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 - 第十章

　　陸琉很少和方凌相處，說起話來氣勢也比剛剛減半。

　　「穆管家，還不快去？」

　　「是，大少。」

　　方凌無視陸琉的反對，目光轉向廳中的兩名陌生人，作拱道：「剛剛家母失儀，讓各位見笑了。」

　　「不會，若果不是方大少及時回來，失禮的說不定是我們。」夕嵐笑道。

　　「閣下便是托夏月送信之人？」

　　「正是，在下蒼月閣夕嵐。」

　　「蒼月閣我也略有所聞，想不到其中會有夕公子如此年輕有為的青年。」

　　傳聞蒼月閣是專門販賣情報而出名的門派，上至皇宮秘所，江湖派別，至大官富商的情報，只要出得起銀兩就能擁有，價錢往往都是天價。身為富商之一的方凌當然聽過蒼月閣的名聲。

　　「在下此行的目的在信中已提及，方大少已清楚了吧。」

　　「你要帶陸琉和陸璃離開？」

　　「正是。」

　　「如果我不答案呢？」方凌的臉色沒有改變，只是言語間卻有不可否定的氣勢。

　　「我想方大少誤會了。在下不是來詢問，而是來通知閣下的。」夕嵐氣定神閒的道。

　　「你們怎麼專自決定我的事！」陸琉終於忍不住開口，他可不記得和這位的關係親密得可以決定他的人生。

　　夕嵐瞄向陸琉一眼，倏然和方凌有默契起來。

　　「兩位少閣主還沒用早點，不知方大少可否招待一下？」

　　「蘭芳，帶他們到鄰房用膳。」

　　「曉生，麻煩你照顧他們，我和方大少還有要事商量。」

　　「好。」路曉生不知道夕嵐打什麼主意，還是和小璃把吵鬧中的陸琉拖出廂房。

　　「先別吵，很快就有早餐吃了。」

　　「我又不是因為肚子餓才吵的！」

　　直至廂房的門再次關上，方凌開口道：「陸夫人當年把陸弟妹交托先父，而先父生前也命我要照顧他們。從來養恩大於親恩，夕公子突然來府說要帶走他們不是於禮不合？」

　　「蒼月閣感激貴府的恩惠，日後定當送來謝禮，而且今後絕不會賣出與貴府有關的情報。」夕嵐倏然靠近方凌身邊，在他耳旁小聲說：「包括有關貴府販賣私鹽之事。」

　　「這算什麼意思？」方凌平日冰冷的語氣已透出怒火。

夕嵐聳聳肩說：「就是這個意思。」他走回座坐為自己倒茶。「而且你應該很清楚，儘管你如何希望留著那個人的子女在身邊，也保護不到他們。」

　　方世豐過世後，蒲瑰玉對於陸琉陸璃的憎恨日益加深。為了讓他們躲過母親的毒手，方凌才讓陸家兄妹搬離方府。同時為了不令蒲瑰玉懷疑而對他們不聞不問。

　　「即使你多重視那個人，但你還是不能背叛蒲瑰玉。」

　　那個人便是十多年前來到方府的陸晶。

　　「想不到蒼月閣連這種事情也調查。」

　　「有關閣主的事就算多芝麻綠豆的當然也要關心。」夕嵐毫不留情的戳破方凌內心最深處的秘密。「阿琉真的很像二閣主，難怪蒲瑰玉會對他這麼大反應。

　　「就因為如此相像，你也應該清楚結果。」

　　這個人留不住。

　　就如他母親當年從天而降，再飛奔而去，白色的身影怎樣也抓不住。

　　　　　　　＊　　　　　＊　　　　　＊

　　在路曉生面前的是一桌精美的糕點和白粥。忙了一整晚，路曉生也不客氣的吃起來。

　　唔……有錢人家的早餐味道果然不錯。

　　「小琉，怎麼了？傷口還痛嗎？」看到陸琉還沒動手的意思，路曉生乾脆拿起湯匙端了口粥送到陸琉嘴邊。

　　「多少吃一點吧，待會還要喝湯藥呢～」

　　「我自己會吃！」陸琉紅著臉的接過湯匙放入口。

　　陸琉從醒過來後一直被身邊的人當成破娃娃的左包右紮。

　　剛才在穆叔的強迫下再次被大夫切脈問診，像個體弱多病的女子般。

　　陸琉的身體如何自己很清楚。雖然傷口還會痛，但身體異常的舒暢，甚至比平日更有體力。

　　「很煩惱吧！」路曉生說。

　　陸琉沒有回答，倒是一直默默吃糕點的小璃說：「我們要到那個『蒼月閣』和姨母一起生活嗎？」

　　陸琉沉默許久，才說：「從離開方府開始，我已決定不依靠任何人來過活。」

　　他知道一直以來他們受了很多人的照顧和幫忙，只希望自己會越來越有能力，漸漸能保護身邊重要的人。

　　「我不想依賴誰人而活下去，就算是那個素未謀面的姨母。」

　　「無論哥哥如何選擇，小璃也會支持的。」小璃笑說，頑皮的把一小塊糕點塞進陸琉口中。

　　路曉生並沒說什麼，習慣性的含笑翻動著碗裡的粥水。

　　「那曉生哥哥呢？」小璃問。

　　「如果夕嵐那邊再沒有螢螢消息的話，我打算離開潘城繼續找下去。」

　　「咦！！？」

　　不止小璃，連陸琉也驚愕的望向路曉生。後者露出安撫的眼神，說：「螢螢是我世上唯一的親人，我非找到她不可。就如小璃要看到小琉平安無事才安心。」

　　路曉生拿起筷子，把桌上餘下的最後兩塊糕點放到他們碗中。

　　「螢螢在等我，我知道的。」

　　因為我們一直都在一起。

　　「我想你們的姨母也一直在等待見你們一面。」

　　「好了，孩子們都吃飽了沒有？」夕嵐倏然推門而進，手上還拿著一碗正冒煙的黑糊糊液體。看到桌面上已清空的盤子他滿意的點頭，再把手上的碗遞到陸琉臉前。

　　「還熱的，快喝了它。」

　　「什麼東西。」陸琉一臉厭惡的說。

　　「大夫開的藥方，剛好在走廊遇到準備送藥來的丫鬟，順道便替她拿過來。」

　　「不喝。」

　　「怕苦嗎？苦口良藥啊！」沒理會陸琉瞪人的眼神，夕嵐向站在一角的丫鬟道：「這位漂亮的姐姐，可以拿點送藥的果子來嗎？我家這孩子就是吃不得苦。」

　　「好。」夕嵐說得一臉輕浮，惹得丫鬟忍不住笑著離開拿甜果。

　　「才不是這個問題！」這傢伙就是令人生氣！

　　「想要漂亮的丫鬟姐姐餵你嗎？真沒你辦法，那讓我這個大帥哥來代勞吧！」

　　沒等陸琉反駁，夕嵐一手扭著他的鼻子灌了一小口，後者還想掙扎時，夕嵐在他耳邊小聲說：「還是要曉生餵你比較好？」

　　倏然陸琉搶過藥碗一口氣喝完，抬頭見夕嵐發現到什麼趣事的笑得一臉欠揍。

　　陸琉怒眼一瞪，狠狠的踏了他一腳。

　　「哎呀！」夕嵐誇張的慘叫。

　　「看來阿琉很有精神的樣子。璃妹妹呢？需要回去休息一下嗎？」

　　「不，小璃也很精神。」小璃道。「嵐哥哥想怎樣？」

　　「接著我想去拜訪妳師傅。」

　　「朱大叔！？」

　　「他們也是『蒼月閣』的恩人，當然要當面道謝。」

　　　　　＊　　　＊　　　＊

　　朱大叔和他的老奶奶居住在陸家後方的四合院中。對一家兩口來說不算大，因為內裡還有很多「非人」的東西。

　　路曉生他們來到時正是正午，煙囪正緩緩冒出白煙。

　　「朱大叔現在應該還有市集擺攤子，院裡只有老奶奶。」小璃說。

　　「沒關係，我們就慢慢等吧。」夕嵐說，他單手背著一埕剛從酒鋪買來的酒，說是當拜訪用的禮物。路曉生覺得也許只是他想喝罷了。

　　空曠的院子內有個高大的身影拿著斧頭在砍柴。

　　「朱大叔！？你回來了？」

　　「慢著。」小璃正想上前卻被夕嵐制止。

　　那人拿起沉重的斧頭「啪」的一聲把粗大的木頭砍開兩邊，然後臉轉向他們。這時小璃才發現那身影並不是人，而是她平日在這裡見慣的東西。

　　「這是……木偶？」

　　「造得真精細啊！」路曉生說。

　　這木偶比廿一世紀的機械人還要靈活得多了。卻見「他」拿著斧頭慢慢步向他們。

　　「看來不是歡迎我們的樣子。」倒像守衛城堡防止入侵的侍衛。

　　「曉生，你帶阿琉到門外歇一會。」夕嵐說，伸手握著小璃的小手沒有離開的意思。

　　「夕嵐，你給我解釋這是什麼回事。」陸琉不滿的道。

　　「待會才說，跳！」夕嵐一掌將路曉生和陸琉推向後，接著抱起小璃從旁閃開，剎時一把斧頭插落在他們剛才的位置上。

　　人偶上前拔起斧頭，卻無視眼前的二人，轉移目標向跳到樹上的夕嵐小璃。

　　夕嵐觀察了木偶一會，笑說：「看來可以給璃妹妹作練習呢！」接著低頭看懷中的小璃，「害怕嗎？」

　　還不曉得怎麼回事的小璃老實道：「一點點。」

　　「怕也不要緊，但必須勇於面對它，才能保護身邊的人。」夕嵐這話雖是對小璃說，目光卻是望向陸琉。

　　「曉生，幫我照顧阿琉！」

　　他們在斧頭砍在樹幹時再跳到另一顆樹上。

　　「璃妹妹，仔細留意那木偶的動作。」

　　「好。」

　　夕嵐帶著小璃上跳下躲，有時更大膽的衝到木偶身前躲過攻擊。嚇得陸琉欲上前，被路曉生抓著手臂制止了。

　　「放開我！」

　　「冷靜點，以夕嵐的身手不會讓小璃有事的。」路曉生道。

　　「難道要我這樣什麼也不做看著妹妹被欺負嗎？」陸琉吼說。

　　路曉生望向空無一人的屋內卻排著一個個木偶，笑說：「那麼我們就去幫老奶奶煮飯吧！」

　　經過一輪追逐戰，夕嵐抱著小璃站到團牆的瓦礫上。

　　「知道木偶是如何活動的嗎？」夕嵐問。

　　「這是懸絲木偶。」在多次近距離閃避下，可以見到木偶被極細的絲線連著，另端則消失在屋中。

　　「對，利用傀儡對付敵人叫傀儡師，古時操控的不只木偶，還有死人的屍體，所以又稱操屍者；是蒼月閣不對外傳授的秘術，在閣中也只有少數人會。」夕嵐細心的解說。

　　「那麼要如何對付呢？」

　　小璃想了一會，「弄斷絲線怎樣？」

　　「這是天蠶絲，要從遠距離操控傀儡必定需要注入大量內力。如果沒有足以對抗的內力是沒法弄斷它的。」

　　小璃不明白內功是什麼，也就是說這方法行不通吧！

　　「那先找出傀儡師對付他。」

夕嵐蹲下漂亮的躲過飛來的木頭，再獎勵般拍拍小璃的頭，眼睛掃過路曉生他們剛剛還在的空地。

　　「如果我們是負責對付眼前的傀儡，讓同伴有時間找出操控者呢？」

　　小璃圓眼轉了一圈，「燒了它怎樣？」

　　這句話倒令夕嵐一愣。「妳師傅聽到說不定會哭。」

　　「朱大叔！？」和朱大叔有什麼關係？小璃不禁望向絲線盡頭的方向。

　　「我們試試看吧！」他們跳到最接近木偶的一棵樹上，把背著的酒埕往它扔去。酒埕破裂，烈酒灑在木偶身上，四周頓時瀰漫一陣酒氣。

　　小璃接過夕嵐給她的火折子，毫不猶豫的拋出。人型木偶的衣服迅速燒起來漫延全身。

　　正如夕嵐所說，天蠶線並沒有燒斷，燃燒中的木偶行動變得緩慢，但仍往他們的方向走去，看上去甚是嚇人。

　　「嵐哥哥，好像失敗了。」小璃皺起眉頭道。

　　「不，燃燒過的木頭較為脆弱。小璃有帶操縱木偶娃娃的絲線來嗎？」

　　「有。」小璃從懷中拿出絲線，這是剛才夕嵐吩咐她繞回家拿的。

　　夕嵐把線絲纏在他和小璃的手。

　　「璃妹妹還未正式修練過內功，現在感受氣在體內的運行就行了。」

　　一鼓暖流從夕嵐握住的手上傳來通過小璃全身，身體也漸漸溫熱起來。

　　夕嵐又抓著小璃的另一隻手，拿著線的尾端把氣注入其中。

　　「璃妹妹，瞄準傀儡左腿間的關節，把線纏上去。」

　　「嗯。」

　　平常這種距離別說線，就算拿飛標也未必射中。但小璃卻覺得說不定可以。也許她知道夕嵐不會欺騙她，也許因為碰觸的雙帶給她力量。

　　「放！」

線從他們手中飛出，像蛇般準確的纏在目標的肢部。雙方同時用力的拉扯爭鬥，倏然一把老人的笑聲響起，平息了這場「練習賽」。

　　「呵呵～孩兒，別再耍他們了，弄傷了小璃我可不輕饒你啊～」一位滿臉皺紋的曲背老婆婆臉露笑容的從炊房緩緩步出，抬頭對著天空說：「而且你也不想屋中的寶貝都給用來當薪柴吧！」

　　在老婆婆身後是拿著燃燒著的柴枝的路曉生和陸琉。

　　「哥！」

　　平安落回地面的小璃馬上奔進哥哥的懷抱。

　　「我們剛剛很厲害吧！」

　　「還敢說，和那傢伙這樣亂來，受傷了什麼辦？」

　　陸琉扭著小璃的鼻尖，貓眼兒瞇起來，手上的力度輕得像扭棉花。小璃則只是吐吐小舌回應。

　　黑影突然出現在上空，一個留著落頰鬚的中年男子從房子的二樓窗邊跳下，落地無聲。

　　「朱大叔！」

　　小璃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說：「剛剛操控那木偶的人果真是你？」

　　「呵呵……小璃不用怕。」朱奶奶安撫道，視線和朱大叔同樣望向院中的夕嵐。

　　那燒焦的木偶不知何時已被移回牆邊。

　　夕嵐上前拱手說：「晚輩夕嵐拜見兩位前輩。」

　　「我們兩母子住在這裡，什麼前輩不前輩的？」

　　「夫人真會開玩笑，夫人和令郎的歲數，說兄妹還比較有可能。」夕嵐笑道。

　　朱奶奶那佈滿眼紋的眼睛看不到神情，她轉對陸琉說：「阿琉，你這位朋友真有趣，招乎朋友到舍內坐坐吧！」

　　老奶奶轉身步入廳中，彷彿院中的鬧劇並沒有發生過。

　　眾人走進大廳後，朱大叔便把大門關上。

　　路曉生來過這裡好幾次，要說這裡像住家，還不如說是木偶的展覽廳。雖說剛剛他拿著火炬說要BBQ，但真的要燒了它們卻捨不得。路曉生不懂欣賞藝術品，但這裡不同容貌、不同衣著的木偶也令他嘆為觀止。

　　看過院子內的木偶拿著斧頭攻擊，又覺得它們像一個個城堡中排放著的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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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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