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曆1632年4月4日 聖軍(西班牙)/蘭陽平原 後山 臨時哨所
時間:下午 氣候:微雨7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LIn2sIb4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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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兄弟。」7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HldOpzt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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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著連醫護兵都瞠目結舌的粗糙包紮。白膚男邊伸手嘗試安撫隱隱作痛的臉頰,搖搖晃晃地渡到甘仔旱中尉身旁。接著,他從軍服的內口袋,掏出一根外型慘不忍睹的捲菸。一眼就能明白,這是門外漢的傑作。
「拿去吧。雖然稱不上是賠禮,但起碼我也認真學了好一陣子。」白膚男硬是擠了點笑容。但撐不到幾秒,立刻就被臉部瘀青的疼痛給打退。
說句老實話,甘仔旱中尉確實對於白膚男在主營時的舉動,非常不滿意。
依兩人相識的程度與時間,白膚男應是最有立場站在身旁,替他辯護。
但呈現出來的現實,卻是被兄弟反插肋骨般的背叛。
即便這是為了替甘仔旱中尉爭取活命機會的善意舉動,他──
甘仔旱中尉依舊無法諒解。
或許,是民族上的先天差異吧。
總會有些民族,不畏強權,勇於捍衛、反抗霸權。比起那些興文舞章的高知識份子,這群被揶揄成「山中野人」的生物群,更加懂得何謂「捨身成仁」的大義。
只是,即便甘仔旱中尉鐵了心,要與白膚男對簿公堂。
當他看見白膚男的狼狽模樣,不禁笑了幾聲。滿腹的不如意,也順著笑意逐漸轉淡。
「喂,你也笑太誇張了吧。」甘仔旱中尉真性情的笑聲,連當事人都尷尬地張望四周。不過,身旁忙著部屬的隊員們,似乎早已習慣隊長的豁達個性,各個都無奈地微笑。
「哈哈哈,抱歉抱歉,是我笑得太超過了。」接過了捲菸,甘仔旱中尉面露同情地給予評價。「畢竟,這是我生平,見過最爛的一根。」
「原來是說捲菸啊!喂,老子可是替你挨了一記刀鞘耶,好歹慰問一下吧?」
白膚男激動地指了自己幾乎變形的半張臉。
但甘仔旱中尉卻歪著頭沉思一會兒,然後給了理所當然的答案。
「范,你不是原本就長這樣嗎?」
「你這個王......唉,算了。這件事情,我也有錯,沒什麼資格去指責你的批評。」
范中尉揉了揉蒼白的太陽穴,他似乎還在為稍早前的軍議感到愧疚。
愧疚的,不只是沒替「好友」站穩立場。
還有,那股明知道上層的戰略破洞百出,卻為了活命而蒙騙良知,勸退好友的懦弱。想到這,范中尉碰巧與肩上的軍階對眼────7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Nd4ERJo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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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自己只是個什麼都不必管的小兵呢?7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OsRgrWj1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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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此同時,范中尉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
「那件事情,無所謂了。」甘仔旱中尉拿出小型火柴盒,分別替兩人的捲菸,畫了道豔紅的熾熱軌跡。
「呼────軍人,就是這般沒有尊嚴的苦活。明明與心中的『衡量』偏差甚遠,卻不得不因為階級而妥協,幹出一堆違背本意,豬狗不如的勾當。」吐了口泛黃的白菸,甘仔旱中尉繼續開口:「無奈的是,若不遵照這個『規則』就無法向上爬,還很有可能半途就摔死得不明不白。在這個階級封建的社會,要幹大事就必須有相對的身分,不然────別人也只把你當成屁一般的存在,除了臭得很醒目之外,什麼都沒有了。」接著,又是一條沿至天際的白色軌道。
「呵...呵呵呵...真是的。明明老子的資歷比你還深,卻被你一語驚醒啊。」
范中尉豁然開朗地吸了口捲菸,卻被嗆得連咳數聲。這才想起,自己根本不是抽高頂人製捲菸的料。他拿出另一邊內口袋的鐵盒,享受廣流市面的便宜雪茄。
「哈哈,看來即使心理上早有了共識,但肉體仍無法短時間的接受啊。」
范中尉的這句話,單單只想表明對高頂人捲菸的不適應。
但他萬萬沒想到,得來的卻是敏感的回應。
「所以,你只要做好身為『聖軍軍官』的本分,而我──也完成符合自己『高頂人』身分的工作,就行了。」正巧,甘仔旱中尉也捻熄了這段短暫的歇息。
「啊,不,兄弟,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千萬別誤會我啊!喂!」
「我知道。不然,這傢伙,早就跟你的脖子說『送客了』。」亮出軍袍底下的軍刀,甘仔旱中尉嘗試做出不擅長的使壞表情,但最後還是以失敗告終。
「嘖,真是壞心眼啊,兄弟。」被好友反將了一軍,范中尉終於釋懷的笑嘆。
只是,這得來不易的釋懷並沒有維持太久。很快地,范中尉又被新的煩惱纏上。
「不過啊,兄弟.....」范中尉放眼四周,馬不停蹄地架設哨所、拒馬的士兵們,憂心地提問:「你這樣『違抗軍令』,不太好吧?」
這句話其實藏著玄機。一般來講,若想表達反對,所採用的文法語句,是非常單一向性。好比說:你這樣違抗軍令,不好吧?
由此可知,其實在范中尉的內心,他也認同甘仔旱中尉的做法,只是礙於階級。
這點,甘仔旱中尉也明白。但不幸的是,他也認清了一個現實問題。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中尉是『單純』來見我。」甘仔旱中尉換上嚴正的態度開口,就連尊稱也取代了。這也間接地表明,現在已經不是私底下的對談,而是公事上的會面。換言之,是上司與下級的關係。
「嘖,別突然嚴肅起來啊。唉,你料得沒錯,我是以『監軍(注1)』的身分,來記錄你在此地的部屬及方針。」從范中尉扭曲的神情來看,啞巴吃黃蓮的困苦一覽無遺。
「原來是監軍大人,失禮了。這就向您解釋,我們的部屬吧。」
「啊,不必了。真是的────看你這死板板的臉孔,我講再多也沒用吧?」
「階級有別,還請長官別危難我。」甘仔旱中尉完全是以下對上的尊敬回禮。
「唉──」范中尉比誰都了解甘仔旱中尉的頑固。他無奈地擱下好友的框架,以上司的語氣進行詢問。「那麼,就進入正題吧,中尉。」范中尉舉起無血色的指頭,停在與遠處最高建築物平行的位置。
「先不談架設哨所與拒馬的用途。我,只問你一句────」7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OoMKO4p0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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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不選擇在那村落搭設據點?7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TZEFOSJN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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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羅美洛參謀的命令。」甘仔旱中尉不假思索地回道。
「你的意思,是羅美洛參謀,要你在距離目標數百公尺遠的地方搭設據點?」
「是的,長官。」
「可是,就我所知,羅美洛參謀的命令,不是『鎮壓』嗎?」
「是的,長官。」
「既然羅美洛參謀要你鎮壓,為何你又以『命令』自居,做出抗令的行為?」
「報告長官,這關乎於耳語的機密部分,我無法透漏。」
「────夠了。」啪的一聲,范中尉猛然闔上記事本。他萬般苦惱地捏了捏鼻樑。「這算什麼紀錄啊?完全是降罪的證據嘛,唉──」
「長官,若您不信,可以親自去查證。」甘仔旱中尉面無懼色的說著。
「你瘋了嗎?!正因為是事實,才不能查證啊!!算了,反正我本來就不是幹這行的料,我看等這場仗打完,還是去辭官退休吧。」范中尉嫌麻煩的拋丟軍帽,絲毫找不到任何軍人該有的嚴正模樣。
「喂,戰爭結束後,你有什麼打算?」攤在草皮上的范中尉,向虎背熊腰的男人發問。
「務農。」甘仔旱中尉言簡意賅地脫口。
「啊?你說笑吧?當莊稼人(注2)?」范中尉看了眼前的壯漢,無法預想,他頭頂斗笠,在田埂揮汗如雨的模樣。
「很意外嗎?」甘仔旱中尉不明白自己的言論,有那裡不當而疑惑地抬起眉毛。
「廢話!本來還以為會得到『光榮返家!』或是『復興家鄉!』這樣熱血衝腦的宣言呢。」話說到一半,范中尉才為自己的莽撞感到懊悔。
「哈哈哈,若是七個月前的我,或許會這麼說吧。」甘仔旱中尉的笑聲雖然宏亮,卻有種缺少實心的空洞感。
「對、對不起。賢內助跟令嬡的事情,我很抱歉。」范中尉想不到其他的安慰台詞,只能以這種攏統的慰問說法,來弭平心中的愧疚。
「沒什麼,只是些陳年往事。」甘仔旱中尉叼了根新菸,壓低著嗓子回道。
這也讓他原本渾厚的聲線,變得更加滄桑。
大風起兮,雨珠落。有如龍鳴,卻更似鳥哀啼。
鐵灰色的雲層底下,隨甘仔旱中尉的沉思,緩緩地一吐一吸,釋放微弱的火光。
此時,遠處傳來了踏破水窪的聲響,是隊上擔任哨兵的一等兵(注3)。
一等兵行完禮準備報告時,卻被不該存在的范中尉嚇得差點連火槍都落了一地。
「啊,別在意別在意,我只是來...那個...那個,晃晃順便見老朋友而已,不是以長官的身分,所以免禮。」多虧范中尉的輕浮站姿,確實讓一等兵放鬆了不少。
「何事?」甘仔旱中尉以下令的語調開口。
「啊、是!報告!關前來了一匹人馬,人員疑似『祭祀』,請問是否放行?」
「啥?祭祀?」沒搞錯吧,現在都十七世紀了耶?范中尉的臉,彷彿這麼吐槽。
只不過,這在外邦勢力眼中,有如童話般存在的名詞,在甘仔旱中尉的耳裡,是無上尊敬的存在。
「這麼說起來,今天剛好輪到『道卡斯(注4)』祭祀的日子。」
「喂喂喂,能不能當作,我完全沒上過歷史課?替我解說,現在是怎麼一回事?」完全不能參入話題的范中尉如此建議。
「他們是道卡斯的『巫覡(注5)』。是與『巴布拉(注6)』共同祭祀祖靈的巫師。」
「祖靈?那就是你們的信仰,對吧?」范中尉循著以往為融入高頂人的所學,開始描繪起那淡忘已久的記憶。
「是的,崇尚大地精靈信仰的我們,將大自然的所有一切視為祖靈,尊敬且深度信仰著。」說著,甘仔旱中尉不自覺地將手掌壓在心口上。
「嗯,這種虔誠不搖的信仰,我能體會。別顧慮我,照你的本意,放寬心去做吧。別擔心,我不會記錄的,哈哈哈。反正,幹完這次,我也不當軍人啦!」
不僅是甘仔旱中尉,在場的所有隊員,都由衷地感謝這位輕浮的長官。
只是,即便范中尉釋出善意,甘仔旱中尉還是執意履行軍人的義務。
「雖然監軍做事我行我素,但我可是這哨所的執行人。所謂,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注7)。必須親自檢查,才能安然放行。走吧,該辦正事了。」甘仔旱中尉將草皮上,淋濕的軍帽丟還給主人。
拍了拍雨滴,范中尉嫌麻煩地嘆道:「真是的,就不能老實地說『我自己來就好』幹嘛硬是把我拖下水?」7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Iw9XPhgI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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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哨所關前────7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y2OdmRrP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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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這裡哪時多了個關卡啊?」穿著枯草編製而成的簡便雨衣,馬車前的男子發牢騷的咕囔。
「噓!小聲點,別慌了手腳。我們,不過是一群要去祭祀的巫覡罷了。」
相較於神色緊張的男子,另一邊拉著馬的女子反倒冷靜得許多。
「欸,你們看,那面旗子。」大夥視線循著第三輛駕駛馬車的少年,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插在哨所頂端,隨風拍打的陌生旗子。
「那是......聖軍的哪個隊伍啊?前線?後勤?」隨著最後一車,駕馬的紅辮子少女的疑問。彷彿開啟了這群人的話匣子,開始低聲氣音的臨時會議。
「前線嗎?不....我對那個旗子沒印象。」
「莫非是後勤?」
「別說笑了,聖軍怎可能將後勤調來前線?送死嗎?」
「有沒有可能是誘餌呢?」7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AN8EAiGG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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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閉嘴哦,小子們❤」7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VxYGWcO0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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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不合現場氛圍的慵懶聲線,從最後一輛馬車的麻布底下傳來。
彷彿不甘被打斷睡眠的幼貓,那蘊含起床氣的聲線,甜膩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緩慢地沿著木板攀爬前進,裏頭的物品與嬌小身軀碰撞,發出零星的噹啷聲響。最後,她停在溢滿黑潮的麻布洞口。
她猛力圓睜著腥紅的水汪大眼,拉開了一排雪白的小小尖牙。
「你們呀~要是公開演出搞砸了,就────」她緩緩舉起被雨水濕潤的麥色指頭,對準了哨所上,被風雨拼命吹打的旗子。7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HWoWjoRw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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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7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unJt3FU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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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盯著不堪風雨拷打而攔腰折斷的旗子。
沒有人能確定,這是對方的下場還是自己失敗後所面臨的後果。
此時,遠方來了高矮不均三道的人影。
眼見開演前的暗號,眾人都回歸崗位,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所有人就位。僅剩,那位下達命令的小導演。
啪────清脆的彈指聲響起。7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o6unMPi0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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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開始~❤」7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yk91C087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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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注1)監軍:一種隨軍而行的監察官。通常紀錄該戰役的過程,部隊的消耗,以及部屬。7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pXEKjZYag
(注2)莊稼人:農夫。7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jvd9n6MS0
(注3)一等兵:士兵軍階中,排行最上的階級。其餘為:二等兵、三等兵。7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dteEopkVI
(注4)道卡斯:原指一個部落。此處改為一個城鎮的規模。7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ELvIRraUR
(注5)巫覡:女性巫師為「巫」,男性巫師則為「覡」。現代則通稱為「巫」。7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UX9VyARQT
(注6)巴布拉:與道卡斯一樣。原為一個部落,此處改為一個城鎮的規模。7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dIN8H6oM8
(注7)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將領在君王管轄範圍之外,不受軍令所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