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畫像
張無懼領著珠珠走出私牢,要帶她去準備好的院子裡休息。他不時朝沿途遇上的婢女拋去媚眼,臉上雖然掛著瘀青腳印,卻絲毫不減自信。
珠珠在私牢待了大半天,從被抓進府到張無懼醒來的這段時間裡,沒吃沒喝也沒睡,整個人的情緒已經處於火山爆發的邊緣。先前是不知道這戶人家打算怎麼處置自己,心裡還有些緊張和害怕,現在害怕一過去,屬於公主的嬌貴脾氣頓時又冒出來了。
終於,在看到張無懼路經一處庭院,朝院內的一隻母雞拋去媚眼後,少女不忍了。
「你可不可以走快點?」珠珠氣道。
聽見這句話,張無懼反倒停下腳步。
他看著珠珠,上身微微後仰,仗著身高上的差距,肆無忌憚睥睨了一會兒珠珠,直到珠珠眼中的怒火越來越熾,這才嘻皮笑臉地問:「唷,小娘子吃醋啦?」
不等珠珠回答,他就抬起袖子朝來路一甩,驕傲宣布道:「毋須如此,這些不過都是為夫玩玩的罷了,不會納入房中,偷偷跟小娘子說,剛剛那些......都和為夫有過一腿。」
話說完,他雙手插腰,嘴角含笑,無比得意地朝珠珠眨眨眼。
可惜,張無懼沒能在珠珠臉上看見崇拜的目光,而是看到驚愕混雜著不解,又逐漸轉向無法相信的表情。
「你......你是說......」少女如青蔥般的玉指,顫抖地指向庭院中的老母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差點一口氣也喘不上來。
她本來打算劈提起小性子,頭蓋臉把張無懼罵上一頓,誰知道竟然聽見這麼一樁駭人聽聞的八卦,起初珠珠先是懷疑自己可能聽錯或會錯意了,但一想起對方看見自己從牆上下來,一勁兒叫「女妖精」的興奮樣,忽然間又什麼都懂了,一股噁心感從胃裡竄上來,讓她直欲作嘔。
然而,人與人關注的焦點始終不同。珠珠關注到張無懼話語中隱含的驚人事實,但張無懼注意到的卻是珠珠沒有第一時間否認他的自稱。
他心底樂著,不過沒有表現出來,而是故作深沉擺出困惑的模樣,曲起手指在側腦上輕輕敲著,說道:「為夫曾好奇,人之精華遇上雞子會否有什麼奇妙的事情發生,因此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張無懼的表情就像是一位虔誠求知的學子,正在試圖解決人生哲理和探討未解之謎,如果臉上沒有青印,面容看上去倒還有幾分神聖與肅穆,但實際情況不過是他當晚喝醉,錯把雞子當娘子罷了。
說起來,張無懼到底也是個癡情種,沒有一夜亂性後便徹底拋棄母雞,而是將其溫柔地抱回家,這或許也是他誤認自己能夠抱著美人跳過院牆的原因,但事實證明,一隻雞和一隻珠珠,始終不是一樣的重量。
「停!夠了夠了,我不想知道!」珠珠趕緊制止他,身為當今王國最高貴、最優雅的珠珠公主,即使嫁給鎮北王依舊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怎麼能容許這些汙言穢語進入她的耳朵,等等耳朵懷孕了怎麼辦?
張無懼努力克制住想要上揚的嘴角,心想女子撒嬌的樣子他以往見得多了,那些鶯鶯燕燕聽見自己往日的風流情債,哪一個不是表示自己大度不會介意?倒是眼前這位老老實實表現出吃醋的小娘子,頗為新鮮有趣。
他想到這裡,嘴角的得意終於壓抑不住,說:「好好好,知道小娘子不喜歡聽為夫這些風流韻事,那為夫就......」
誰知道,此時的珠珠終於注意到「重點」了。
「你叫我什麼?」她忍不住怒聲質問道。
「小......」張無懼理所當然地開口,立刻被珠珠厲聲打斷。
「紅杏!」
她雙手環抱退後兩步,抹了兩下胳膊,試圖抹去上面因為心理不適而冒起的小疙瘩,然後那對黑白分明的眸子用極度嫌棄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團垃圾般注視著張無懼,鄭重聲明道:「我是紅杏,不是你的什麼小娘子,先搞清楚這一點!還有,我已經是有夫之婦,別......」
「有夫之婦?」這回換張無懼打斷紅杏。
他哂笑道:「百獸之間的發情為天之道,存乎於天理。雖然為夫還是會感到可惜,但畢竟妳修成人身不易,想必經歷過不短歲月,若還要求妳是完璧之身,確實太過強人所難。然而過去種種,譬如昨日之朝露,逝不可追。這點娘子大可放心,以為夫之大度自然不會介懷,何況日後為夫也許還會娶第十三房姨太、第十四房姨太,和第十五......」
「閉嘴!」珠珠終於聽不下去,大聲喝止他的胡言亂語。
張無懼一臉不解,但仍然面帶寵溺地停下滔滔不絕的敘述。
他的表情就像是老父親遇上任性胡鬧的女兒,也像是在容忍妻子鬧彆扭的丈夫。然而,這副「我讓妳三分」的模樣,卻讓珠珠更加氣憤。
她怒氣沖天,忍不住一步踏近張無懼身前,這股強烈的氣勢讓張無懼下意識想要閃躲。此時,珠珠開始用手指大力戳著張無懼的胸口,將他一步步戳得向後退,接著一邊戳一邊罵。
「首先,我不是什麼妖精!再來,我才不管你想娶幾房姨太!最後,我們絕對不會在一起!因為我已經是有夫之......」
不知道為什麼,被一路戳著的張無懼表情很奇怪,像是在忍受疼痛又像是在享受。
他胸口被戳得隱隱作疼的位置,竟然升起一種從未體會過的感受,那種感覺很奇妙,每一下觸碰都讓張無懼又疼又痛快。他忍不住伸手摀住被戳的位置,以免自己呻吟出聲,但卻還是擋不住珠珠銳利的目光和疾風暴雨般的連番侵犯。
第一次感受到這種新鮮又強烈的連續刺激,珠珠的話張無懼自然是一句也沒聽進去,只用著驚奇的目光,像是發現世間至寶一般,一邊閃躲一邊略帶羞澀地注視著珠珠。
當珠珠要再次強調自己是「有夫之婦」時,庭院外忽然闖進一名雜役。
雜役深知張府的規矩,一進門就直接伏身在地,看也不敢多看,生怕撞見主人家的秘密,或是破壞了少爺的情趣。
這名雜役趴好後,深知事情的嚴重性,一刻也不敢耽擱,立刻就稟報道:「稟報少爺,外面來了官府的人,正在搜查府中上下,說、說是要找一名女子,還帶來畫像。」
張無懼尚未反應過來,外面已經傳來吵鬧聲。
他也沒想到前來搜查的官兵完全不給張府面子,肆無忌憚地直接闖進內院。
幾名機靈的僕人拼命在外面攔著,盡量拖時間,不讓官兵太快進來。內院住的大多是張府的女眷和婢女,還有私牢那樣的地方,可不能讓官兵隨便搜,這不只壞了規矩,還讓張府顏面掃地。
然而,這群敢闖進內院的官兵仗著陳泰山的威名,平日裡囂張跋扈慣了,可不會管主人家的什麼狗屁規矩。雜役前腳才剛稟報完,一行穿著捕快服飾的官兵後腳就跟著闖進院子裡。
為首的官兵走上前,大力一腳把趴在地上的雜役踹倒,喝斥道:「狗奴才這是在幹什麼?」
緊接著,他一把揪住這名雜役的頭髮,將其大力扯起。
雜役頓時面容扭曲地喊疼,這名官兵絲毫沒有放鬆力道,反而攥得更緊,加大聲量惡狠狠地罵:「狗東西,連鎮北王大人要的人都敢私藏?還想通風報信?」
官兵神態兇惡,但張無懼知道這不過是對方敲詐勒索的手段。
雖然張無懼對外一直表現得像個紈絝子弟,但生於張府這種名門大戶,怎麼可能對這些規矩一點都不懂?
他知道官兵故意喊出鎮北王的名字,是要讓張家知道發出命令的是誰,這就如同市場喊價一樣,是在為後面的行賄起一個底價。接著說他們私藏鎮北王要找的人,這不是真的說那個人就在府中,而是在提醒張府:給錢!否則爺們搜起來,騷擾到女眷可就不好意思了。
官兵執行鎮北王的命令,態度嚴格一點,發生點什麼誤會,難道張家還敢吭聲?
於是,這位明白人張少爺立刻擺出討好的笑容。
他一邊從懷中掏出銀票,一邊走近官兵,然後將手輕放在官兵揪住僕役頭髮的手上,順勢將銀票遞過去,巴結地說道:「哪裡的話,鎮北王要的人張府怎麼敢藏,只是這些下人不懂貴人的規矩,反倒是官爺提醒了張某,這讓張某感激不盡。」
自從陳泰山入主鎮北城後,城內的官兵就日益囂張,逐漸不將鎮北城原先的權貴放在眼裡,更別說是鎮北王冷眼相待的張家,這樣態度惡劣的敲竹槓已經不是第一次,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凶神惡煞的捕快察覺遞來的銀票頗為厚實,表情立刻如菊花綻放,笑瞇瞇地接過這疊銀票後,便直接放開還被揪著的僕役。
他手指捺了點口水想清點銀票的數目,眼角餘光恰巧看見一旁,正偷偷摸摸想要離開的珠珠,便又毫不客氣地伸手一指。
「這又是誰,我記得張府裡可沒有這麼漂亮的小娘子。」
捕快嘴上不乾不淨地說著,其實他哪記得府內有誰,不過是又在趁機敲竹槓罷了。
幸好,珠珠因為一夜奔波,加上在私牢內待了許久,渾身髒兮兮,臉上也是污痕凌亂,這才沒被捕快看上,否則欺男霸女的事情,這些兵痞可沒有少做。
張無懼默默地掃過紅杏一眼,本來想說這是自己的十二姨太,但心中卻忽然想起剛才對方發怒的樣子,還說出「自己有夫家」這樣的話來拒絕自己,心裏不由得生出一個壞主意。
他遂擺出無所謂的表情,對官兵說道:「這是我在外面......」
張無懼故意一邊將話說得很慢,一邊偷眼瞧向珠珠,觀察著她逐漸變化的表情和愈發繃緊的身驅,心裡偷著樂。
「我是他第十二房姨太!」果不其然,珠珠中計了。
張無懼憋著一抹壞笑,連忙對官兵說道:「沒錯,這是張某在外面娶回來的第十二房姨太,已經一陣子了,官爺您可能是事務繁忙,記錯了。對了,鎮北城的安寧全賴各位的勞苦奔波,這裡還有些小小心意,主要是張某想感謝諸位官爺平日裡維護治安的辛苦......」
說著,張無懼索性掏出錢袋,也不打開,直接整個遞給這名有著小鬍子的捕快。
官兵眉開眼笑地點頭,放過追究。
這個時候,他才對幾人說起正事:「這是鎮北王要找的人,記好了!如果發現此人,千萬記得趕緊上報,這可是能讓鎮北王注意到的好事,如果消息準確,也許就成了鎮北王眼前的紅人,大家也是熟人,我才和你們報報這門喜事,千萬別以為我們是來張府找麻煩。」
珠珠與張無懼聞言,一齊看向捕快手中攤開的白布。
好傢伙,原來紅杏竟是胡瓜精!
不管珠珠內心正在想什麼,是後悔她竟然為了這張胡瓜畫像,怕到承認自己是張無懼的十二房姨太,還是氣陳泰山竟然把自己畫成一顆胡瓜,但這些都不影響張無懼用極度新奇的目光看向她。
和胡瓜......這可是完全沒嘗試過的體驗,太新鮮了!
他腦海裡還在這樣想,官兵看見他起這麼大的反應,不由得起了懷疑,有些警惕地問道:「難道你見過這個人?」
張無懼回過神來,知道他一時驚訝反應過大,如果不好好應付一番,怕是事後還會有諸多麻煩,連忙一拍額頭對官兵說:「大人看這張臉,是不是南街賣芝麻餅的胡老太?您看......這臉型也像、臉上的腫瘤也像,更別說那特殊的五官......」
小鬍子捕快摸著下巴,做出思索的樣子,被張無懼這麼一說,還真的越看越像,不由得困惑地說道:「這倒是,難道鎮北王只是想吃芝麻餅?」
事關城主的舊情人,有第一手消息的守衛們也不敢亂傳,只能隱晦地暗示:要找的是個女人。
這還是捕快們許諾諸般好處才換來的隱密情報,也因此捕快們並不知道要找的是鎮北王的女人,若是知道,也就不會理會張無懼說的胡老太了。
這聲納悶的嘀咕傳進張大少耳裡,他立刻一拍手,先聲奪人道:「那肯定是啊!」
趁對方還沒理清思緒,張無懼大聲打斷捕快的思考,其他幾名想不出所以然的官兵也都轉頭望向張無懼,他們眼底充滿求知慾的模樣,讓張無懼更是增添了幾分自信。
他解釋道:「鎮北王大人是多麼驍勇又偉大的人,自然不會為了找一個女妖、女人大費周章,是不是?肯定是讓你們替他帶點芝麻餅回去,你們仔細看......這張圖上面畫的東西像人嗎?」
幾人注視著白布,一齊默默搖頭,又點點頭,都覺得他所言有理。
「這是鎮北王大人的畫技已臻出神入化的代表,畫餅如人,畫人如餅,人餅合一,天下太平!你們仔細想想,鎮北王大人之所以能保北境安寧,是不是就是這個道理?」
張無懼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鬼東西,反正先應付過去就對了。
只不過,幾位平日只會喝酒打屁的補快可不這麼想,這是鎮北王親自交代下來的事情,幾名親衛什麼也不說,就只是讓他們找,像是在打啞謎一般。
打啞謎?
官兵們互相對視幾眼,發現彼此臉上都是一樣的表情,他們頓時覺得自己領悟鎮北王的意思了,肯定就是這樣沒錯!
小鬍子捕快伸出手,重重拍在還喋喋不休地解釋著自己猜想的張無懼肩膀上,眼裡滿是誠摯的感謝。
他由衷對張無懼說:「聽說張府少爺不學無術,平日裡除了找女人就是喝酒,沒想到那些都是坊間謠傳,今天這份情老刀記下了!如果這件事情真是如此,以後無懼老弟有什麼事,那也就是我柳一刀的事!」
說罷,柳一刀對張無懼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拱手道:「在下柳一刀,江湖人稱『快刀』,乃鎮北城巡檢司捕頭。」
說完這些,柳一刀沒有理會還沒反應過來的張無懼,便急匆匆地轉過身,帶著一眾官兵離去,想要趕快搶下這份功勞。
此時,先不說錯愕的張無懼,珠珠一人獨自在角落裡思考,自己是要翻牆回去把陳泰山臭罵一頓,還是要謝謝對方根本無心尋找,只是想藉由這張畫像來羞辱她,讓她知道自己在對方心中只是一顆胡瓜。
正當她為此心煩意亂時,張無懼見柳一刀等捕快離去,先是驚訝自己的口才,然後得意一番後,才再次偷偷湊到她身側,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遂用胳膊輕輕碰醒珠珠,滿是曖昧地叫道:「十二姨太?」
珠珠臉色一變,立刻想要賴帳,卻看見張無懼搖動食指,話鋒一轉,一臉戲謔地道:「還說不是妖精,那上面連本體都畫出來了。」
男人用手在空中比劃出一個胡瓜的輪廓,嘻嘻賊笑,像極了偷雞的黃鼠狼。
珠珠被他猥瑣的笑容激怒,想起剛剛那幅畫,怒由心頭起,連日裡的磨難都化作憤怒。她橫眉豎目地瞪著張無懼,罵道:「那又如何?就算我是胡瓜精也不會嫁給你!」
說罷,用腳狠狠地踩在張無懼鞋尖上,讓張無懼痛得大聲哀號。
這下子張無懼也生氣了,都已經好說歹說,這小娘子還是不肯就範。
珠珠這一腳差點把他膀胱裡的存貨都給踩出來,他抱著腳強忍痛楚,抬起頭就要不管不顧地破口大罵,卻看見珠珠本該怒氣沖天的俏臉此時竟是帶著委屈,眼角還掛著若隱若現的晶瑩。
張少爺頓時心軟了。
他吶吶道:「我只是和妳開個玩笑,就算妳是顆胡瓜精,我也不會強人所難啊,何況還有句話這麼說,『強扭的瓜不甜』。好歹我也是張府少爺,有一定的身分地位,怎麼可能真的強迫於妳?」
珠珠倔強地側身,靜靜抹去眼角的淚水,微微泛紅的大眼睛盯著庭院中的老母雞,就是不願意再和張無懼說話。
張無懼廣闊胸懷裡裝的是滿滿柔情。
他想要伸手安撫少女,只是手才剛靠近,珠珠就立刻往旁邊跨步,這幾次下來都已經快撞上院牆了。
張無懼嘿嘿一笑。
他看珠珠已經無路可逃,於是想繼續無賴下去,試圖逼迫珠珠無從選擇,只能選擇被他攬入懷中,卻沒想到少女一轉方向,隔著院子裡的樹苗和他繞起圈來。
這下子,張無懼徹底沒了辦法。
他只好收回手,悻悻然說:「不鬧了。我先帶妳去休息吧,房間已經準備好了。」
此話說完,張無懼竟真的不再和少女打鬧,直接瀟灑地轉身帶路。
這一連串追逐卻把珠珠給逗樂了。先前在張無懼面前強忍的笑意,在察覺到張無懼轉身前不甘心的表情後,噗哧一聲笑出來。
聽到笑聲的張無懼,詫異地回過頭,卻只看見雙手交疊在身前,一副正經模樣的珠珠。
男人略顯困惑的臉,讓珠珠嘴角不自覺掛上一絲微笑。
她心底有些惱,試圖矯飾地哼道:「還不帶路!」
張無懼卻像是沒聽見她說的話,依然愣頭愣腦地盯著她的臉蛋瞧。
直到少女不耐煩地收起笑容,他才倏地驚醒,趕緊回過頭,一邊撓著後腦杓一邊小聲嘀咕道:「真奇怪,她笑起來怎麼這麼好看?」
雖然是小聲嘀咕,環境寂靜的情況下,還是被身後的珠珠公主聽個明白。
這讓少女俏臉微紅,忍不住啐了一口,低聲罵道:「登徒子!」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cz1LTl4FX
******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Bp1BRXbDE
沒吃沒喝、擔驚受怕,又在私牢裡待了這麼久。珠珠進到專門為她準備的客房後,也沒有心思多看幾眼,便直接將張大少攉出門外,等張無懼一離開,她立刻躺上綿軟的被褥。
直到剩下自己一人時,珠珠的委屈才在這床溫柔裡獲得釋放。
張無懼站在門外,沉默地聽著客房內壓抑的低泣聲,他本想伸手推開門,卻在即將觸及門櫺時停下。
半晌後,張無懼僵在半空的手掌凝握成拳,他沒有選擇在珠珠無助時趁虛而入,反倒靜悄悄地離開,順便帶走了守在院落外的其餘奴婢,只留下一名侍女靜候院裡等待服侍,並叮嚀她在珠珠醒來後向他稟報。
走出院外,不知道為什麼,張大少心底總有些沉悶。
他隱約覺得這次遇見的女人和他以往帶回家的都不同,不只是更加漂亮,似乎在他的心裡,也有一絲不一樣的感受。
張無懼轉過身,對身後的僕役和奴婢說道:「都下去吧。」
見少爺沒了吩咐,下人紛紛行禮退下。
張無懼沒有像往常一樣繼續去尋歡作樂,而是蹙起眉頭,若有所思地走過長廊,穿過幾道月門,來到一處有著假山的庭院外。
侍女恰巧從院內走出,朝他一禮,正要通報。
張大少卻將手指豎起,讓她別多事,擺擺手令其退下。
這時,他走進院落,打量這座略顯孤寂的偏僻庭院,雖然打理得整齊乾淨,卻沒有張府的其它地方熱鬧。
進入內室後,張大少的視線便直接落在一道纖細身影上。
她正在桌前埋頭做著繡工。
院落的主人同樣發現他的到來。
女子有些驚訝地站起身來,問道:「今天怎麼沒有出去飲酒作樂?」
她笑臉問他,迎上前來。
張無懼面露尷尬,自己怎麼做是一回事,被人當面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
見他這副模樣,女子掩嘴一笑,絲毫沒有客氣地說:「害羞什麼?誰不知道你張大少夜生活多采多姿,風流之名享譽鎮北城?」
張無懼連忙叫屈道:「花瑾,不是我的錯,只是我啊!英姿挺拔、風流倜儻,每次一出去就是一堆小娘子圍上來,總哭著、喊著、倒在地上耍賴要讓我把她們帶回家……」
說到最後,張大少又開始眉飛色舞。
吹噓是他最愛的事情,尤其是吹噓他自己。
女子聽著他的滔滔不絕,偶爾被他逗得花枝亂顫,眼眸深處盡是柔情,就像是姊姊面對胡鬧的弟弟一般,始終帶著微笑,並不時伸手替他整理身上弄亂的衣裳。
直到張無懼說得渴了,這才一屁股坐到桌邊,拿過茶壺替自己倒起水來。
花瑾終於找到機會說話,臉上有些猶豫和掙扎,但還是開口詢問:「你怎麼有空來我這裡?是不是……」
張無懼見她神色不安,連忙握住花瑾素手,安撫道:「不是那件事,妳放心,妳是我張無懼的大姨太,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沒人會趕妳走。妳也不必怕會連累到張府,張府雖然讓他三分顏色,那是尊敬鎮北王府的世代功勳,可不是真的怕了陳泰山。」
花瑾這才放鬆些,但隨即又有新的疑惑:「那你……」
「花瑾,妳是懂我的人。」
想起自己稀哩糊塗娶回來的那些姨太們,張無懼平時是笑嘻嘻且自豪,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就是趁他醉倒路邊,扶他回來就賴著不走,使盡手段想變成張少爺姨太的拜金女罷了。
也因為如此,他後來想喝酒才會跑去東城牆下喝,那地方鄰近鎮北王居所,裡面有許多兇猛的野獸,曾經發生過幾次野獸傷人事件,雖然在鎮北王允諾城民後,發生的事件已經大幅減少,但也沒有多少人敢繼續在那片城牆底下徘徊。
否則,難道他張無懼真的是怪胎?連驢子、雞……等等都能牽回家做姨太?不過是故意在諷刺那些帶著意圖靠近自己的女人罷了。
但張大少又為什麼要如此?
鎮北王陳泰山繼位後,便致力於追查當年老鎮北王的死因,陳泰山似乎隱約知道些什麼,不只對張府不冷不熱,更是放任官兵尋釁滋事。而說起張府,當年在鎮北城如日中天、聖恩獨厚,可以說老鎮北王的死,他們家是明面上最大的受惠者。
老張死前,握住他唯一兒子的手,一字一句地交代他:「懼兒,切記韜光養晦啊!」
這些事情,只有張少爺和故去的老張知道,也因此這些年張無懼才會表現得如此荒唐。
張母一直希望張無懼可以回到以前那樣,曾經的張無懼也是一位滿腹經綸的才子,有著遠大的志向、過人的聰慧。但在老張過世後,變得喜歡飲酒尋歡,成天渾渾噩噩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而花瑾,是老張還在時,為張無懼納的妾。
只有老張和張無懼知道,花瑾就是當年毒死老鎮北王的唯一知情人。她的母親藉身分之便毒死老鎮北王,卻發現自己腹中已經有了對方的血脈,所以花瑾實際上也是老鎮北王的血脈。
其實張府中所有張無懼納的妾,只有第八姨太──驢娘,真正和張大少有過夫妻之實。
張少爺當時也是自暴自棄,為了諷刺這些另有意圖的姨太,他特地牽了一頭母驢回家,沒錯!那真的是頭驢,當眾納為第八姨太,對於這件事情,前面那些自以為聰明的妾當然是不肯當真,張大少索性當她們的面,親自演示一下自己怎麼做,讓她們明白,即使他張無懼和一頭驢睡,也不會、不可能去找她們。
除了花瑾,她和張無懼是一對總角之交。
花瑾確實暗自喜歡著張無懼,但張無懼卻認為他只是在保護花瑾,等到哪一天風頭過了,他便會親自替花瑾改嫁,讓花瑾找到真正所愛。所以張無懼始終沒有碰過花瑾,自然在成親後,也極少來到花瑾的院落。
每當張無懼來到花瑾的院落時,便是想說些心底話,和這位青梅竹馬聊會天,但話到嘴邊,心裡又不想看見花瑾擔心的樣子。進而總是匆忙聊幾句就轉身離開,這也讓花瑾產生一些誤會,為此失落不已。
可是今日的張無懼卻不知道為什麼來了談興,他總覺得心裡的這些話,只有對面前這位溫柔聰慧的知己能夠述說,也迫不及待想要跟這位「親人」分享珠珠的存在。
「我帶回了一名女子……」
雖是白日,屋內仍點著燭光。
這是因為花瑾怕自己連累張府,室內總是遮得嚴實,人也甚少出外走動。長久以來,昏暗的環境就讓花瑾的視力有些模糊。
燭光映照下,張無懼開始說起自已與珠珠的相遇。
花瑾靜靜地聽著,雙手無意識地絞著錦帕,看不出她心裡的真實想法。
「其實我知道,她不是什麼女妖精……但就在看見她的那瞬間,我卻已經不願讓她從我身邊離開。」此時的張大少,像是個無助的孩童,眼底帶著一絲憂慮。
這一切看在花瑾眼裡,心底酸澀的同時,也明白了些什麼。
「花瑾,我可能……愛上她了。」張無懼面對他唯一能傾訴的女人,終於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內心話。
說完這句話,他整個人似乎完全放鬆下來,張無懼隱約能察覺到珠珠的身分,心裡自然也明白那不是他能碰的女人。
花瑾眼眸泛著波光。
她沒有看過這樣的張無懼,以往的他即使裝得瘋瘋癲癲,依然光芒萬丈。然而此時,他卻為了一個女人在她面前坐立不安,苦惱憂傷。
她壓抑著心頭湧上來的失落,澀聲說道:「你既然知道她不是妖精,那麼想必對她的身分有所猜測。」
「她是……」張無懼欲言又止,生怕說出那個高高在上的名字,會把自己從美夢中驚醒過來。
「珠珠公主,對麼?」花瑾替他將答案說出來。
張無懼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頷首。
花瑾知道,雖然對方嘴巴上說著不怕陳泰山,但那只不過是大話罷了。在鎮北城......甚至是整個嘉瑞王國,又有誰敢不給陳泰山幾分面子?
「你知道那個人......他如果知道珠珠在這裡,會毫不留情地將張府抹去。」花瑾垂下目光,看向桌底,語氣平淡得讓人聽不出情緒。
「是,而且他已經等這個機會很久了。」
想起陳泰山是怎麼對付那些被他找到機會的仇人,張無懼心底有些害怕,只能努力不去想像。
他臉色煞白,口乾舌燥,想要解渴,端起茶杯,手卻不停顫抖著。最後,他用力握緊茶杯,仰頭一飲而盡,似乎是想藉此展現自己的膽氣。
花瑾沒有抬頭,依然能瞧見張府大少捏在杯子上顫抖手指的模樣。
她心裡忍不住為張無懼感到悲傷。花瑾知道自己那位同父異母的兄長有多可怕,並沒有因為張無懼的膽怯而瞧不起他,反倒是為了張家注定的命運感到不捨和難過。
花瑾沒有問張無懼:為什麼不是我?
她深切知道這個家族身上背負的是什麼樣的深深惡意,他們無法選擇愛,同樣無法選擇愛上人的時間,更無法選擇會愛上誰。
只因為,他們從來都會在不對的時間愛上不對的人。
昏暗室內,張無懼沒能看見花瑾眼角的淚水,那顆混雜著內心苦澀和對張無懼不捨的晶瑩無聲破碎在綢緞上。
半晌後,他像是下定什麼決心,終於吐出一段話:「花瑾,妳帶娘離開,不要再回來了。」
花瑾震驚地抬起頭,美眸圓睜。
她注視著他,無法相信他竟然會做出這麼瘋狂的決定。
「我要讓張家血脈裡的詛咒到我這裡為止。」張無懼眼眸內的情緒有些複雜,除了恐懼和害怕,還帶有一絲嚮往。
「我要當一隻撲火的飛蛾,去了結血脈裡的宿命。我本以為自己是為了張府的傳承而活,但也許,我是為了遇見她和結束這一切……而活。」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wLGi64jlm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HhuAcD2Gx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hcCHO4uTL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J81uMKnXP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4YxnEYWt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