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海水彼端,有片金黃海洋。黃金花綻放,在燦爛海水的深處。古老王國、遙遠的王國,有個古老傳說……」5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BwWhI6uQv
金黃的海彼端,由榮華富貴的國王統治。5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vkQaVTKNG
不知何時,人們傳唱著這首古老的歌謠,自老嫗輕哼給孩童,再由擠牛奶的婦女歌詠到王室貴冑,這首歌的旋律卻不曾改變。
某天,聽膩了奇聞軼事、厭倦了異國珍寶的國王開始對這首口耳相傳的歌謠起了興趣。
「聽說黃金花可以實現任何願望,王國裡的公主又長得美如天仙、令人魂不守舍。」絳紅袍子垂至羽絨紅毯,國王撐著下巴高坐於寶座上,睥睨前來的人狡黠地說著:「我說,辦這點小事對人渣來說應該不難吧?」5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bkZJIqk9p
接獲命令的人低頭不語,用不著以骯髒的目光窺探自己主子的臉色,立馬就曉得國王未明說的,羞於攤在日光之下、滿懷惡意的指令。
國王愛好沉魚落雁的美女,據說有個閣樓蒐藏了諸多面容、體態姣好的各國美女,傳言這些女人都被做成了沒有靈魂的人偶。
「把他們都給我找出來。」國王不耐煩地揮手示意,像是驅離仍出現在餘光下的蒼蠅。
「是。」
「反正骯髒的人就只會用骯髒的手段吧?真適合卑劣的人呢。」對宴樂已然感到乏味,許久不見興致的國王難得揚起了嘴角,卻滿是嘲諷。
奉命的下屬默然不語,隨即回頭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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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藍海水彼端,有片金黃海洋。黃金花綻放,在燦爛海水的深處。古老王國、遙遠的王國,有個古老傳說。公主是黃金花的守護者、靈魂相連的守護者,守護實現願望的花兒……」
蔚藍的海水彼端,由與外人隔絕的國王統治。5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jlUtyHUKT
不知何時,王國傳唱著這首古老的歌謠,由長老哼唱給孩童,再從捕魚的漁夫高唱到王室貴族,這首歌的由來卻被族人遺忘。
象牙白的低矮房屋叢聚在丘陵平原間,青苔點綴的岩石亂堆其間,鮮綠藤蔓爬上斑駁牆面,僅有紫花稍微點綴了看似單調的建築。浪潮撲打著港口,浪花迸散的聲響被港口人潮淹沒,金黃海水圍繞著整個王國,依時漸進的潮水猶如亙古不變的安和。
彩蝶圍著庭園花草翩躚,紗亞嘉緩步走下階梯,望著棕髮少年坐在水池旁,指尖玩弄著幾塊木片拼裝成的藝品。微風拂過他淺棕的髮梢,在陽光下就像黃金海耀眼,木製藝品在海風中轉動,他稱這個東西為「風車」。
「孩童們其實都稱風車為風之花呢。」她走到水池邊,俯身說道。
「哈是啊,確實很像花朵,說不定發明風車的人就是因為花朵才突發奇想的。」溫和的碧眸微彎,身著棉質布料的少年答道,儘管他的外貌和穿著在王國之中都是這麼格格不入。
少年接著說道:「不過,跟『海之花』比起來就不怎麼相像了呢。」面露了些難堪,微弱的音調刻意加強了某三個字。
原本湊近一探的紗亞嘉立馬直起身子,轉頭張望了下附近,臉頰頓時透出熱氣,想到自己身為「守護者」卻向外人透漏王國天大的秘密,要不覺心虛也難。
數月前,有艘外族船隻航行到黃金海上,深海王國裡沒人知道他們是怎麼來的,只曉得夜晚船隻自沙灘上登陸,隨即大批的骷髏軍便沿著岩壁爬上岸,不斷湧出的骷髏兵就如爬出地獄深淵的鬼怪,對族人展開攻勢。5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fzCZKaMtU
好在王國的勇士們接二連三收拾掉骷髏兵,其中幾名帶有血肉之軀的外族人跟著也被勇士擊殺,於是不知是否受到詛咒的屍體便埋在王國邊界的峽谷上,再沒有吐出氣息。
「王國要毀滅了!深海女巫找到我們了!」5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cjv2temeQ
然而,謠言如毒蛇般在國中亂竄,王國勇士們繃著臉列隊加強岸邊的巡視,但剛打撈上來的鮮魚似乎也摻了些散佈在空氣中,蔓開的毒液。
某天,身為皇室成員的她跟著勇士們在岸邊巡視時,發現有位異族少年被海浪沖上岸,幾乎所有人都想當場處死他,但因懼怕中了深海女巫的詭計而起了爭論,而異族少年在爭辯之中恢復意識,勇士們隨即舉起武器緊貼著他、開始逼問。方睜開眼的少年卻是亂顫不已,連話都說得吱吱唔唔,只是滿臉驚恐地說著他忘記自己是誰、從哪裡來的。
最後在監視他以查出深海女巫的決議下,暫且不至於判死,於是失憶的他就跟著船隊或在勇士眼底下做些雜事。後來漁夫們紛紛認為他只是單純的漁民,理由是他的捕魚技巧、對捕魚用具之外的武器一竅不通,跟當時的敵人截然不同。此外他們從他身上的多處擦傷推測,或許就是當時頭部有受到撞擊才導致失憶的。
數個月過去,深海女巫的謠言似乎已如雲煙,他開始向族人提出許多看似異想天開的想法,如今岸邊的風車卻安穩地轉動著,將井水流往高處的村落。
聽著少年提起自己家鄉的事物,紗亞嘉不禁也想讓這位融入他們少年更能認識她所喜愛的這個深海國度,或著又更能瞭解自己。
在風車開始運作不久,她便在庭園裡向少年說道,佯裝尋常捉弄的口吻似乎仍藏不住分享秘密的雀躍:「是說,你沒有名字很難稱呼你呢。」
「啊……真抱歉呢……」少年坐在水塘邊,搔了搔頭難堪地笑了下,對分明不是自己的錯而感到歉意。
但她從不討厭少年這樣的性格。
「不用道歉啦。走吧,我帶你去看一件跟風車一樣神奇的東西!」
紗亞嘉拉起他茫然的手,趁著守衛方離去,便帶著他下到遺跡奔去。
尾端階梯已然沒入水中,不過水深只有淺塘的深度。平靜海水被兩人的足跡劃出弧線,直到央心。5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gx2uWEcft
「怎麼樣?這就是歌謠中的黃金花喔。」
她傾身指著數圈馬尾藻中心,整株金黃沉在水面下飄搖的花兒說道。
「它長得好像妳頭上的花喔,如果它開花也會像這樣嗎?」少年睜亮了眼,勾起嘴角指著她平時綴在左耳上的水藍花朵。
這種藍花朵開在海岸四周,通常由兩圈細長的花瓣組成,有的每圈多達兩百瓣,王國內只要有水的地方都能隨處可見,很多小孩、甚至是婦女們都很喜歡拿它來插在頭上當作裝飾,但少年曾說過自己對這種花沒印象,那麼恐怕是他們那裡沒有這種花吧,紗亞嘉心想,或許這種水藍花朵就是我們深海王國裡獨有的花吧。
「哈哈,我也不曉得為什麼它們會長得很像呢,但如果開花的話肯定也跟王國的花很像。」望見少年驚喜面容,紗亞嘉撒開了心繼續說道:「不過黃金花真的比較特別喔,只要它開花,就能夠實現任何願望,就像歌謠說的。因為它,這個海底王國才不會被周圍的海水吞沒。」
她回頭說著,卻望見少年低著頭,臉上興致消散,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黃金花,沒有伸手觸摸。
少年就這樣望著水中花苞,紗亞嘉發覺他的神情漸轉不安,語畢後便靜默了下來,不理解少年為何露出這種表情。
「可是……讓我知道這麼重要的東西不是很不妥嗎?」半晌,少年才緩緩開口說道。
「才不會呢,因為你幫了族人很多的忙啊。」鬱悶的胸口頓時冒出怒火,她不能理解為何少年還要這般懷疑自己,明明族人都對他產生信任,自己也是因為相信他才會帶他來這個藏有深海王國秘密的地方。
眼下水中倒影被陣陣波紋打碎,發覺自己貌似說得太過火,紗亞嘉別過透過少年眼瞳映出的紅暈,轉而斂起心緒,說起有關黃金花、深海王國,以及自己身為守護者的事。
片段的言語間,她窺見少年的神情確實對這些新奇的事物而好轉,然而那雙碧綠眼瞳中的淡淡憂愁卻未曾離開。
聽完後他開口問道,像是直接對這些事物下了個悲哀的結論:「為什麼是妳要承擔這個責任呢?」
「為什麼要說是責任呢?而且聽你這樣說好像是很沉重的負擔……」解說完畢的紗亞嘉仍不明白他為何愁著臉,又更努力地向他解釋:「不會呀,守護黃金花就像跟黃金花作朋友,因為它,王國就不會有外敵侵擾、也沒有外來的傳染病。」
「可是,我認為能夠這麽樣的事物,都會因此帶來許多悲哀,擁有它不見得是好事。」少年別過她的視線,低眉望著水中的黃金花。
「嗯?」
「啊,我不是說黃金花不好什麼的,只是……」碧綠眼瞳含著她觸摸不及的哀愁,凝視著水中飄搖的花苞。沒有細長的莖葉,僅有花苞下環環節莖的黃金花:「我認為許願這種事情,是有交換條件的,事物是守恆的,必須得付出對等的代價,才能換取相對的報酬。就算不去許願,能夠許願這件事,說不定就已經得付出代價了。」
「但族人們都很尊敬黃金花,黃金花是用來守護王國的,大家也不會拿來許願呀。」猶如失了空般,碰不著少年思緒的她連同口吻皆慌亂陣腳。
倒是這次解釋看似解開了些少年的疑惑,轉而他歪頭問道:「可是不是有深海女巫的攻擊嗎?」
見自己的答覆總是不夠圓滿,紗亞嘉悶悶地噘著嘴隨口答道:「唔……其實我覺得不是女巫,哪有這麼笨的女巫會派餓瘋很久的海盜呀?施法妖媚惑眾,再奪取生命還比較聰明,可能只是碰巧撿到女巫的東西而已吧。」
「是嗎……」少年垂下眼簾不再提問,雖然語氣仍是那副擔憂的口吻。
「嗯嗯,所以說,你們都同樣都忘記名字了呢。」
「嗯?」
轉眼間紗亞嘉已湊近臉龐,載浮載沉的心緒立馬轉移了焦點,少年不禁冒出困惑,愣愣地看著面帶莞爾的紗亞嘉。
她斂起嘴角,故弄玄虛地說出來這裡最主要的目的,突來的舉止就像刻意將方才鬱悶的話題拋進水中。
「歌謠裡不曾提過黃金花的名字,久而久之名字就跟著被遺忘了。因為一樣是忘記了名字,就叫你『佚名』好嗎?」紗亞嘉彎起新月般的眼眉說著,雙手連同她及至膝蓋的髮辮擺在身後。
「……名字?」少年先是吃驚了下,而後五味雜陳的神情才漸漸緩和下來,留下碧瞳裡流轉如朝陽的溫和:「當然可以啊,紗亞嘉要怎麼稱呼我我都沒意見。」
不過,被父王或其他人知道那天的事的話確實不妥。雖然到目前為止都安好,族人也只跟他說王國的黃金海從古至今都是如此,沒特意多提什麼。5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iTm6HPQyi
緊張兮兮地張望了好一會兒,紗亞嘉確認目前庭園沒有其他人後,順手梳理了下瀏海,回頭繼續和佚名談論風車的話題。
♢
搖晃的船隻散發著駭人的屍臭味,船長拿著藏寶圖執意為國王找出深海國度的寶藏,偌大滿月懸在深海般墨黑的夜,帶著數點繁星顯得幽靜神秘。
船航行在海的正中央,卻什麼也尋不著。尚未抵達目的,船上的食物卻早已見底,活著的船員抽著籤決定下晚餐該吃哪具屍骸,似乎是眨眼之間,身著棕黑斗篷遮蓋全身的女巫就突然出現在船長面前。
女巫向船長說明自己可以幫忙佔據所有財寶,徒留煎熬和命令為糧的船長因而聽信她,而交換條件是船上鑲有黃金、寶石雕琢的寶藏箱、餓死船員的屍體並告訴她具體位置,女巫則交給船長發著綠光的小骷髏頭。
天不過黎明,船員便踏上黃金海上的沙岸。
船長發瘋似的騎上骷髏馬匹、指揮起骷髏軍兵、變成殭屍的船員和剩餘的船員,直到長槍穿過他的胸膛流下汨汨鮮血……
♢
紗亞嘉焦急了幾天,床上的人這時才終於睜開雙眼。
三天前,佚名原本跟著探險的小孩到山頂上的遺跡去,途中卻不慎失足墜落山谷,聽小孩們說佚名被沖到不遠處的山谷河岸上,當時已經暈了過去,好在身體似乎沒有大礙,而他也終於清醒過來。
「佚名……太好了,你終於醒來了。」她激動地握住他的手,模糊的餘光瞥見自己手背上多了些淚珠,這時紗亞嘉才發現自己的淚水已然滑落臉龐。
然而她放心不過半晌,佚名的神情又開始讓她感到不安。
只是佚名睜大了那雙碧綠眼瞳,瞳仁猶如在水白間發顫,紗亞嘉感覺到自己的雙手頓時反被他的焦慮牢牢抓住。
「紗亞嘉,絕對不可以到東南沿岸的海蝕洞那裡!」佚名立馬起身抓住我的肩,惶懼的眼神異然吐出近乎命令的話語,在旁看守的侍衛亦被他突來的舉止嚇愣了半晌。
「啊?嗯……」
佚名低眉不語,紗亞嘉預感他不會說明緣由,況且他精神狀況還沒恢復過來,雖然不明所以然,但她也只有淡淡答應了。
得知其他小孩都沒事後佚名便放心了不少。然而紗亞嘉察覺,至此之後,他的眉尖卻時時掛了份憂慮,只在他獨自散步時才會她瞧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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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亞嘉,為何族人們那麼輕易就信任我了呢?」
天晴的某天,佚名站在平臺上向她問道。
「為什麼你會這麼問呀?你跟那些海盜又不同。」我鼓起雙頰,故作鬧脾氣地撇頭說道。佚名總是對自己沒有信任感,像是連自己也觸碰不到的模樣……就像他對我們給他的信任也不願接受似的。這讓想理解他內心思緒的紗亞嘉倍感不安,就好像佚名會越走越遠,直到她再也觸碰不到他。
眺望著王國被金黃包圍的風景,他的眉尖又掛起那副愁容:「可是,誰又能肯定我沒做過跟他們同樣的事呢?或許失憶前我也是個大壞蛋呀,怎麼能跟公主說話呢?」
「才不是呢!佚名就是佚名,要是我沒有待在你旁邊,到時你又要被小孩子捉弄了,怎麼可能是壞人呢?」紗亞嘉再忍不住胸中蔓生的焦慮,她扣緊雙拳,抬起忿忿不平的面容直逼那雙碧綠眼瞳。
見紗亞嘉開始損他,佚名剎那間只能呆愣地聽著,像腦袋中的疑慮全被她的氣勢嚇跑似的,回神後他便是對著她莞爾說道:「哈……謝謝妳,其實我也很喜歡待在紗亞嘉身邊喔。」
不料,紗亞嘉頓覺臉頰莫名發燙,舌頭像被燙傷了般說不出話來,就這樣維持方才的姿勢僵硬地楞在他眼前,半晌都做不出反應來。而佚名帶著微彎的眼眉繼續說道:「因為只要跟紗亞嘉身邊,勇士們就不會老是叫我做很多雜事了。」
「啊?」
見紗亞嘉的櫻桃小嘴猛然發出那麼大的聲音,佚名不禁綻開緊繃的眉心,目光又轉而眺向平臺下的風景:「我不是認真的啦,只是跟紗亞嘉說話我會感到很自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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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頭上插著羽毛、身上紋著花紋,扮演勇士的孩童身後,紗亞嘉回想最近幾天常常找不到佚名,推測八成又去處理大型的風車的事了,而孩童們倒是在自己身邊團團轉,拉她到其他遺跡探險去。
傍晚,安六殿迴廊裡傳出幾些微小的聲音,紗亞嘉細聽是從最深處父皇那裡傳出來的。5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EjGZ5uaHu
隻身站在空曠冰冷的宮殿裡,她聽出那兩個熟悉的聲音是父皇和佚名。聲音交談許久,直到站在遠處的她雙腿僵直,身子卻依是不敢靠近分毫、偷窺他們在講論什麼,直待到跫音離去。
晚風帶著附近果園的香氣,清淡柔和,她卻在床上輾轉未眠。不知哪條筋不對,天還未明她就提著火把,奔到懸崖邊,不過半晌,她望見遠處有艘小船慢慢飄離目光,漸漸地消失在融融的日光之中。
後來紗亞嘉才聽說,那時的撞擊讓佚名恢復了記憶,他有個病入膏肓的母親,家裡還欠著債,才逼不得已跟著王國的尋寶隊,看能否分得甚麼財寶。
佚名向父皇發誓自己絕對不會暴露任何有關深海王國的事,請求父皇讓他照料他的母親,為了確保族人不會離開國境,他答應單隻在黎明前出航,並且不留下任何足跡。
半個月已過,她常常不自覺地在黎明時來到當時目送小船的懸崖邊上。嘴邊的淚水帶著鹹味,他說,眼淚的味道就像他們那裡的海洋,而他們的頭髮和眼珠就跟他印象中的天空是同樣的藍。5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K2ij3Lkn0
或許讓黃金花治好佚名的母親,他就會再來到我們這裡了,紗亞嘉心想。5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XQBi2gVvZ
這天,她趁夜兀自下到黃金花的遺跡,讓黃金花開花結果,將種子埋入海沙而後帶著僅存的種子,趕緊跑向東南沿岸的海蝕洞下。
如果可以再和你說話,那麽捨棄半條命和身份也沒關係。
跳下亂堆的岩石,她迅速地來到海水拍打的東南沿海邊的海蝕洞前。
裡頭悄然漆黑,水滴滴落水窪,在暗處發出詭譎的滴答聲,海潮拍打著洞口凹凸不平的礁石,海風吹入黑暗中,發出嗚咽的響聲,紗亞嘉提著火把步入洞穴之中。
岩壁滲露出水滴,滴到濕漉漉的岩地上,匯集成數個小水窪,石壁紋路猶如歲月的斑駁皺紋,空蕩中僅有她的跫音。
「妳想找我換什麼呢?」
沙啞的嗓音猛然冒出,她張望之中見披著斗篷的人影踏入火光之中,卻停在光亮邊緣。斗篷下有張皺巴的臉,左半邊有條深紅傷疤,她伸出乾枯的手指,狡黠地問道。
是女巫……
雖早有預感,紗亞嘉仍不自覺嚥下唾液。
「我想到外面的陸地上去。」她深吸口氣,心臟卻猛敲擊著胸口,嗚咽風聲和海浪聲全在耳中消散,只聽得見加快的脈搏。
「喔,那妳願意用什麼交換呢?」帽子下的乾枯面容裂開嘴角,女巫泛黃的指甲指著我藏在衣服裡的種子:「我不會要求妳拿黃金花交換的,那種被詛咒的東西我才不想要呢。」
「黃金花才不是受詛咒的東西!」紗亞嘉握緊拳,向女巫罵道,試圖掩蓋自己愚莽行為的恐懼。
黃金花是保護我們族人不受妳這種女巫攻擊的守護神!
然而女巫臉上的嘲諷並沒有消失:「許願這種事情,是有交換條件的,事物是守恆的,必須得付出對等的代價,才能換取相對的報酬。這麽樣的東西,都會帶來許多悲哀,妳能說這不是詛咒嗎?」
「妳聽著,我願意用我的身體交換,妳只管讓我到海上去!」
妳這種女巫憑什麼說我們的黃金花!
她攤開那像老人般粗糙皺巴的手:「當然可以,我親愛的公主,就以公主您的肉體作為到陸地上的條件。不過我說的也只是實話,受詛咒的公主呀,我就讓妳到陸地上去。」
霎時,旋風圍繞我的周圍,又將火把打到地上,殘風中的微弱火光在濕漉的地面熄滅,再看不見斗篷下挑起嘴角、黃牙畢露的女巫。眼下原本白皙的手指變成皺巴老陳,摸了摸臉頰也多了條傷疤,轉順間,有個力道穿過旋風將她推向洞穴深處的水池中,冰冷漩渦拍打著她,而意識亦漸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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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亞嘉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鬆軟沙灘上,臉上的傷疤還留著,耳際上的花卻也在。紅紅的火球從深藍的水中升起,她起身離開岸邊,卻不曉得該往何處。
腹部渾圓的白鳥在岸邊盤旋,她赤腳走在晒得發燙卻異常平坦的石頭路,抬頭望見遠處柵欄上綁著好幾隻小風車,葉片貌似塗了層水藍的漆,形狀就跟佚名拿在手裡的相仿。
柵欄後方是間破爛的小屋,她跑向屋子,喘著氣貼著透明的牆壁,望見有位婦人躺在床上,面容慘白,背對的少年坐著向她說了些話,卻聽不見他說了什麼。
不知站了多久,瞧見少年從屋子走出,就立刻躲到柵欄旁的樹後方。
「紗亞嘉?是妳嗎?」佚名身上多了件薄外套,他望了望四周,但似乎沒瞧見躲著的她。但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他停下搜索的視線,在風中閉上眼廉,抬頭喃喃說著:「風中飄著王國花的味道……」
「佚名……」
雙腳在發抖,卻不是因為濕漉漉的身子受風吹寒而顫抖著,紗亞嘉注視著他,猛跳的心臟卻不肯讓她的腳移動。
我這副模樣……
她看著像枯枝般乾㿜發黃的手指。
你還會認得我嗎?
淚水模糊了佚名的身影,她趕緊抹掉淚水,然而他的身影卻已消失在門後。
在不知不覺間她便走往街道上,帶著不熟悉的軀殼遊蕩,朝遠離港口的方向前進,被浸濕的衣服也差不多也被風吹乾了。5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qtB9H4qC6
她看著大街上的人群,穿著都比佚名樸素的衣著華美,兩旁的建築也比王國的石頭屋高許多,表面也很光滑。她四處張望尋找能夠找到可以吃的東西,但這裡的人都拿著銅幣交換物品,偶爾才會看到大袋的銀幣,而且跟王國的金幣長得完全不同。
離開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此時眼前已經沒有什麼人,兩側高大的建築離她越來近,像是要將其包圍。
「咦?嗚——」
一回神,突然有人從後頭捂住她的嘴,類似麻布袋的東西蓋住視線,最後兩道撞擊更是讓她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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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哪裡?」
紗亞嘉扶著暈眩的頭,虛弱的站起身,腳下是片黃土,而眼前竟是道木頭柵欄,對面也是面木頭柵欄,裡頭的兩個小男孩和三個小女孩都衣衫襤褸,年紀看來還不到七、八歲,他們蹲在灰暗的角落裡低聲啜泣著。
紗亞嘉連忙奔向柵欄向兩側,驚覺自己已然被關到地牢之中。
「哈哈,是呀,抓到很多在街上遊蕩的小孩跟少女,而且還撈到了好東西喔,之後在跟你說唄。」男人的聲音從上方遠處傳來,伴著叮叮噹噹的響聲,聽起來就像裝著錢幣的皮囊袋。
「嗯……古金幣欸,肯定能買到不少錢……」
聽聞上方傳來的話,她急忙摸摸衣裳,發現身上帶的金幣全部不見了,但萬幸的是黃金花的種子還安穩地躺在衣著口袋裏。
碰——
暗自慶幸最重要的東西沒有被拿走時,陣陣猛烈撞擊聲霎時從男人那裡傳出。
下個瞬間,她便聽見那男人的慘叫:「怎麼?啊——」
「哈哈!快快!這屋子裡頭都是些寶物,抓來要被販賣的奴隸太小了,直接放把火把他們殺掉就好了!」
「哈!再見囉!」幾名強盜打開木門,衝入地牢,張著不齊難看的牙齒發出張狂的豪囂,在地上潑出蠟油,順手拋下幾把火把。
火把打到木頭柵欄上、落到流著蠟油的地板上,熊熊火勢瞬間照亮了整座地牢,孩子們爭先恐後地擠在角落哭喊,她也跟著靠到牆壁上,火勢從遠處燒到眼前的木柵欄,讓柵欄瞬間崩塌,成了座火牆。
啊啊……我要快點跑,要趕快逃出去!
她向前衝刺,跳過半個人高的火牆,火吻燒傷了她的四肢,燒焦皮膚跟血液,右眼流出溫熱的體液,灼痛到她看不見路,但勉強還能走動。
渾然不知自己如何脫離火海,意識混亂的她從後方窗子爬往地面,向後望去,熊熊火勢已然吞噬掉整棟兩層樓高的屋子,四周都是樹林,頭上已是星光遍佈,後頭還有好些強盜亮出大刀,大聲叫囂地刺殺逃出來的人。
她趕緊奔向幽暗樹林,眼前卻有沾著鮮血的刀子穿出腹部。
「啊!」
鋒銳的刀子從她的體內抽出,腹部的血液在眼前飛濺,猛烈的疼痛想要撕裂身軀,意識卻也開始模糊,感受不到的身軀已然倒下。黃金花的種子掉落在模糊的眼前,雙腿被疼痛囁咬,不能動彈,紗亞嘉伸出焦黑麻木的手,卻碰不著它——就像她永遠碰不著佚名。
佚名……至少要讓佚名的母親……嗚……
費盡最後的氣力,讓落在地上的種子長出花苞、展開金黃花瓣,開出外型跟王國之花相似的花朵,然而,餘光幽黑的影子映在她眼前,強盜握起刀子要朝她刺下。
砰——
奇特的響聲乍然貫穿她的耳膜,強盜的人影隨即在她身旁倒下,但她卻再看不到他落地的那個瞬間、聽不見他倒下的聲音、火勢吞沒屋子的聲音、接二連三的聲響、緩緩逼近的腳步聲……
「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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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沒料到會被奴隸商人抓走,又被強盜盯上……不過也好,就讓火勢燒光房子吧,這樣就輕鬆多了,真是省力。」
女子輕踏著步伐,淡金長髮在風中飄逸,她走向面對森林倒下的強盜和少女,身後的屋子已被火勢燒得殆盡,徒留下零星的火光。明月高掛在群星間,冷風吹起的薄薄雲朵間透著繾綣月光,四周樹林響起夜蟲的鳴叫,將方才的喧鬧歸於平靜。
女子收起左輪手槍,單手抓起左臉有條刀巴的少女,空曠的樹林中央全是她的嘲弄聲,嚇飛了幾隻夜鶯:「哈哈哈……我不是說過了嗎?這種東西就會招來詛咒,看妳落得什麼樣的下場……哈哈哈……」
「哈哈哈……現在王國裡的人通通被海水淹沒了,因為我把種子拿走了,這都是妳這個不盡責公主的錯。」女子繼續開口嘲諷著,貼近少女焦黑的耳邊罵道:「妳害所有的人都死了呢,果然妳也是被詛咒的。」
冰冷的少女沒有反應,而她繼續抓著她皺巴的臉:「妳就放任女巫在那裡,自己跑來找佚名?妳這個當公主的也太自私了吧?」
「佚名……」空氣中響起縹緲的話語,宛若遺言般揮之不去的呢喃。
周圍躺了強盜和小孩的屍體,站在鮮血逐漸乾涸之中,她斂起面容,嗓音也變得低沉,如同吹動微薄空氣的夜風:「妳是笨蛋嗎?我不是警告過妳了?王國的人還真是蠢呢,隨隨便便相信外來人……我不是說了好幾次嗎?妳為什麼不肯聽呢?」
「才不是呢!佚名就是佚名,要是我沒有待在你旁邊,到時你又要被小孩子捉弄了,怎麼可能是壞人呢?」
眼角瞧見少女的四肢都被燒得焦黑,傷口流出的鮮血混著流膿變得更為濃稠,乾枯的頭髮被火舌咬得凌亂不堪,女子又挑起嘴角:「哈哈……妳那麼拼命又得到了什麼呢?妳以為用黃金花可以得到愛情嗎?還是妳想得到像歌謠一樣可以永遠被世人傳唱下去,精神上永遠不朽壞的愛情?」
「可是,我認為能夠這麽樣的事物,都會因此帶來許多悲哀,擁有它不見得是好事。」
「這麽樣的東西,都會帶來許多悲哀,妳能說這不是詛咒嗎?」
感覺空曠的周遭變得極為冰涼,冷風穿透她的身軀,滲入她的氣息。四周除了皎潔的月光外,只有野獸和她的為不足道的吐息和扭曲的嘲弄聲:「為什麼是佚名講的話,妳就不會罵他呢?明明說得話都沒變,果然人都是看外表的嗎?妳跟我交易的時候妳在想什麼我都聽得很清楚呢。」
「我不是認真的啦,只是跟紗亞嘉說話我會感到很自在而已……」
風聲嗚咽,捲起的夜風彷彿在耳際低語。
突然間,她覺得周遭越來越冷,卻止不住體內奔騰亂竄的血液,又開始抱著肚子狂囂了起來:「哈哈哈……隨便講講妳想聽的話,敷衍個幾句就能冒死跑來陸地上來嗎?」
我說的有什麼是真的呢?
我說的不都是假的嗎?
妳也太容易自作多情了吧!?
哈哈哈!本來就會是這般結局,喪失記憶也好恢復記憶也好,都是我裝的,不然怎麼演下去呢?
哈哈哈……
「因為同樣是忘記了名字,就叫你『佚名』好嗎?」
晚風繼續說著,就像言語化為實體般包圍著她。
她的身子就在這冷風中打了個哆嗦,而後心跳又是回覆平穩,呼吸也和往常平靜,像沒有波紋的水面:「……因為我跟它被詛咒了,所以妳這樣叫我嗎?」她喃喃說著。
接著毫不留情地鬆開手中的屍體,任由少女倒在灰燼沉澱的泥土上,跟著腐朽。
鄙視著乾枯焦黑、只會朽壞的屍體,女子淡淡說著:「反正啊,這只不過是個空殼,紗亞嘉妳再也聽不見我說的話了吧……」
淡金長髮的女人緩步走向前方,拾起地上展示著燦金花瓣的花兒,兀自走到幾排樹林後方的馬車上。
貨車內放有鑲著黃金、寶石雕琢的寶藏箱,她打開箱子,裡頭躺了位有著綁了條蒼藍髮辮、粉嫩小巧的鵝蛋臉、楊柳眉黛之下闔上細長羽睫,像沉睡公主般的少女。女子將黃金花插在少女的左耳上,就如她先前般。
馬車在夜中駛離,到遙遠的彼端,直到日出之地,再看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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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藍海水彼端,有片金黃海洋。黃金花綻放,在燦爛海水的深處。古老王國、遙遠的王國,有個古老傳說。深海的公主愛上了位漁夫,為求相見,願以美麗容貌與魔女交易……」
曾幾何時,王國內的男女老幼傳唱著這首古老的歌謠,自長輩哼唱給孩童,自海邊的村落歌頌到鄰國港口,這首歌的旋律卻毫無改變。
沿岸白沙上,常常可以看見整片蒼藍的花海,它的花瓣就跟深海有著同樣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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