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來的時候,瓦西德‧克諾爾就意識到這將會是極為難堪的一天。
首先,他頭痛。酒精對他最明顯的作用,並非舒適的放鬆或者忘卻煩惱的愉悅,只要沒有在飲酒過後倚賴足夠的睡眠,他一定會頭痛。
其次,他非常清楚記得自己昨晚沒有獲得足夠睡眠的原因。不須抬起好像黏在枕頭上,正被當鐵鉆敲打腦袋,瓦西德只要微微的偏頭,就可以看見睡在他床上的另外一個身影──床頭後正對著的大窗,正將早晨的陽光灑在他裸露的上背,還有那頭鮮橘色的短髮。
他還記得昨晚的大致上的情節,包含自己選擇將青年帶回家中所想要滿足的想像,此刻竟都可以清晰回憶起來。霎時間房裡的燈光又回到了夜晚的陰暗,而由他口裡清晰吐吶,或者嘶吼,或者哀鳴的名字,也一併充斥在房裡來回碰撞,好像掙脫不出牢籠的鬼魂,全都未曾離去。那些迴盪的聲音,情色的曖昧,都讓瓦西德感到極度羞恥。
最後,一個最顯而易見的原因,也是瓦西德醒來的理由:他家的門鈴正瘋狂地想著,好像外面有一整隊的冰上曲棍球員鐵了心要衝進來似的。為什麼自己會聯想到冰上曲棍球員?大概是因為身旁的這位約翰‧克雷,昨晚針對自己是冰上曲棍球員吹噓了一番吧?但是那聽起來頗暴力的遊戲,應該和他的性愛技巧無關。
從投影在天花板正中央的時鐘,顯示現在也不過六點半,離瓦西德自訂的七點鬧鐘還有半小時左右,但他還是認命翻身下床,忍過在站起來的瞬間,因為頭痛產生的眼前發黑和想吐,他就覺得宿醉已經算是次要的敵人了。好在昨晚他們有勉強幫對方清理完才入睡,否則瓦西德會打定主意就算外面是十團曲棍球員,也絕不去開門。
因為不想要吵醒房內另一個人,瓦西德輕手輕腳的找到一件乾淨的內褲,又穿上居家的短褲和上衣,並在離開房間時小聲掩上了門。雖然門鈴響成這樣還可以繼續睡,瓦西德覺得就算他開始演奏命運交響曲,約翰‧克雷也不會醒。
「來了。」瓦西德以不大不小的音量說,不易外自己的聲音低沉沙啞幾乎就像另一種生物,然後門鈴也立刻停了下來。
到底是誰,在這種時間會來敲他家的門?瓦西德知道自己應該好好的思考這個問題,並且哀傷的發現浮現於腦中的幾個人選,全都不是他可以宣洩半點怒氣的對象。
果然,當他看見神情焦慮的同事兼朋友:帆雅‧瑟琳薇安站在門外時,只感覺自己這天註定更加不堪。
「帆,這麼早,怎麼會…..」就算是在小組中關係親密的帆雅,也不曾在清晨獨自登門造訪,瓦西德一邊側身開門讓她進來,一邊問。
「對不起,瓦西德,我實在很抱歉。但是你沒接電話,我只好直接過來。」紅髮女子的神色就和她的語氣一樣充滿歉意,她身上穿著一件被淋濕的黑色膠質斗篷,顯示她原本所在的那區天氣相當不好,而且端麗的臉頰還被凍到發紅,因為值夜班所以更顯憔悴的。
「我是來幫約翰拿東西的,他剛剛被槍擊……」
「約翰被槍擊?」瓦西德忍不住拔高音量,震驚的喊了一聲,「他怎麼樣?沒事吧?」
「冷靜點,他還好。」沒被瓦西德突然大叫嚇到,帆雅煩躁的擺了擺手,然後還是拍拍瓦西德的手臂安撫他,語氣半擔憂半無奈繼續解釋:「失血狀況不嚴重,是被雷射槍打到的,傷口也不大。剛剛恢復意識第一件事,就是叫我來這裡拿東西。」
「拿什麼?他的垃圾我都放在那邊的櫃子裡。」瓦西德有些不悅的說,但是當然不是針對帆雅,而是針對帆雅那無禮、缺乏常識的男友──他的前室友,約翰‧艾格西。
「一個資料夾,他說想起來自己調查過昨晚的犯人,但是檔案在這裡。真是夠了,什麼時代了還用紙本保存文件,而且把官方資料放在自己家裡!」帆雅一邊走向瓦西德所指著,客廳底端電腦桌旁的鐵櫃,一邊也用漸顯怒意的聲音說。
「他常這樣。」瓦西德說,然後頹然坐倒在一旁的沙發上,瞥了一眼自己臥室的房門。
剛才應該要從外把門鎖起來的,但是現在過去鎖門又太明顯,為什麼以前沒有把門鎖的設定,輸入在房間遙控裝置裡啊!不過,就算剛才鎖了門,也無法保證……
「你房間裡面還有人嗎?」
上帝啊!瓦西德一掌拍在自己的臉上,透過指縫看著背對他,也背對他的房門,很認真在檢查鐵櫃中物品的女子身影。她用平淡語氣說出來的話,就好像是一記打在瓦西德腦上的重錘,什麼宿醉、困意全都消失不見。
「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好一會,瓦西德才用不結巴的語氣嶄金截鐵的說,而帆雅因此而輕笑一聲。
「不要把我當變態,瓦西德。安東打給我說你們分手了,擔心你會不會做傻事。我想你應該會去克萊的酒吧,聯絡克萊的時候他說你……」
「好好好,我知道了。」瓦西德苦著臉打斷帆雅,「等等,為什麼安東要打給妳?」為什麼我的前男友要打給妳?
「因為我是你的保姆,你還有約翰。」帆雅以理所當然的聲音說,拿著一個自雜亂無章,像是經歷過軍民暴動的鐵櫃裡抽出的資料夾,走回瓦西德身邊,低頭看著金髮青年疲憊無辜的神情。
「不是,是因為妳知道我和安東為什麼分手。」瓦西德說,努力讓自己語氣並不顯得哀怨,並且凝視著帆雅棕色的眼睛,努力提醒自己其中的感情並不是憐憫而是關切;以帆雅的立場,她不應該憐憫瓦西德,否則那就是具絕對優勢者對弱勢者的嘲弄。以瓦西德的立場,他也不應該埋怨帆雅,那是迫使無罪者內疚的卑劣行為。
「安東很喜歡你的。」帆雅皺眉說,瓦西德開始懷疑或許約翰根本沒叫帆雅來拿什麼鬼資料夾。
「我也喜歡他,但是我們都知道喜歡遠遠不夠。」瓦西德靜靜地說。沒有辦法超越他對另一人的愛,就是不夠。
「現在談下去,我只會令自己難堪,令你憤怒。」帆雅以輕柔的語氣說,朝瓦西德彎下腰,伸手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但是知道的人這麼少,你需要找人談開來。」
瓦西德盯著帆雅握住他的那隻手,從比他嬌小許多的掌心傳來溫度,使他矛盾的安心。4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FQ4FiZTYB
「我不覺得談開來會比較好過。」瓦西德悶悶地說,垂下視線,這次帆雅直接坐到他的旁邊,有彈性的沙發椅因為她的動作而彈了一下。
「但是這好過你用酒或者性把自己淹死,我不是在質疑你宣洩的方式。」因為瓦西德投來不悅的目光,帆雅趕緊澄清,「你有節制力,我相信你。但這當然也好過你嘗試一次又一次短暫的感情,想要證明自己可以忘記。」
「那是我的逃生口。」等到他確信自己愛上別人,就可以永遠的逃走了。
「那是你在作繭自縛!」帆雅用稍稍嚴厲的口吻反駁,然後兩人短暫沉默,最後瓦西德以主動擁抱帆雅,象徵性地結束了他們沒隔多久總會進行的對話。
「好了,我該走了。」帆雅站起身,看了看屋內的時鐘,「約翰在總部的醫務室,他這兩天得睡在那裏了,你上班前也去看看他吧?」
「那個好命的混蛋,求我我再去!」瓦西德說,雖然他和帆雅都心知肚明,他等一下一定會衝進醫務室的。
「我們的班到下週都錯開,到時候見了。」帆雅微笑,親吻瓦西德的臉頰,「幫我和約翰問好。」
「問好?妳應該會比我更早看到他吧?」瓦西德有些疑惑,因為帆雅應該要趕著將資料送回總部。
「不,我是指你房間裡面那一位。」
瓦西德感覺自己的背脊一陣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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