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geha後來還好嗎?」
蒼老的手顫抖著,已經無法施力緊握住任何東西,但手的主人還是盡力的持著茶杯,用盡力氣不讓茶水被震盪出杯外,用盡呼吸將茶水啜進他的口中,讓溫燙的液體燙著他的口舌,以證明他還活著,只是老了。
他試圖不去盯著對面的年輕女子看,那雙淺色異常的眼睛就跟他認識的故人一模一樣。
「外婆前陣子肺炎過世了。」
「啊,是嗎?」他又啜了一口茶,嚥下咽喉。「到我們這個歲數,的確是什麼時候走都不意外呢。」
Ageha的外孫女只是凝視著對面老人蒼老的皺紋,看著那雙歷經滄桑的手無法停止的揮舞,跟燕尾蝶振翅飛翔的意象差太多了,但她就是不由的想起蝴蝶紛飛的樣子。她從見到眼前的老人之後就沒有喝過一口茶,也沒有說過多餘的話,只有回答眼前人的問題。
「妳不問我為什麼叫她Ageha嗎?」
「外婆跟我提過。」
Ageha,日文的揚羽,指的就是燕尾蝶。那是外婆的日文名字,在那個時代,有個日文名字不奇怪,更何況外婆是富家千金,那就更不奇怪了。但Ageha生前卻相當討厭這個名字,只要這樣叫她,她就生氣,只有一個人這樣呼喚她,她才回應。
「她是單戀一枝花的燕尾蝶。」她說。
「她值得更好的。」他回應。
「你們那時候分明要私奔了。」她再說。
這次,他沉默了一陣子。「我不是花。」他嘆了口氣,又把剛剛吸進肺部的生命吐出來,顫抖的手將茶杯放下,似乎發覺這樣的雙手已經抓不住任何東西,甚至是記憶中那人的秀髮、氣味,與每一道凝望著自己的目光。
他曾經深愛著Ageha,他心目中翩翩飛舞的燕尾蝶,終於羽化成春泥,回歸大地去了。
「請務必來她的喪禮。」年輕女子起身,準備離去。
她感受到他們兩人都無法再承受多一分老朽的空氣;她不想失去另一個親人,他則是一心想隨著燕尾蝶而去。
「我離開她,是因為不想讓她跟著我受苦。我沒有能力養她,而且戰爭一觸即發,我很有可能被派去南洋打仗。」
「別說了。」她都知道。而他低下頭去,在自己的雙掌間啜泣。
「但是我逃走了,我沒去南洋。我膽小的找個地方躲起來了。」
「別說了。」這她就不清楚了。那個時代離她太遠,已經捉摸不清了,只剩下歲月的痕跡刻在那些曾經歷過的人們身上,但也只有皺紋剩下了,猶如結繩記事,只知道有什麼經過,卻無法記得那是什麼。
她想起外婆有一件漂亮的鳳蝶和服,連擺袖都是鳳蝶蝶翼的花紋,是一件美麗、但不適合任何場所的服裝。外婆這輩子只有穿過這麼一次,而且是她堅持讓外婆穿上的。
美麗的Ageha,美麗的蝴蝶就該展翅。她讓Ageha死去之後穿上,而她知道那是他存了很多錢送Ageha的,他們的結婚禮服。她沒有機會穿給他看,他就逃跑了,而她從來沒有怪罪他過。
「來看她,外公。」
她這麼說著,看著老人的雙肩一震,她的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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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就有點像燕尾蝶,美麗只有瞬間片刻,抓不住的像流沙,有些人記得,更多人忘記。後來老人有沒有去送別Ageha,沒有人知道,甚至沒有人知道那天出殯的老婆婆有個美麗的名字。
就如同我們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曾知道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有什麼名字,對他們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對有些人卻是記憶深處的寶藏,不可忘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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