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越抽象越好! - 狼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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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小木偶接到了一場談話會邀請。

　　小木偶曾經是個頑皮小子，讓木匠老爹感到很頭疼。他不知道在這樣的談話會上，自己能說些什麼，但老爹還是鼓勵他去，因為這樣的機會很難得。

　　來到現場，他看見舞台後方的準備區有許多和他一樣的表演者。

　　穿著縫補衣物的小女孩，兜裡還揣著籃子，裡面是一盒又一盒的火柴。除此之外，還有帶著紅帽子的小女孩、拿著一把斧頭的小男孩……等等。

　　以及，一頭狼？

　　他對於狼會被邀請來這裡，感到有些好奇。

　　小木偶忍不住靠近牠，詢問道：「狼先生，你也參加談話會嗎？」

　　這頭狼是用雙腳站立著。牠由上往下瞥了小木偶一眼，認出他的身份。

　　「你誤會了，我是主持人。小木偶，你準備好等會兒說些什麼了嗎？」讓人意外的，這頭狼竟然是主辦單位。

　　小木偶哇的一聲，感到不可思議。

　　「我打算說一些和老爹的事。」他對狼先生這麼說。

　　「哦？」

　　狼先生眼瞇起來，裡面閃著精光，那是小木偶在歡樂島上看過的眼神，像是在盤算一筆大買賣。

　　「要不要，先和我透露一些呢？」

　　狼先生指著其他表演者，補充道：「他們都和我說過等會想說的故事，我覺得很棒，很正向也很勵志。」

　　小木偶有顆木頭做的心，但這不代表他沒有情感。反而因為如此，他對於這次談話會更是期待無比，聽見狼先生想先聽聽看他的表演，自然是求之不得。

　　「當然，我打算說一些和老爹一起做木工的生活，那真是太快樂了，尤其是老爹的笑容……」

　　「等等！你是說……你打算聊點日常？」狼先生誇張地驚呼。

　　「是，我希望分享自己快樂的生活，讓大家可以理解我喜歡的……」小木偶寶石般的眼珠子裡閃爍著對美好生活的喜愛。

　　「不、不、不……」狼先生的食指搖著都快塞進小木偶嘴裡。

　　「怎麼了嗎？狼先生。」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小木偶問道。

　　「親愛的小木偶。」狼先生一改隨意的語氣，嗓音柔得彷彿化不開的奶油。

　　被小木偶滿懷求知慾的目光盯著，狼先生滿意地點頭。

　　牠說：「觀眾不會想聽這些東西，他們更想知道你是怎麼不聽話，最後遭遇了多痛苦的悔悟，以及那些你曾經葬身鯨魚肚子裡的故事。」

　　小木偶有些錯愕，他不明白這些東西有什麼好說。

　　「你必須清楚，這個時代的人們歌頌痛苦，喜歡悲劇，最愛的是用甜得膩死人的爆米花，去配上那些悲苦又惹人哭泣的『真實故事』。」狼先生諄諄教導。

　　察覺道小木偶仍然不明白，牠扭過小木偶的腦袋，並用手指指向另外一邊。

　　「看看那個女孩，她上次在台上聊賣火柴有多痛苦，她的人生有多悲戚，對奶奶有多思念，寒風有多冷冽，在那樣的日子裡肚子餓得轂轆轂轆叫……你猜，觀眾給了她多少分數？」

　　小木偶傻楞楞地搖頭，表示不清楚。

　　「兩百一十分！這是幾乎會場裡百分之七十都按下喜歡的數量！」狼先生像是個指揮家一樣，雙手在空中揮舞，彷彿在指揮一場美妙的交響盛宴。

　　「再看看那邊」狼先生又指向另一邊。

　　等到小木偶的目光跟上後，牠說：「那個孩子，害自己的奶奶被狼吃掉了……哦，你別這樣看我，那當然是我們精心策畫的一場戲，目的就是為了在談話會上讓她大放光彩，不是嗎？」

　　小木偶甩甩頭，像是被震撼到了。

　　「她上次在台上，說了自已如何後悔，沒有在『祖母在世時』好好孝順，又說了自己是多麼的不孝順，直到祖母進了狼肚子後，她才醒悟過來……」

　　「狼先生，可是孝順不是老掉牙的事情嗎？這和我要說的日常……」小木偶忍不住打斷牠有些沉浸的情緒。

　　「噢！天啊！小木偶！你不懂觀眾！」狼先生恨鐵不成鋼。

　　小木偶想要替自己辯解：「可是、可是觀眾真的會想知道這些嗎？這些悲慘的故事……」

　　「他們想！」狼先生回答得斬釘截鐵。

　　見小木偶有些不信，牠問：「你知道這位女孩得了多少分嗎？」

　　這次牠沒有賣關子，直接說：「兩百四十分吶！足足有兩百四十分吶！」

　　「好了，你再看看那個翹家偷雞的男孩，剛好他跟你的人生有點相像。」這回，狼先生指向拿著斧頭的男孩。

　　不等小木偶表示，狼先生立刻開始演講。

　　「他是下一位參賽者，也是除了你以外，我抱持最大希望的參賽者，像這種年輕出去偷雞摸狗，最後才醒悟過來的浪子回頭，得到的分數往往不會比悲慘童年還低。悲慘童年除了可以賺足女士們的眼淚外，沒辦法引起太多男士的認同感，但這回就不同了……」

　　「狼、狼先生，那是傑克吧？他偷雞和我好像……」小木偶總覺得哪裡不對。

　　「嘖，別插嘴！他可不只做了偷竊這件壞事，還有隨便砍樹、致人於死……等等多項罪名，簡直是浪子回頭流最經典的那一款……」

　　小木偶歪著腦袋思索，確實跟他很像，他也曾經不聽老爹的話和壞孩子混在一起。

　　「對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猜猜他上次拿了多少分？」狼先生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

　　「三百分？」小木偶看著狼先生的表情，猜了滿分。

　　「那自然沒有。」狼先生搖著腦袋，像波浪鼓。

　　接著，牠朝小木偶眨了眨眼說：「不過……他拿了兩百七十分，這相當於現場有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投給了他。」

　　「兩百七十……」小木偶非常驚訝。

　　「沒錯！而我最期待的，就是你了。」此時，狼先生握住小木偶雙肩，將他的腦袋擺正，並與其對視。

　　「我？」小木偶傻傻地指著自己。

　　「對啊！你看，還有誰比你更符合？你有著悲慘的童年、傻呼呼的憨厚樣子，還曾經走上歪路，成為一個乘風破浪的浪子，最後又回到老爹身邊……噢！對了，關於老爹的部分，這邊我們要做一些改編，畢竟在其他人的故事裡我也做了一點指導，你得說老爹沒跟你一起回來，他在鯨魚肚子裡犧牲了，而你！則在最後趴在他身上哭得唏哩嘩啦……」

　　小木偶感到憤怒：「閉嘴！你怎麼可以詛咒老爹！」

　　「別生氣、別生氣，聽著，老爹也希望你能在談話節目上發揮良好吧？」狼先生安撫道。

　　小木偶有些遲疑，但他還是不想說出任何冒犯老爹的話。

　　「對，但是……」

　　「這不就夠了？難道老爹會跟你計較你把他說死的事情嗎？可是觀眾會啊！他們就喜歡看這種痛徹心扉的故事，別忘了我說過的……人類喜歡歌頌悲劇，因為那能讓他們高尚的情操得以展現，彷彿做出悲痛的模樣擦去眼角的淚水，會讓他們看起來與其他人不同……你以為他們真的想要幸福快樂的故事？不，他們想要的是能讓他們感覺比別人更高尚的故事。」狼先生洋洋得意。

　　「是、是這樣嗎？」小木偶有些不能理解。

　　「沒錯！你得相信我的判斷！」說回自己最擅長的事情，狼先生的眼眸再次閃過精光。

　　「可、可是……」小木偶還是不想這麼做。

　　「孩子，你還小，不懂人類需要的什麼。」狼先生這麼說。

　　「他們需要的是什麼？」小木偶傻愣愣地追問。

　　「他們需要的是情緒價值！他們需要的是裝模作樣！他們需要的是做出與其他人分隔的事情，以此來凸顯自己的不同，而慈悲、善良、同情、憐憫，被他們視為是高貴的品德，擁有者可以偽裝成一頭羊，以此獲得其他人的讚賞。」

　　小木偶不甘地反駁：「可是老爹……他本來就很善良，他對我很好！」

　　「哦，是嗎？」狼先生嘲弄道。

　　小木偶用力點頭。

　　狼先生似乎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與他多做爭執，繼續往下說：「那就當他是好了。不過……這很好不是嗎？本來精明的人類過度盲目追求真、善、美，試圖用其他人的不幸來展現自己慈善的時候，就是我們賺大錢的時機了！」

　　小木偶逐漸無法接受，他眼中的狼先生像是一個沉浸在自己指揮裡的藝術家。

　　狼先生興奮地揮舞雙手，說：「所以我們將真、善、美和悲劇的價值捧高，只有我們心裡知道這一切都是騙局，但那些傻呼呼跟隨的人類，卻會為我們替他們呈現的『感動』和『情緒價值』付費！難道你以為……觀眾真的想要的是真相？還是單純只是想要一個能讓他們感動的故事？親愛的小木偶，這不是騙人，這是讓人們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小木偶喃喃自語：「這不是騙人嗎？」

　　狼先生笑道：「騙人？不、不、不，這是馴化。人類喜歡，也樂於接受這種馴化，因為他們堅信，只有所有人類都成為沒有爪牙的羔羊，這個世界才會美好又和平。」

　　「我們，只是幫助他們實現自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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