞,「先休息一下吧。」
露緹希亞沒有異議,輕輕點了點頭。她其實也累了,精神與身體的雙重疲憊讓她渾身微微發沉。然而,當她目光落在羅伊身上時,對方已經走到床邊,毫不猶豫地倒在了床上。
「……」她微微睜大眼,略顯訝異地看著羅伊。他甚至連被子都沒拉開,隨意地躺著,左臂搭在額上,像是剛一沾枕頭就陷入了沉眠。他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肩膀隨著每一次吐息微微起伏。
露緹希亞站在原地,視線落在熟睡中的羅伊身上,原本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在看到他那安穩的睡顏時,話語生生止住了。
她知道羅伊累了。
不,只是累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狀態——他從昨夜開始便幾乎沒有停歇,不斷地戰鬥、受傷、庇護她、保護那些無辜的人。他似乎總是這樣,總是毫不猶豫地站在最前方,不管是面對魔物,還是審問官,都會在她的面前築起一道不容撼動的屏障。
「……笨蛋。」
她低聲呢喃了一句,語氣裡沒有任何責怪,只有微微顫抖的情緒,像是一縷輕煙般化開在寂靜的房間裡。
明明受了傷,明明體力透支得快要撐不住了,卻還是在最後關頭替她擋下攻擊。就連現在,明明傷口才剛剛癒合,卻也絲毫沒有猶豫地閉上眼睛,仿佛根本不擔心自己身邊是否安全。
露緹希亞站在原地許久,最後才小心翼翼地躺上自己的床,盡可能不發出太大的聲音,深怕驚動了熟睡的羅伊。
然而,她剛躺下,卻發現兩張床的距離比自己想像中還要近——近到她甚至可以聽到羅伊平穩的呼吸聲。這讓她的心跳猛地加快了一拍,下意識地往內縮了縮,卻又忍不住微微側過身,視線輕輕掃過身旁那熟悉的背影。
她的手指不自覺地輕輕攏住被單,心裡湧上複雜的情緒。這一整天發生了太多事情,她也應該感到疲倦,可思緒卻紛亂得難以安寧。
——她是不是拖累了羅伊?
這個問題在腦海裡縈繞不去。
她知道自己已經盡可能地冷靜應對,知道自己在戰鬥時沒有讓詛咒失控,甚至成功保護了那個小男孩,但……這樣真的夠了嗎?如果她能更強一些,能夠在戰場上發揮更大的作用,羅伊是不是就不會受傷?他是不是就不需要一次次地替她擋下危險?
「……還不夠……我還遠遠不夠。」
她的手指收緊,被單被她無意識地握出了一道細微的皺褶。
她曾經以為,只要躲起來、安靜地不被發現,就能避開所有的危險。然而,這一切終究只是她的天真。這個世界並不會因為她的隱忍而變得溫柔,只有足夠的力量,才能真正守護自己在意的人。
而羅伊——
「……他總是在保護我。」
她輕輕閉上眼,腦海裡浮現出他昨夜舉起聖術時的身影,想起他替自己擋下攻擊時的背影,想起他無數次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把她從黑暗中拉出來的模樣。
心臟深處傳來一種奇妙的悸動,不似負罪感,也不像單純的感激,而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牽動。她無法理解這是什麼,或者該怎麼形容,但卻清晰地知道——
這種感覺,正在她的心底悄悄萌芽。
「……總有一天,我也會……」
她的睫毛微微顫動,呢喃的聲音輕若細風,隨著疲憊逐漸襲來,她的意識慢慢地陷入模糊之中。最後,她只是縮了縮身體,讓自己蜷縮進被窩裡,隔著微弱的光影,靜靜地聆聽著羅伊平穩的呼吸聲。
這一夜,她在寂靜的房間裡,帶著尚未名狀的情感,慢慢沉入了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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