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幽寂,只聞蕭索秋風吹得一地枯葉翻飛,沙沙作響,露出一條荒山小徑。
道路盡頭,是一間規模不大的寺廟,除了一名掌事住持,僅有七名弟子相伴。
荒山野徑本就隱密,前來拜訪的香客也寥寥無幾,加上如此深秋時節,近一兩個月僅有幾名過客道經此地,順道參拜。
某日夜裡,遠天冷月如弓,秋風冷寂,嗚咽迴盪於建築之間,更顯蕭瑟之意。
古稀又二的老住持一如昔往,獨自一人在大殿裡誦經唸佛,渾然不懼冷冷風寒。
殿中焚香裊裊,飄似白綢緞,隨風或曲或折,或波或勒,煙花亂墜,欲擾亂僧者定性;老住持心靜如水,喃喃唸誦佛經。
寺外,忽然黑影一閃,原來是一名身穿緊身黑衣的男子,輕巧翻過了寺牆。那人悄然落地,直覺往大殿竊去,想是:「這廟雖隱深山,說不定有一兩樣值錢的,賣了好充充幾晚的飢餓!」原來是名竊賊。
想法既有,那賊握緊手中大刀,躡手躡腳閃過不遠處走來的僧人,身形如風,十分老練,不消片刻偷偷摸摸竊至殿前。
左右觀望幾眼,確認無人聲響,竊賊熟練地用刀撬開了殿門,閃了進去。
「真容易?」細細闔上門,輕易得手讓他不覺嘴角咬著一嘴笑意。身子一轉,卻見垂垂老朽的住持跪身佛前,誦經不歇,差點令他嚇得喊出聲來。
寺中靜寂無聲,那賊的抽氣聲雖輕,此時也宛如雷響轟然,只聽老住用那沉厚的聲音,說道:「施主,夜深了,禮佛明日請早。」
「禮佛?」竊賊愣了一愣,忽然笑將起來,心想:老不死是念經念瘋吧?看那住持七老八老不中用的,他也沒什麼好顧忌,直言道:「我說老和尚,你是瘋了不?我是賊,是來偷東西的,還跟你禮佛!」
竊賊也不顧忌,逕自走到住持身旁、大刀架著老人脖子,威脅道:「這有啥值錢的,快拿出來,否則老子一個失手,世上可又少一個愚僧!」
凜凜刀光映著老住持如古井深遂的雙眼,非但沒有映照一絲恐懼,反而滿是溫和。老住持問道:「難道施主不信佛?」
信佛?這和尚真傻了不?竊賊哈了一聲,好似聽到什麼好笑得事情,不屑道:「和尚,我不懂你在耍什麼花樣。不過我告訴你,我不信佛,一塊粗糙地大石憑什麼讓我信?你當我與那班眾生一樣癡迷無救麼!」他抬頭望著如來佛像,哼了聲,盡是鄙夷。
「那施主信什麼?」老住持又問道,望著佛像的神情淡然平靜。
竊賊二話不說,翻了翻手中大刀,道:「當然是我手上的刀。我不信它信誰?」
「那老衲敢問施主,何以信刀而不信佛?」老住持笑了,輕輕的,輕得對方毫無察覺。
「你所說的佛沒法子,不!是不能養活我,憑什麼讓我信?可我手上大刀不同,為我糊口,不愁衣食。哪如你佛,口口聲聲唸著誦著,說什麼引渡如來西方,一樣空腹挨餓!」
「是這樣麼?」
「不錯!」
老住持神色一沉,忽然露出微笑,道:「可你的刀,不也是石頭麼?為何你要信刀而不信佛呢?」這一句話令竊賊木然,兩眼朝大刀望去。是啊,這刀不也是石頭麼?但……
「佛是精石,刀是鐵石。但是前者安世撫生,後者造虐無端。既然如此,何親於刀而棄於佛?寧願令人感到恐懼,也不願使人安心?」老住持緩緩的轉身,慈祥的目光不帶一絲鄙夷,像是黑暗中的一盞光明,引領迷茫苦海的人。
「這……」竊賊遲疑了有些時候,忽也道:「刀是殺生不錯,但是佛……佛可以養活我麼?對!佛可以養活我麼!」好像找出了對方理論缺陷,他不經笑了,猙獰大笑。
「可以,當然可以。佛可以養你心神,靜你內心,如此一來,你能明曉對與錯,是與非,可與不可,踏上屬於自己的路途,落腳在足以溫飽的善。」老住持淡淡一笑,和藹地望著眼前困惑的他,如迷雀的他。
「施主請吧,夜深了,明日禮佛請早。」老住持放了幾個銅錢在竊賊手中,回過身去,繼續唸佛誦經,不再說話。
沉寂許久,或許只有一瞬間,竊賊似有所悟,忽然哈哈大笑:「都是石頭,石頭啊!」收起大刀,擱下銅板,旋身,門開,徒留秋風搖動門板,咿呀咿呀……
聲響驚動了巡視僧人,急忙跑往大殿,卻見殿門遭人打打開。那僧人一想不對,立馬衝進。
然而,老住持依舊禮佛誦經,飄煙依舊輕旋波折,幾枚銅板淡然地置在地。
──迷煙似花,天花亂墜,迷的是誰?拈花微笑的又是誰?
「師父,徒兒怎聽見笑聲,難道是有人闖入?」僧人合掌一拜問道。
「無人、無人。只是林鳥落在殿前,老朽便請他聽了幾篇佛經罷了。」老住持微笑,雙掌合十拜如來,起身走出了殿門……「羽翼既豐,何苦落得滿身塵泥?」老人最後的兩句,輕得風一吹便散了。
夜星點點,月暈清清,遠方似乎傳來了振翅聲響,夜高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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