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三部曲：不信 - 第 5 章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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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 5 章

林凡之

Jun 30, 2017

388

8 Mins 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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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在加入幫派後，他哪次曾感到恐懼，甚至後悔到想乾脆結束生命的，恐怕就是那個時候了。

　　殺人的隔天他看了新聞，他還以為會被大幅報導，沒想到他和那名男子只分得不算多的注意。這實在是種很奇妙的體驗，看著主播描述事發地點、說著死者生前的大小事，感覺就像又重新殺了對方一次，而且還遠比事件發生的當下來的更加真實。

　　下著雨的巷子、黏膩的鮮血……那時沒體會到的，在看見新聞後通通湧了出來。那些記憶似乎想把他撕成碎片，不停攻擊著他的大腦。對他來說只是一片紙屑般存在的男子，在看了新聞後瞬間膨脹了好幾倍。

　　電視才開不到幾分鐘，他就後悔了。他顫抖的手試了一陣子才按到電源鍵，主播的臉啪一聲消失在螢幕上，聲音卻繼續迴盪在狹小的房間裡。國宏抱著頭跪在地上，把嘴唇咬到出血，這些都是為了讓自己不要大叫出來。

　　張姓死者……

　　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昨天還真實存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那張洋溢著幸福的家庭旅遊照，即使另外兩人眼睛被黑色長條遮住，他還是看得見他們眼裡滿溢的笑。

　　所有過去沒被釋放的罪惡感，現在有如洩洪般淹沒他僅存不多的意識。本來以前什麼都敢做的他，現在成了躲在黑暗中的膽小鬼。

　　國宏坐在黑漆漆的駕駛座，看著外頭五光十色的街景。

　　他沒有地方可去，這輛車是他唯一的安身之所。自己每天不是睡覺、吃東西、發呆，就是做著可笑的生意，一天又一天，持續這樣的生活直到死去，他其實跟那些在附近公園閒晃的流浪漢沒什麼差別，或許還更糟。

　　他看著小昇給他的五十元，強忍想把硬幣扔進水溝的衝動。他只要有錢就可以活下去，而他的錢不只來自痛恨的大伯，竟然還包括了可能是自己手下亡魂的兒子。

　　自己的存活就只能建立在這些人上面。

　　真的這麼巧嗎？在這個偌大的城市裡，身處其中的渺小兩人為何會就這樣出現在自己面前？

　　那時聽到小昇的話後，小昇和他母親的臉便與那張螢幕上的照片完全重合，一樣的五官、一樣的微笑，還有那明明看不到卻一樣的眼神。他越是想否定，就有更強的肯定把他推回原處。

　　旁邊的座位上擺著小昇母親給他的書，到現在他一頁都還沒翻，光是看一眼書名都讓他心力交瘁。

　　

　　《我永遠的丈夫》

　　

　　這幾個字大大印在封面上。

　　或許這不是巧合，而是報應。國宏打開車內的燈，拿起還未拆封的書。

　　他並不打算看這本書，對一個殺人兇手來說，知道這對夫妻以前有多麼恩愛並不會讓他好過一些。他只是把書拿在手上，看著書名、感受它的重量，光是這樣就讓他恨不得失去所有知覺。

　　國宏讀著封面上的一行小字。

　　

　　你或許永遠也遇不到最好的人，但卻可以相信眼前就是最好的人。

　　

　　國宏再次把書放回座位上。他親手毀了一個幸福的家庭，還需要更多證明嗎？

　　又下起雨了。

　　看著被雨水模糊的車窗，國宏整個人癱在位子上。

　　他的人生究竟是怎麼走成這樣的呢？

　　國宏想起了大伯，他現在是會擔心自己過得如何，還是就像從來沒有他這個人存在過一樣，繼續過他安靜平穩的生活？

　　

　　「不要裝得自己很可憐！」

　　

　　連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他試著好幾次忘掉這句話，卻總是失敗。

　　過了這麼久，這句話幾乎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他受盡無數的痛苦，卻從來不敢大聲抱怨，因為他不想除了承受痛苦外，自己的傷還要被人嘲諷、被人瞧不起。

　　所以他就一直朝這個方向前進是嗎？

　　他之所以呼吸、之所以生存，都是為了讓自己更加悲慘，期待哪天他的痛苦可以被人認可。

　　所以到底可以結束了沒？

　　國宏閉上雙眼，他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死去，所以他只是靜靜地等待，或許死亡來臨時他會掙扎，但也只是一種形式罷了，肉體在掙扎，靈魂卻不為所動。

　　這時，他突然想起了小昇媽媽在封面寫的那句話，一個念頭宛如小蟲鑽進腦袋裡，他決定試一試。

　　

　　你或許不是世界上最悲慘的人……

　　

　　他深深吸一口氣。

　　

　　但卻可以相信自己就是最悲慘的人。

　　

　　他忍不住笑了出來，不是因為這句話的對錯，而是單純聽起來就很蠢。

　　原來是這樣啊，本來一句話就可以解決的事，自己竟然拖到現在才發現。他浪費了一生，淨是搞一些多餘、沒有人在乎的事，為的只是滿足自己扭曲的目標，以為這樣就會有人來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說：「欸！你做的很好，已經不用繼續了。」

　　好，那自己現在就是世界上最悲慘的人囉！

　　國宏關掉燈，把座椅往後靠，準備入睡。如果死神要來找他，那就隨便祂處置吧！反正自己已經達成長久以來的人生目標，繼續待在這個世界根本沒有必要，至於那沒花完的錢，正因為他是如此悲慘的人，不能達成一點小願望也是正常的。

　　國宏微笑，他再也不需要為這種事苦惱了，這就是他想要的，明白後就輕鬆多了。

　　

　　沒錯吧？

　　

　　一片黑暗。

　　他靜靜地待在漆黑當中，一如往常等著睡夢前來找他，但似乎有什麼阻擋了它的前進。他翻了個身，想找個舒服一點的姿勢，卻沒有什麼效果。

　　大雨敲打著車頂，似乎也敲打著國宏的神經，敲著敲著，冷卻沒幾秒的腦袋又甦醒了。

　　前所未有的預感襲上國宏的心頭，如雷般的心跳聲像是要證明什麼似地猛力撞擊麻木的身軀。

　　

　　不是這樣。

　　

　　他像剛做了惡夢般用力坐起，衣服被冷汗沾溼，全身肌肉因緊繃而酸痛。

　　如果不是，那又會是什麼？

　　還會有什麼答案？一切都是源於大伯說的那句話，現在他好不容易擺脫囚禁，再也不用為此痛苦了，究竟哪裡有錯？

　　胸口就像被人用鐵塊壓住，他大口喘著氣，想從稀薄的空氣中得到足以維持生命的氧氣。他沒有機會體會死亡的感受，所以無從得知活著和死去究竟哪個更加痛苦，但真正可悲的是，他竟然連答案都不知道。

　　黑暗中，大伯的臉浮現在眼前，那是第一次來醫院看他的大伯。接著大伯的身影漸漸模糊，最終國宏只看得清楚他的雙眼，那雙他不願意面對的事實。

　　

　　不行！

　　

　　國宏用拳頭捶向喇吧，想要把大伯的影像趕走。

　　明明都是你的錯！就是因為你才會變成這樣！為什麼……

　　為什麼……

　　他弓著身體把力量集中在按著喇叭的手。

　　

　　為什麼會這麼不合理呢？

　　

　　國宏停下喇叭，雙手不停顫抖。他試著冷靜回想自己的人生，究竟是誰？是誰將他推入這樣的地獄？

　　他決定再試一次剛才的方法。

　　大雨仍然一直下，但雨聲在國宏耳裡似乎消失了，他只想專注思考一個問題。

這時本來模糊的意識像爆炸一樣，一下子變得清晰，就算是吸毒時也從來沒有這種感覺。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有幾秒的時間，國宏用力打開車門，衝進大雨中。

　　他眼前的道路一片模糊，但他還是繼續跑著。其實這一切再清楚不過了，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他故意視而不見。

　　對，他是很不幸沒錯，但他搞錯了一點，讓他這生陷於不幸的人不是大伯、不是拋下自己的父母，也不是把他揍成重傷的同夥，更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

　　其實他本來是可以幸福的。他可以，但他沒有。

　　雷聲追趕著他，他的吼叫被大自然的力量給淹沒。

　　

　　因為他從來就沒有相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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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人心不如信鬼神

永夜三部曲：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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